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3章 【3】驚夢

3.第3章 【3】驚夢

新雨過後,山路本就難行,而此時,好巧不巧的又下起雨來,而且雨勢越來越大,阿單剛下到山底,已是大雨滂沱,然而他顧不上那麼多,只管朝着對面的山坡急行。

對面的山上連小路也沒有,或荊棘叢生,或光禿禿的石壁,而且雨水之中更加難行,阿單隻能手腳並用的一路向上,心裏不禁泛起嘀咕:這麼難行的山坡,那個姑娘家是怎麼上來的?

臨近半山腰時,正要蹬着一小塊凸起的石頭向上攀爬,腳下卻突然一空,沒等阿單搞清楚什麼情況,便聽四周一陣轟隆,身下一片土石草木都隨着自己滑落下去……

這一跤可摔得不輕,幸而阿單在滾下一小段后被一顆大樹擋住,他抬手抹一把臉上的雨水,看看四周,到處是散落的土石,一片狼藉。再抬頭望去,自己剛剛滑落的地方露出偌大一個坑洞,想必是一夜大雨將山石浸泡的鬆動了,自己剛剛上去一踩,便隨着這些鬆動的山石一起滑落下來。

他起身再次慢慢爬上去,臨近那個坑洞跟前,忍不住朝裏邊看了一眼,不禁大吃一驚,山石滑落的地方竟露出個山洞,洞口足有一人多高,裏面黑漆漆的看不到盡頭!

他在這山裡遊走多年,從未發現這裏還有一個山洞,不過想來也是應當,這山洞埋在浮土之下,誰又發現的了呢?

雖然十分好奇,但阿單沒空理會這些,他只顧繞過洞口向上攀爬尋找那位姑娘,沒多久,坡勢變緩,阿單直起身,發現這隱秘的樹叢中,竟也有一條小路,阿單這才恍悟,那姑娘多半是從這條小路上來的,自己很少上到這邊山坡上來,竟不知這裏還另有蹊徑。

此時疾雨已過,只四周樹梢上偶有雨水滴滴答答落下,阿單踩着泥濘的小路四下觀望找尋,卻不見半個人影,他低頭抖了抖短衫上的泥水,想想自己這幅狼狽相,一會兒若真見了那位姑娘,怕是要遭人恥笑了,但這又有什麼辦法?

阿單走在這條未知的小路上,四下里仍不見人影,正滿心疑惑,突然發現路邊一顆大樹上垂下一條淋濕的絲帶,阿單上前細看,那是一條淺黃色的絲帶,絲帶的一邊略顯參差,似乎是從女子衣服上扯下的擺邊,這絲帶顏色鮮亮,應該是剛掛上去不久,難道會是那姑娘?

阿單走上前要摘下絲帶時,另一件東西印證了他的想法,那條絲帶不是綁在樹枝上,而是系在一支青銅發簪上,發簪的一頭,雕有一隻栩栩如生的飛蟲,飛蟲展開的翅膀下,垂着兩顆光亮的珠子,而發簪的另一頭,卻深深的沒入樹榦之中。

阿單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幾經晃動,終於將這支發簪從樹榦上拔了下來,放在手上掂了掂,再看看樹榦上留下的深孔,一連串的疑問湧上心頭:這真的會是那姑娘留下的?她為什麼要留下這兩件東西卻不與我見面呢?這松柏樹榦極為堅硬,發簪深入樹榦一寸有餘,自己光是拔下來就費了不少氣力,那姑娘又是怎麼釘進去的?用石頭敲打釘入?發簪另一頭精細的雕飾豈不早就毀壞了?

阿單百思不得其解,拿着兩件東西在附近來回找尋一陣也未見人跡,再回到那棵樹下,終於忍不住高喊起來:“姑娘,你還在么?能否現身一見?”

除了山谷的迴響,並無人應答,阿單看着手中的發簪和濕漉漉的絲帶正鬱悶,突然一陣恍悟,這突如其來的大雨,自己都被淋得狼狽不堪,那姑娘又哪裏躲避的了?我擔心被她恥笑,她又何嘗不是呢?

想通了這一點,阿單抬頭再次對着山林大喊:“知道今天多有不便,感謝姑娘以貼身之物相贈,那我們……改日再相會!”

