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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明月之所以想到讓張牛兒拜此人為師,完全是機緣巧合。她一開始只是讓下人去留意一些學識還不錯,又不會在淳安縣久留的教書先生。誰知道打聽到的人都不如心意。

學識不好,自家相公會識破。學識好些的,又大多在淳安縣內久留。

一日,單明月的手帕交卻無意提起一人,正是這位趙先生。單明月的手帕交乃是臨縣的大戶人家出身,聽說單明月在尋好先生,便當個奇聞說個單明月聽。

“這個老先生據說大有來頭,什麼來頭我倒是不曉得,只說是帝京那邊來的。一年前他在我們那邊收了幾個徒弟,說來有趣,他收徒弟不要世家子弟,只在那寒門農戶里去找,而且還要他們隨他去深山裏住着。”

“若是教得好也就罷了......笑人的是,據此次回來的那幾個學生道,此人卻是個不會教人,生着一張凶臉,只知道讓他們多看書。這樣一來紛紛那些送孩子去的人家不肯了,便把學生都接了回去。”

單明月一聽,深深覺得自己這個手帕交簡直是典型古代版的“中國八卦好閨蜜”,貼心為她着想。心動不如行動,立刻就着手準備讓張牛兒跟着此人去那深山好好深造,不學到一舉過了童試的程度,不要回來。

這邊趙衡蒲也深深受到了打擊。

在#天生長得凶,孰之過也?!#

#那些小屁孩都不是認真跟老朽學習!#

#堅持深山讀書法一百年不動搖#等諸多觀點后

後來在#再不找個學生自己就快窮死了#的糾結中,趙老先生決定不管怎麼樣,先隨便找個學生教着吧。

當然束脩是萬萬不可少的。

而且這一次要說好,不能不學了就硬把原來交給他的束脩又搶回去。

於是,這一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張牛兒順利拜師了。張戈在猛一見到自家師傅那張能嚇哭三歲小孩的凶臉時,還以為自己的二伯把自己賣給了人販子或者強盜。

但是馬上想到,這是不可能的。

二伯自己都親自與這人交談確認學識淵博才帶自己來的,怎麼可能不靠譜,最重要的是命運必然會讓張牛兒中榜眼的。縱然有過目不忘的才能,老師也不可能太差勁。

以貌取人可不對!

於是淡定的行了拜師禮。

可惜張戈還是小瞧了古人的智慧。單明月表示,要讓自家夫君打聽道的全是假消息簡直不要太簡單,因為財政大權在她手上!

拜師的那個下午,二伯母就貼心的給趙老先生送來了張戈的全部用品,厚厚的束脩(對他而言)和希望自家侄兒一心向學,苦讀幾年再回來應考的深切願望,外加一輛牛車與車夫專門送他們去趙老先生心儀的深山中去。

趙衡蒲被這樣殷切貼心的待遇深深感動了,暗暗想這一戶人家這樣信任自己,哪怕張牛兒是個不堪造就的庸才,自己也要盡心教導。

這邊張戈不得不感慨命運弄人,自己在淳安縣屁股都沒坐熱,就又要轉移陣地了。

且不說離別的依依叮囑雜七雜八。只說牛車一路行進,坐在車上的趙衡蒲和張戈已經互相枯坐了半天。趙衡蒲由於自己上次的經驗,怕一開口把這娃兒嚇哭了,便默默不語,倔着一臉兇相,瞪眼看外面的風景,實則小心打量這個新弟子。

他早年也學過一些相面之術,雖不以此為收徒的條件,每每收個弟子卻也忍不住要觀上一觀。

趙衡蒲看這張牛兒繃著臉,低着頭,似乎快要睡着的樣子,可牛車每有顛簸,卻又能及時用手扶住不讓自己顛倒,便知道這小兒是個能藏住心思的人。

讀書的天分自然不以面相論。

這時候張牛兒似乎感到趙衡蒲正在看他,有些疑惑的抬頭,一雙斜飛的眉下半合的眼臉睜開,眉眼清晰的顯露人前。

剎那間,趙衡蒲感到一陣心悸!

