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吃官司
一架馬車駛入葛家村。
平日裏泥路草鞋,即便是葛夜年如今中風在床,去江都打官司,也捨不得叫一輛馬車,本家的兩個漢子抬竹榻過去的。
車一來,孩童嬉鬧,雞鴨四散。
馬車裏走來一斯文書生,左右望了望,見田間有一莊稼漢,便走過來問道:“這位老丈,這裏可是葛家村?”
老丈看着那輛馬車,手中鋤頭一立,點點頭,道:“正是。”
中年書生又問道:“那村裡可是有一位姓王的婦人?老丈能否知道其來歷?”
最近林嵐鬧得可是十里八鄉都將娘倆掛在嘴邊,見書生問及此,便道:“你說的是葛王氏吧?這婦人也是苦,十幾年前帶着個拖油瓶來了我們村,后嫁給了村裏的老實人葛三全。後來丈夫死了,如今又吃上了官司,唉,凶多吉少啊。”
“吃官司?她人現在何處?”
“江都縣衙呢。”
中年書生眉頭一皺,“他們能吃什麼官司?”
“糞缸爆炸了!”
“啊?”
……
……
縣衙外早就聚了不少湊熱鬧的百姓。傳聞葛家老太爺被一糞缸炸得中風了。這樣的消息,無疑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天大笑話,所有不少人也顧不得農忙,抽出些許時間想要來看看,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一陣威武聲之後,縣太爺終於慢悠悠地坐上堂,看完一紙訴訟,再朝下邊眼睛一掃,驚堂木一拍,喝道:“林嵐,你可知罪!”
一般膽小的人,碰上這樣場面,估計立馬被嚇破膽,竹筒倒豆子一般什麼都說出來了,可林嵐是誰,以前局子裏吃飯過夜那是常有的事兒。
倒不是林嵐有多混蛋,而是世道太混蛋,林嵐樹大招風,想要搞到林氏企業的人又多,那些人抓住林家長子性格張揚的把柄,不斷生事。
“回稟縣太爺,草民並不知罪。”
縣太爺眉頭一皺,見恐嚇不成,便進入正題,道:“本官看了訴狀,案情比較明了,葛芳狀告林嵐母子,心懷記恨,報復葛家葛夜年,致其中風。那麼,葛芳你有什麼證據嗎?”
葛芳前幾年中了秀才,所以可以站着說話,“回稟縣太爺,一月之前,家父身為里長加葛家村族長,依據祖訓家規,欲要收回葛王氏母子的兩間宅邸。
葛王氏之子林嵐心懷怨恨,先殺狗泄憤,后又上門毆打吾父,可憐我父年邁,卻宅心仁厚,不願與之糾纏,便讓其於中秋之後交還其亡夫葛三全的兩間屋子,沒想到就在幾日前,遭此橫禍……”
葛芳說著,便舉起長衫,掩面而泣。
縣太爺聽完葛芳的陳述,便問道:“堂下林嵐,你還有何話說?”
“縣太爺,這公堂之上明鏡高懸,敢問這斷案訴訟,是否講究證據?”
縣太爺眉頭一挑,說道:“那是自然。”
“剛剛葛家大秀才全憑自己推測,全無半點真憑實據,可以說是一堆屁話。”
“你!”還在假裝抽噎的葛芳被羞辱了一個大紅臉,氣得說不出話來。
“你繼續。”縣太爺示意林嵐繼續說。
“案發當日,草民和村裏的六子、鐵頭以及阿虎等聚在一起擲骰子,聽到一聲巨響之後,才趕過去張望。這葛夜年事發之地,離我等足足有兩百步之遙,試問縣太爺,草民當時不在場,如何能做到謀害葛夜年的?”
此話一出,堂內堂外皆窸窸窣窣,討論個不休。
“這葛三全的便宜兒子幾月不見,這張嘴怎變得如此靈巧,當初見着人都躲着走,悶聲不放一個屁,現在……嘖嘖,你看看葛芳大秀才,臉都綠了。”
“唉,要我說啊,這葛老爺子做人不地道,才會遭此橫禍,如今還鬧這麼大,真是丟人現眼啊。”
“肅靜!”縣太爺驚堂木一拍,“傳證人六子、鐵頭、阿虎。”
林嵐握着自己娘親的手,安慰着沒事。葛王氏自從被傳上堂,整個人都臉色煞白,一直在哆嗦。
一盞茶的功夫,葛家村的那幾個混子就被衙役帶上了堂。縣太爺放下茶盞,問道:“堂下何人?”
“回縣太爺,小人六子(鐵頭、阿虎)。”
“本官問汝等,案發當日,可是與林嵐賭錢?”
