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 【4】偷窺者
一夢醒來的阿單沿着小路徑直下山,快到山底,遠遠望見水潭方向流淌而來的一條溪水,此時的他只覺得渾身炙熱憋悶,哪裏等得到去水潭取水,趟過一片雜草荊棘,顧不上衣服和皮膚被荊棘划傷,直衝下山坡,臨到溪水邊,一頭埋進水裏狂飲解渴,仍覺不爽,乾脆整個人躺進溪水中貪涼。
山鳥啾啾、溪水潺潺,好一會兒阿單才貪戀不舍的從溪水中站起身,渾身衣物都已濕透,又喝足了一肚子透涼的溪水,這才稍稍覺得舒爽起來,正酣暢淋漓的四下觀望,卻被不遠處那一灣潭水吸引。
遠遠望去,似乎有人在水潭中沐浴,那人背對自己露出半個上身,一頭長發披散在肩頭,看身形似乎是個女子,只見那窈窕背影,一雙玉臂撩起長發,驚起漣漪朵朵……
阿單心中靈光一閃,是她?唱歌的姑娘?她早來了?大白天竟在這水潭裏沐浴?
鬼使神差下,阿單沿着溪水逆流而上,緩步向前中,目不轉睛的盯着潭水中沐浴的姑娘,此時自己離對方已不足百步,阿單心裏突然遲疑起來,是繼續向前,還是上岸先遠遠地打聲招呼?畢竟人家姑娘還在沐浴,身上連衣物也無一件……
正躊躇中,耳邊突然傳來一陣竊笑,隨後又有人輕聲細語的說話。
“阿允哥,你怎知道恬女這會兒在這兒洗澡?”
“屯子裏有我兩個小眼線,每天專門負責幫我盯着恬女進出,你們就瞧好吧”
“阿允哥威武”
“小點聲,別說話了,咱們再往前靠靠”
阿單站在溪水中瞅一眼旁邊靠近小路的樹叢,說話聲正是從那裏傳來,阿單也早聽出說話的人是誰,一個是年前才搬來前楊屯的小子,好像叫仲允,這小子和自己差不多大,聽說有個做鹽商的叔叔,家境殷實的很,來前楊屯只是暫住。而另一個則是前不久因為破壞大家聽故事、才被自己教訓過的小黑子,這小子最近常和仲允混跡在一起。
阿單想不到會在這裏碰到他們,更想不到他們此時此刻竟在窺探自己等待的姑娘,而那姑娘,竟真的是里司大人的女兒——恬女?!
阿單不動聲色的上了岸,悄悄摸回小路,再沿着樹叢往前稍走幾步,便見到三個屁股撅起在草叢中,另一個剛剛沒說話的,竟是常來聽自己講故事的趙嶰。
這三個傢伙正嫌此處離水潭太遠看不清楚,準備要起身再往前摸索,卻聽身後突然有人在問:“大家這是在幹什麼?”
趙嶰和小黑驚嚇中一屁股坐在地上,仲允卻仍目不轉睛的盯着水潭中的恬女,擺擺手說:“這不廢話么,當然是在看恬女洗澡了”
一旁坐在地上的趙嶰已經看清來者,忙伸手拉扯了一把仍在痴迷中的仲允,那小子這才回過神兒來,一臉驚恐的緩緩轉過頭,待看清了站在面前的阿單,臉上的驚恐瞬間轉為怒氣,只見他不甘心的又回頭瞅一眼潭水中的恬女,生怕被發現,隨即又咬牙切齒的盯着阿單小聲罵道:“我當是誰壞大爺好事,你這有名無姓的小野種,還不滾遠點,否則別怪大爺不客氣!”
阿單心裏一陣好笑:“不客氣?就憑你?”
趙嶰見情勢不妙,拉了拉仲允,又沖阿單擺擺手說:“別鬧別鬧,要是被發現可不是鬧着玩的,大家都散了吧”
仲允白了趙嶰一眼,卻也心知這個暗地裏被稱為“虎子單”的傢伙是個什麼角色,自己來到前楊屯,靠着家世,屯子裏的小傢伙大多被拉攏為“小弟”,卻唯獨不太樂意招惹這貨……
眼見着好事要被破壞,仲允哪肯輕易罷休,眼睛一轉,轉頭對一旁的小黑子低語幾句,小黑子一點頭,轉身鑽進草叢溜了,仲允又衝著阿單笑了笑,不緊不慢的說:“我說阿單哥,別不識好歹,這是大家的眼福,要看就一起,別壞大家的好事”
阿單冷笑中盯着對方:“如果我偏要不識好歹,非壞你的好事不可呢?”