這是什麼面相!?

雖然還未長開,觀不真切。卻確確實實乃“文正極”之相。古人常流傳某某道士判定某人人乃是文曲星下凡,其實這些判定也是有依據的。

趙衡蒲有些激動的抓住張牛兒的胳膊道:“你......你可是有過目不忘之能?”

張戈被這老人猛的動作嚇了一跳,眉頭不自覺一跳,為什麼長輩們都愛用或激動或高興的語氣抓他的肩膀說話!

看不出他張牛兒的身體十分瘦弱嗎?!

忍住肩膀的疼痛,張戈拍拍自家師父的抓住自己手回道:“師父,可否先放開弟子?”

“到底有沒有?”趙衡蒲激動的往前湊了湊,瞪着一雙牛眼又問了一遍。

“大概……有吧?”

“好!”趙衡蒲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哈哈哈!哈哈哈!沒想到老朽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好孩子,你日後就是我的關門弟子了!入了山裡,我便傾囊相授將畢生才學都交給你!”

“師弟啊師弟,這一次我怎會不贏你!哈哈哈哈哈!”笑聲如雷鳴般在狹窄的車內回蕩。

張戈揉了揉肩,牛車裏就這麼點地方,不然他還真想坐的離這老人家遠一點。

關門弟子什麼的,聽起來不光中二而且好武俠的感覺==。

這是張牛兒的命數,他張戈既然佔了,自然要順着歷史走一遭。只是一開始二伯只告訴自己此人是個帝京來的學識淵博之人,聽其剛才所言,難道還有什麼背景不成?

也是,若是真無一點背景,一個寒門子弟要想奪得榜眼,若非當真文采斐然名動四方,多少也該有些背景才是。

張戈雖然看上去冷靜,心裏卻已經是撓心撓肺的想探聽一番,可話到了嘴巴,抿了抿唇,又抿了抿。

只擠出個:“師父,你小點聲。”

“?“趙衡蒲一愣。笑眯眯的望向自家好徒兒:“怎麼了?”

“有點煩。”

這時候“磕蹬”一聲,牛車停了下來。不一會兒,車夫小心地掀開帘子道:“少......少爺。”

“到了?”張戈問。

車夫有些踟躕:“不是,是前面岔路草叢裏好像倒着一個人。”

倒着一個人?

張戈和自家師父對視一眼,下了車。

可不,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半身的血,衣料華貴不凡。

張戈想了想,伸出手想將少年翻過來,剛碰到少年的身體,卻猛地又地上的人被擒住了胳膊,這次被抓的力度極大,張戈忍不住吸了一口氣,發出“嘶”的一聲,看向地上的少年。

正巧與少年的眼對上。

那是一雙危險的眼睛,而且你知道眼睛的主人對你充滿了防備。

髮絲凌亂的凝結在少年的臉上,只露出這雙眼睛,而這雙眼讓張戈想起自己在這個世界上仰頭看過的第一個夜空,看上去平靜,實際上清冷,帶着俯瞰眾生的高高在上。

張戈一下子就厭惡上了這個眼神。

連帶着,這個躺在地上的人。

這哪兒?

再低頭,看看自己腳邊被子上趴着呼呼大睡的少年。

這誰?

新來照顧他的小廝?

張戈輕輕抽出被子下被壓住的小腿,拿過一邊的靴子穿好,下床,走到桌子前,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喝。肚子自他醒來,便不甘寂寞的轟鳴着,張戈拿了一旁屏風上的披風,見不是自己的那件,皺了皺眉,但還是披上了,推開門,冷風吹的他打了個噴嚏。

順着清晨的飯香,張戈踱着步子,自發探索出了廚房的位置。

次此間院落不大,聞着葯香,他估摸着是師父將他送入了葯館,只是納悶,怎麼不把他直接接回書院?不過轉念一想,自己是撞到頭,只怕也不敢隨意挪動他。

春大娘正在指揮小丫頭燒火,廚房一向是起的最早的,早早準備好整個醫館的飯食,因着近日住進了貴人,她們便起來的更早了。屜籠里的餅已蒸好,一時蔥油的香氣瀰漫在整個廚房,因着天冷,熱氣騰騰一片。她在灶上揭開蓋,聞了聞鍋里的粥,自己就先被香的咽了口唾沫。