空曠的山谷仍然只有他自己的迴音,但阿單心裏卻明朗極了,腳步輕飄的順着小路下山而去,這姑娘情急之中,竟能扯下自己的衣襟隨發簪一併留給自己,這是何等情誼?阿單覺得自己被如此對待實在太過榮幸,想要見這姑娘一面的想法也更加篤定了。

順着蜿蜒的小路下到山底,前面出現一灣不大的水潭,這是山谷深處的小溪流經這裏的平緩處積水而成,到了這裏,阿單心中就有數了,因為水潭對面便是他常走的小路,幾經兜轉,繞過水潭,阿單回到熟悉的路上,沿着山谷一路回行。

走着走着,阿單看看手裏的發簪,心裏又感到一絲隱憂,因為那個時候,女子只有在滿十五歲的笄禮之後才會佩戴發簪,而佩戴發簪的原因則是已經與人訂下了婚約,如果沒有定下婚約,發簪要到女子滿二十歲時才會佩戴,換而言之,這個姑娘要麼已有婚約在身,要麼至少年長自己四五歲——阿單寧願相信是後者。

“娘,我回來了”

阿單放下背簍,雀躍的推門進屋,季黎放下手中的針線,看兒子滿臉的興奮,心中已猜出八成。

“見到那姑娘了?”

“倒是沒見到,可是她給我留了這個”

阿單從懷裏掏出兩樣東西放在娘面前,季黎沒在乎那條絲帶,卻一眼盯上了那支發簪,她伸手將發簪拿起,面無表情的仔細端詳,眉頭漸漸鎖緊。

見此,阿單輕笑一聲說:“娘,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猜她未必有婚約在身,多半是年紀滿了二十,我不在乎,她歌唱的好,聲音又那麼好聽,一定是個像娘一樣,心地善良又極富才學的女子,就算比我大些,又有什麼關係?”

季黎目不轉睛的盯着手中的發簪一言不發,阿單隻顧高興着自己的心事,隨手拿起那條絲帶開始浮想聯翩……

那一夜,阿單手捧着絲帶興奮至深夜才甜蜜入睡,季黎卻端詳着那支發簪,心事重重中一夜未眠。

次日一早,阿單一覺醒來便急不可耐的收拾着要出去,卻被娘上前拉住。

“娘,我今天還要進山,說不定就能見到她了”

“先等等,我給你樣東西”季黎穩住兒子,轉身在一口箱子裏翻騰起來,阿單好奇的站在娘身後,不知道她在找什麼。

季黎從箱底掏出一個綢布包裹起來的物件,遞到阿單眼前說:“倘若真的見到那個姑娘,就把這個給她”

阿單看着小包裹先是一愣,隨後就樂了,心想還是娘周到,人家姑娘已經送了信物,自己怎麼能再空手相見呢?於是邊接過包裹邊問:“這是什麼?”

季黎沒說話,任由阿單自己打開綢布,露出一枚手心大小銅雕扣飾,是男子用來栓在衣帶上的飾品。

“咦?這是哪兒來的?”阿單嬉笑着隨手拿起來端詳把玩,他當然知道這是男子用的扣飾,可是家裏只有他這一個小男子漢,自己又從來不用這種東西,娘怎麼會有男人用的扣飾呢?

季黎還是沒有說話,把玩着銅扣的阿單卻漸漸平靜下來,他目不轉睛的盯着扣飾中央精雕細刻的圖案,越看越覺得眼熟,自己在哪裏見過呢?

突然靈光一現,阿單轉頭拿起昨天姑娘送的那支發簪,把它和娘給的銅扣放在一起,真是一模一樣,發簪尾部雕着一隻栩栩如生的飛蟲,而銅扣中央也雕着一隻栩栩如生的飛蟲,這對兒不知名的飛蟲竟長得一模一樣!連振翅欲飛的造型都一模一樣!發簪上飛蟲的翅下垂了兩個光亮的珠子,而銅扣中央的飛蟲,則在翅膀下雕出兩顆垂珠,這不可能是巧合!

“娘!這……這銅扣是哪兒來的?”

“別問,你只要把這個銅扣拿給那姑娘看,問她認不認得,再把那姑娘帶回來給娘見見”

娘說這話時神情十分嚴肅,阿單極少見娘這樣,縱使心裏許多疑惑,也不敢再多問什麼,只好點點頭,將銅扣重新包好,揣進懷裏出門而去。

昨日一場大雨,今天卻格外晴朗,這個季節總在一場雨過後,天氣就更加炎熱幾分,現在時辰尚早,卻已經能夠感受到幾分悶熱了。

阿單進到山裏,本想着再去采艾草的山腰上等,可是一轉念,那姑娘是出現在對面的山腰,自己乾脆也到那裏等好了。

沿着山谷一路向前,繞過先前那一灣水潭,又找到了那條通幽小徑,曲曲折折的爬到半山腰,還是那棵留下絲帶和發簪的大樹下,阿單坐在草地上開始耐心的等待,這一等便是一個上午,直到阿單吃過了懷裏的乾糧,那姑娘還是沒有出現。

等待中,阿單突然想起昨天大雨中露出的山洞,那洞應該就在此時腳下的半山腰上,裏面什麼樣的?會有什麼?心裏不禁泛起一陣好奇,阿單真想再下去看看,可是此時他在等人,如果自己下去了,那姑娘來了見不到自己,豈不是錯過了?幾度糾結過後,阿單想,山洞擺在那總歸跑不了,想看個究竟,改天隨時都可以,這人萬一錯過了,下次相見可就不知道要什麼時候了,於是拿定了心思,還是等人要緊!