“是。那日嵐哥兒手起正旺,一連贏了百文銅錢。嵐哥兒平日不常來,人倒爽快,給了兄弟幾個五十文,正要走的時候,這外頭就傳來爆炸聲,咱們幾個一起去的那裏。等咱們到了那兒,葛老太爺已經被人抬出來了。”
縣太爺點點頭,確認了林嵐所言非虛。
林嵐又道:“啟稟縣太爺,據當時在葛家湊熱鬧的人說,當時葛太爺出事的之後,衙役親自詢問過葛太爺,據葛太爺親口承認,當時並無其他人在一旁,所以此案與我母子並無半點牽扯,分明是惡人先告狀,想要顛倒是非,請縣太爺明鑒。”
林嵐的完美不在場證明,從正反兩面證明了自己的清白,所以無論葛太爺的糞缸爆炸事件無論是天災還是**,那都和他林嵐沒有半點關係。
葛芳見勝算漸漸偏向林嵐,立馬說道:“請縣太爺明鑒吶。這大缸爆炸,哪有如此大的威力。一定是有妖人作法,謀害吾家老父。”
縣太爺一聽這葛芳越說越離譜,鼻孔氣一噴,道:“葛芳,你好歹也是讀書人,怎信一些鬼神之說?此案吾看……”
正當縣太爺要斷案時,瞥了一眼身邊師爺的手勢,有停頓了片刻,道:“依本官之見,先將被告暫時羈押在衙門之內,等本官派衙役再去現場常看,明日再作定奪,退堂!”
林嵐掃了眼,分明看到師爺和葛芳有那麼一絲眼神上的交流,明白這案子估計沒有他想得這麼簡單,可以輕鬆了結。
一切正如林嵐所料,縣太爺入內堂才坐不久,葛芳便匆匆進來,直接就彎腰給縣太爺作揖,道:“參見牛師伯。”
“唉,什麼師伯不師伯的。”
“您與恩師乃是同科及第,又比恩師年長几歲,這聲師伯當得。”
“行了,我說賢侄,這樁案子人證物證都對你不利啊,為什麼要打這樣荒唐的官司?”
葛芳笑道:“師伯有所不知,這林嵐母子倆本就不是本村之人。葛三全死後,家父孤苦伶仃一人,所以小侄就像替其找個伴兒。這樣一來能絕了村裡人的口舌,二來也讓老父能夠安享晚年,沒想到……葛芳嘆了口氣。”
牛何君一聽來由,自然明白這葛家敲打得是什麼如意算盤,想要人財雙收,結果被一隻糞缸攪了好事,便笑道:“呵呵,那依賢侄所見,本官這案子當如何定奪呢?”
葛芳走上前,與牛何君兩手在寬袖之中一握,笑道:“縣太爺明鏡高懸,自然心中已有定奪,豈是小侄所能左右。在下就等明日太爺給小侄一個公道了。”
牛何君微微一笑,看着葛芳走出門。
“師爺你如何看?”
一邊捋須不言的刑師爺說道:“葛芳是古子章的門生,這層面子大人不可不顧,至於所謂的人證物證,交給小的辦就是。”
“對方可有什麼來頭?別偷雞不成蝕把米。”
“查過了,寡婦門前是非多,這點小事還是很好解決的。”
牛何君閉眼揮了揮手,道:“去吧去吧,本官也要歇息了。”
等師爺走遠了,牛何君才從一邊拿出小木箱,將兜里的幾錠銀子順勢送入到木箱之中。
……
……
林嵐與葛王氏二人,並未入大獄,只不過被安排在了衙門的一處雜室內。衙門內的門子當中還來送過飯。葛王氏心裏總是惴惴不安,生怕林嵐真出什麼大事。
“嵐兒,你告訴娘,那葛老太爺的事兒你究竟有沒有摻和?”
林嵐笑道:“娘啊,這六子、虎子他們都證明了,那時候都和他們在一起賭錢呢。那葛老太爺和他兒,擺明了就是想報復咱一下,所以不管是堂上堂下,娘你一定要記住,不妥協,不調解,寧可不說,也不要怕孩兒吃官司,胡亂答應些什麼,明白嗎?”
葛王氏點點頭。
門鎖的聲音響起,常師爺摸着自己那兩撇鬍子,笑道:“這衙門裏的飯菜可還合胃口?”
葛王氏坐在椅子上,只是點點頭,並不說其他的話。林嵐笑道:“多謝師爺招待。我們母子倆相依為命,身無長物,他日能有報答的機會,一定湧泉相報。”
“別了。這事啊,能儘快審理完了,就是對常某人最大的報答了。”
林嵐作揖笑道:“草民能說的都說了,至於其他的,得看縣太爺如何判案了。”
常師爺笑道:“你們啊,就是目光短淺。你看看,葛老爺子蹲坑還蹲出的事兒來,如今還中風卧床,這葛家就是想找塊遮羞布,來蓋一蓋這個意外。你們若是承認了呀,常某人就替你們去說說情,那兩間屋子繼續由你們住着,如何?”
林嵐嘴角一抽,果然說什麼來什麼,這廝果然與葛家有染,“常師爺,這一碼歸一碼事。葛老爺子出意外,誰也不願意看到。這事兒可與我母子倆毫無關係,所以即便族裏要收回那兩間宅邸,我們母子倆也不會承認這樁事的。”
常師爺略帶驚訝地看了眼林嵐,一般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早就被自己這三言兩語中了招。“那好,既然你不接受常某人的建議,也只能等縣太爺判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