也就在這個時候,她聽見門外有人道:“這位大娘……”她抬頭,熱氣瀰漫的白茫茫一片,一個身影穿過熱氣走近。

來人見了她,有些羞澀道:“這位大娘,我餓的厲害,能不能給我點吃的墊墊肚子,晚點我把錢給您送來。”

就像是配合著張戈的話,他的肚子也積極的咕嚕了老大兩聲。

“我滴個乖乖……”春大娘看着面前少年蒼白的臉就心疼,更不用說這肚子餓的聲音了,忙打開籠用筷子夾出兩個大花捲到碗裏,先遞給張戈催促一句“快進來吃。”然後拿了碗,給他添了一大碗熱粥,再從一旁瓮里挖出一大塊肉醬蓋上去。

“餓了吧,快吃快吃。”

張戈謝着接過,走進廚房,對着獃滯看他的兩個丫頭笑了笑,坐在空着的板凳上,低頭風捲殘雲的吃了起來。春大娘看的直喊“慢點吃……慢點吃!沒人搶!”

“……可憐見的,這是多久沒吃飯了。”

“大娘,今個是什麼時日?”張戈吃完一個花捲,忽然想到這個問題。

“今個是一月初十。”

“一月初十?”張戈一愣,那豈不是距離流觴會,已經過去了四天。他暈了這麼久?

按了按頭頂的包,張戈感到有些不可置信。昏迷這麼久,他居然沒死,今個醒來還精神這麼好。胃口也好……張戈看了看手裏的熱粥,一口乾了。吃完,靦腆的對着春大娘又要了一碗。

最後,春大娘看不下去了,攔住張戈道:“不能再吃了,你得歇一歇,不然這麼吃,可把肚子撐壞。”說到這裏,春大娘笑他:“半大小子,吃窮老子,你這俊生,這麼個模樣,吃起來倒是和我孫兒一樣,怪生猛的。”

“大娘,這裏是醫館?”

“不然呢。俊生你都進來了,還不知道這裏是哪兒么?你面色這麼蒼白。”春大娘拍拍張戈的背,擔憂道,“身板又弱,這麼冷的天,可要注意!”

“我們家的張大夫,醫術極好,你既然來了,可要好好看看。”

張戈笑笑,摸了摸頭道:“我想,我大概是看過了,您瞧我這頭。我初六時候好像撞了頭,今個剛醒。”

“您家大夫確實厲害。雖然醒來沒多久,但我頭也不怎麼疼,胃口也好。”

“啊呀!”春大娘吃了一驚,“你就是那位竇公子送來的病人啊。”

“竇公子?”張戈疑惑。

“俊生,你是犯了什麼事?前個還有人來抓你呢。只是你一直昏睡着,那竇公子護着就沒讓人抓你。”

張戈懵。

竇公子?抓他?犯事?這位大娘莫不是認錯了人。

“不是……”張戈正想細問,忽然一幫人呼啦啦跟着一個少年向廚房跑來了。這少年跑的急,冷風吹的他面色發紅,仔細一看又像是什麼壓出來的痕迹,在身後人膽戰心驚的目光中,少年踩在台階上,腳下一滑,“砰”的摔倒在地,四仰八叉。

剎那間的事情。

張戈連忙放下碗,走過去扶這少年,卻見這少年看着他伸出的手憨憨傻笑,半天不搭手,仰倒的冰面光滑可鑒。

張戈猶豫着要不要把手收回來。

這個人……怎麼傻不愣登的?

“我的公子爺,您快起來,摔的疼不疼?”“公子爺,您沒事吧?”