被阿單駁了面子,仲允卻也不急,笑嘻嘻的點點頭說:“行,你小子有種,想吃獨食是吧,成全你,我們走就是了,這地兒留給你”
說完,仲允貓着腰轉身鑽進草叢,沿着山坡下去,趙嶰則尷尬的沖阿單笑笑,也跟着走了,阿單盯着他們跨過小溪,去往對面出山的小路上,就在這時,先前溜走的小黑子也從路邊的草叢鑽出來與他們匯合,手裏卻捧着一堆女子的衣物塞給了仲允,阿單一愣,忽然明白,那小子竟然是去偷了恬女脫在岸邊的衣服,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只見仲允領着兩個小傢伙一邊沿着小路往山外跑,一邊架起手衝著恬女的方向大喊:“快來人啊,阿單偷看恬女洗澡啊,被發現了還要打人啊,快來人啊……”
阿單眉頭一皺,這小混蛋,竟敢惡人先告狀!然而就在此時,水潭裏傳來恬女一聲尖叫,阿單此時正直挺挺站在路邊,與潭水中的恬女距離不足五十步,一準被她認個清楚,仲允幾人卻早已沿着小路跑的沒了蹤影,阿單不禁暗自叫苦,這可真是泥巴掉進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叫苦之餘,阿單又實在心有不甘,那個和自己在山中對唱的女子,那個給自己留下貼身信物的女子,竟真的是她!里司大人奉若掌上明珠的伯恬!被十里八鄉年輕男子覬覦的恬女!雖同在一里之地卻從不曾有過言語交流的高傲女子!最重要的是,恬女年紀不過十五六,卻聽說前不久已行過笄禮,那意味着,她已與別人定下了婚約……
為什麼?那個被自己寄予無限遐想的女子竟會是她?這人跡罕至的山谷中,怎麼遇見的偏偏就會是她?而她為何又要把那個象徵婚約已定的發簪留給自己?是戲弄么?從對唱山歌開始,直到留下信物,都是這位大小姐對自己的戲弄么?
更不甘心的是,自己和她頭一次正式認識,竟被當成了一個偷窺者……阿單不了解她是個什麼樣的女子,但顯然,自己不該對她再有什麼多餘的想法,心一橫,阿單索性也懶得解釋,沿着山坡下到小溪邊,三兩步趟過溪水,準備順着對面出山的小路離開。
而此時的恬女蹲在水中,戰戰兢兢的躲在水潭邊一塊岩石后,她不明白自己閑來無事發現的這片“凈土”怎麼會突然冒出人來,這裏怎麼看都不像是有人常來的地方,怎麼這麼巧,她剛想在這裏解解暑,便被人窺見?而她一眼就認出,對方是那個有名無姓、被叫做阿單的傢伙!而剛剛大喊着警告她的人又是誰?這寂靜的山谷中怎麼會一下子冒出這麼多人來?
恬女之前就曾一直奇怪,前楊屯並無奴隸,這個阿單怎麼會只有名而沒有姓?對於這個時常坐在田埂邊老槐樹下講故事、逗得一群孩童笑個不停的傢伙,恬女曾有幾次也十分好奇,他到底在講些什麼?會那麼有趣?竟讓那麼多孩童喜歡。但出於自己的矜持和父親的告誡,她從未真的靠上前聽一次,只是遠遠從孩童的笑聲或驚嘆里隱隱猜測,那一定是些很有趣的故事吧!
直到後來,從長輩們的議論中,她隱約聽見,這個阿單,父親是個外鄉而來的流浪者,沒人知道那個男人姓甚名誰,而在他出生之前,那個男人便消失的無影無蹤,這許多年來,只有母子兩人相依為命,而阿單在人前,卻始終是個快樂的傢伙——至少是會帶來快樂的傢伙。
儘管恬女對阿單滿心好奇,但此時此刻,顯然不是琢磨這些事情的時候,她從岩石后探出頭,發現自己疊放在岸邊的衣服全都不翼而飛,再看一眼那個叫阿單的小子,他竟沿着山路要回去了!