阿單嘴裏叼着一根野草,翹起腿躺在小路邊的雜草中仰望着天空,不禁感嘆這天可真藍啊,雲可真白,將要見到的姑娘又是什麼樣呢?真是滿心期待啊……

清風拂面、樹蔭斑駁,大概昨晚太興奮,睡得太晚,這小子躺在山坡上不知覺中,竟昏昏而睡……

一陣太虛縹緲,阿單耳邊傳來幾聲陰森低沉的笑聲,那笑聲並不很響,卻如滾雷一般濤濤而過,絕不像是普通人能發出的聲音,阿單環顧四周漆黑一片,完全不知自己此時身在何處,而那陰森低沉的笑聲卻從四面八方湧來,讓他感到一陣不寒而慄!

“誰?誰在笑?別在小爺面前裝神弄鬼!”

阿單向來不信邪,這幾年遊走在大山裡,什麼樣陰森可怖的夜路沒走過?又幾時真的怕過?就算有那麼一點點的驚悚,他畢竟是心懷“英雄夢”的少年,形色始終淡定!

被阿單一聲呵斥,那笑聲竟真的退去,眼前漸漸亮起一抹泛紅的微光,微光之中,一張臉顯現而出,準確的說,那不像是人臉,對方禿頭有角、目瞪如牛,只面孔看上去略有人形,隨着微光漸明,對方的身體也越發清晰,細看之下,一個身體上竟長着六隻粗壯的手臂。

阿單被這個怪異的東西吸引着,邊朝對方走去,邊喃喃自語:“嘿?這傢伙是個什麼怪東西?怎麼長得這麼丑?”

黑暗中,阿單感覺對方離自己很近,可是走了半天才靠到跟前,到了跟前才赫然發現,這傢伙體型碩大,自己身高竟不及它膝蓋!

怪傢伙低下頭,一對牛眼怒瞪着阿單,滾雷一般的聲音撲面而來:“小鬼,從哪兒來?”

阿單撓撓頭,輕笑一聲說:“我還正想問你呢,長得這麼奇怪,哪兒來的怪物?”

“混賬!”

忽一陣勁風襲來,阿單踉蹌後退中差點沒站穩,這大傢伙像是發了火,可是他咆哮扭動中,身體卻原地未動,一陣倉啷的鐵索聲隨之響起,阿單這才看清,許多條比自己胳膊還粗的鎖鏈將它牢牢捆在背後巨大的岩壁上,他根本就動彈不得。

阿單看着他痛苦掙扎的模樣,忽而心生憐憫,覺得這傢伙長的丑也罷了,還要被鎖在這石壁上失去自由,於是關切的問:“牛頭大叔,你為什麼被捆在這?犯了什麼錯么?”

眼前的怪傢伙停止了掙扎,低頭怒視渺小的阿單,陰森可怖的聲音響起:“爾等是姜姓子孫,還是軒轅氏後裔?”

阿單撇撇嘴,心有不悅的說:“什麼姓啊氏的,小爺我才不需要那種東西!”

這個自小有名無姓的少年,最討厭的就是別人問自己姓什麼,娘不說,自己又不知道,況且,誰規定天下人都得有個姓氏呢?他覺得自己就不需要這不打緊的玩意兒,所以每每有人問他,他便如此作答。

然而這次,可惹惱了眼前這位牛頭大叔,只見他繃緊了一身的鎖鏈,直拽的身後岩壁咔咔作響:“宵小鼠輩,敢在老夫面前放肆,走你!”

一言不合,眼前的牛頭大叔猛然抬起腿,阿單隻覺頭頂一個腳掌大如磨盤,鋪天蓋地砸下來,他想躲開,可身體卻不聽控制,眼見這大腳朝自己踩下來,心中一驚:我命休矣!

哎呦一聲大吼,躺在山坡上的少年猛然醒來,驚厥中已是大汗淋漓,一陣清風拂過,阿單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又四處環顧一圈,這才恍悟剛剛只是一場驚夢,這夢裏的景象也太逼真了,夢境中尚不覺得,現在想想那牛頭怪物,一陣后怕,心頭突突亂跳。

看看天色,日已偏西,暑氣漸消,合著自己已經睡了大半個下午,看來那姑娘今天是不會來了,阿單漸漸覺得渾身燥熱、口渴難耐,想起這小路下到山底便有一灣水潭,連忙爬起身朝山下走去。

一陣勁風襲過,半山腰上,黑漆漆的洞口,草木搖曳、塵土橫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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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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