還沒等張戈考慮好,跟着這竇敖的下人已經趕了過來,扶的扶,拍的拍,各個心疼的模樣像摔的不是竇敖而是他們自個老爹一般。當一個下人跪下殷勤的拿袖子擦竇敖的靴子時,張戈默默後退了一步。

好大的排場……

這渾身上下都寫着“麻煩”的少年,張戈準備開溜。然而開溜不成,竇敖見面前的美男子收回手,立刻腳一踹,將身邊的僕人踹開些,興沖沖的走到張戈面前道:

“張公子,我是……”

張戈的那句“小心”還沒出口,就見這少年這興沖沖的腳步又踩到了一塊冰面上,這次頭朝下,“砰”的一聲,張戈看着都替他感到疼。

竇敖倔強的抬頭:“我……我是竇敖。”鼻子一熱,熱氣騰騰的鼻血,順着他張開的嘴巴,奔涌而下。

“幸會!”

張戈:“……幸會。”

這個人的衣着好像有點眼熟,好像是他醒來時候趴在他床腳被子上那個。姓竇,難道真的認識?

“這位,竇公子?我們可認識?”張戈問道,想了想,還是蹲下來扶了一把這少年。

“認識!認識!我……”竇敖想說你的馬車和我撞了,還好他理智回籠,話鋒一轉道:“公子你家的車夫實在是個好人,那日拐角處差點撞上,為了我的性命,及時勒馬,沒想到馬車就翻了,害的公子你撞了頭,實在是讓我愧疚不已。便帶公子你來醫館看病。”

“原來如此。”張戈恍然大悟。

竇敖點頭:“是這樣的。”

“適才聽說有人來抓在下,被竇公子你攔住了,在在下昏迷期間,可是出了什麼事情?”

竇敖洒脫一笑:“無事,小爺我……不,我已經幫公子你把京兆尹那些飯桶都趕走了。如今公子的嫌疑已經洗清,更無須再擔憂。”

“多謝,不過在下還是想了解一下情況,在下自問,沒有做什麼違法犯忌之事。不知為何京兆尹會來抓在下呢?”

“那日的確兇險,幸虧我及時攔住,不然那些役者動了公子你的腦袋出大事了怎麼辦?對了,公子你今早起來怎麼不喊醒我,你吃了嗎?這裏的早飯多簡陋。張公子你身體好些了嗎?不知你幾年生,我可否冒昧稱呼一句張弟?”

“……”

張戈若有所思的看着面前的少年,這個人……怎麼這麼殷勤?他只是想了解一下昏迷期間出了什麼事情,詫異居然有京兆尹的人來抓他,可這竇敖卻好像一直喋喋不休的在……誇耀他自己的功勞?

“在下宏章十七年生。”

“啊!”竇敖露出幾分不情願的神色,“那就是張兄了。”

“竇公子喚在下張戈便可。”張戈拉開距離,“對了,竇公子,在下昏迷的這幾天,不知道我師父可有來過?”

“你師父……應山書院的山長嗎?”竇敖想了想,拿過一旁下人遞來的帕子擦了擦鼻子,擦完往下人懷裏一扔,問一旁的錢甲道:“來過嗎?”

錢甲此人,乃竇敖身邊頭號狗腿,聞言連連點頭,小聲道:“來過,但您沒讓見,給趕走了。”

“嗯,來過。”竇敖得到答覆,笑着對張戈道。

張戈看竇敖堂而皇之的樣子,眼睛微眯。在他面前,那小廝回答的再小聲,他也聽得見。這竇公子……不太對勁。

“竇公子,多謝你這幾日的照顧,不知道在下的斗篷在哪裏?我已經出來書院這許久,想回書院去了。”張戈拍了拍身上這件斗篷,“出來太冷,這件衣服是我在屏風上取得,本想着等吃完飯便歸還。此刻,便物歸原主吧。”

竇敖向前一步:“張戈,你便穿着吧。你那斗篷太丑我給扔了!”

少年的臉上露出一抹桀驁,注視張戈的目光熱切而勢在必得。

他道:“至於回書院,我看……不回也罷。”

“……”

張戈垂眸,問道:“竇公子這話是什麼意思?”

“聽說你是來上京準備春闈的?推舉函,我竇家家學也有師長可寫……張戈,你不如直接去做我家,做我家的客卿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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