這可急壞了恬女,哪裏還顧得上矜持,隔着岩石大聲喊起來:“你站住,把衣服還給我!”
“衣服不是我拿的”
對方頭也不回,扔下一句話繼續往回走,恬女徹底慌了神兒,幾乎帶着哭腔喊出來:“混蛋,我幾時得罪了你?偷走我的衣服,你讓我怎麼回去!”
對方終於停下腳步,站在那裏愣了一會兒,忽然轉身朝水潭邊走來,躲在岩石后的恬女見他朝自己一步步走近,心裏更加慌張,忍不住又喊:“你、你別過來!”
對方毫不動容,徑直走到水潭邊才停下,這水潭很小,對方站在岸邊,便已離自己不足十步,恬女驚恐的躲在岩石后,探出頭緊張的盯着對方,心裏完全不知道他意欲何為,而就在此時,阿單做出了讓她更加驚恐的舉動——他竟然抬手脫起了衣服!
“啊!”恬女驚叫一聲,縮入岩石后不敢再看,蹲在水中哭喊着:“混小子,你不要亂來,我爹可是里司恬闊,你敢亂來他不會放過你,我認得你,你叫阿單,你娘是巫醫季黎,你家就住在前楊屯東邊,我告訴爹,他馬上就能找到你家,到時候……到時候你和你娘都要吃苦頭的,你……你……”
恬女話說一半,已經泣不成聲,她恨自己一時任性,因為和父親爭執,便賭氣獨自跑到這山裡散心,更恨自己心存僥倖,以為這裏廖無人煙,酷熱中便下到潭水中解暑,這下可好,竟會遭遇這個小魔頭,想着自己今日恐怕貞潔難保,她心中已拿定主意,就算一頭撞死在岩石上,也絕不會遂了這個小魔頭的心愿!
想到這兒,恬女抬手抹了抹眼淚,怒聲道:“你別想得美了,就算我一頭撞死,也絕不會便宜了你!”
剛喊完,恬女又後悔了,自己剛剛還用父親威脅了他,如果真的一頭撞死,在這荒無人煙的山谷之中,豈不是沒人知道她為何落得如此下場?誰又能給自己伸冤呢?
生不能、死不得,這可如何是好?羞怒交加,眼淚不爭氣的湧出眼眶。
然而哭過之後,她卻始終沒再聽見什麼動靜,遲疑中,恬女怯生生的探出頭去,一灣平靜的潭水,岸邊早已空無一人,草地上卻留下一件男子的粗布短衫!
恬女一愣,四下里觀察了一陣,不見人影,再側耳傾聽,除了山間松柏濤濤,並無其他動靜,對方似乎早已離去,恬女遲疑中琢磨:他剛剛只是為脫下衣服留給我?自己的衣服……或許真的不是被他拿走的?想到剛剛還有其他人在場,恬女心裏開始有些猶豫。
躲在岩石后又遲疑了半天,她終於一咬牙,身子潛在水中,四下觀望着慢慢靠向岸邊,伸手拿起那件短衫頂在頭上,再迅速挪回岩石后,幾經打量,這雖是一件男子的衣服,可畢竟只是短衫,恬女只有將它圍在胸前,才剛夠遮體,一向以高挑身段為傲的她,此時恨不得縮成一個矮人……
光着腳趟過潭邊的淺水,臨到岸邊,恬女又發起愁來,眼前的山路石尖草利,自己的鞋子也都隨衣物不知去向,光憑自己這纖嫩的雙腳,可怎麼回去呢?
焦急中,恬女試着伸出腳踩向一邊的小路,剛走出兩步便痛的欲哭無淚,心裏不停咒罵阿單,一定是這個混小子偷走自己衣服,真是膽大包天,竟敢這樣戲弄自己,等着瞧,回去告訴父親,非好好教訓他一頓不可!
然而罵歸罵,眼前的路卻還很長,這裏離家至少幾里之遙,自己這才走出兩步,接下來要怎麼辦才好?
正苦悶,前邊松林里卻傳來一陣梭梭聲,似乎又有人來,恬女慌忙捂緊身上勉強遮體的短衫,心裏叫苦不迭,卻看到林子裏走出來一個光着膀子、背着背簍的男子——正是那個小魔頭,阿單!
“你怎麼又回來了?”恬女瞪起眼厲聲質問,自己卻驚恐的一步步後退,然而剛退兩步,身後已是水潭,無路可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