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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酈南溪來到永安宮時,重皇后正側靠在榻上聽宮女讀書。

重皇後身穿淡紫底團花連珠立領褙子,背倚織錦靠枕。輕柔的讀書聲里,她單手撐額,合目靜聽。偶爾聽到了自己感興趣的地方,也不用睜眼,只需打個手勢,那輕柔的聲音就會停下來,而將她想要再聽一遍的地方重複一次。

待到公公上前稟說“衛國公夫人來了”,重皇後方才緩緩睜眼。

那讀書的宮女將書冊收起放在了旁邊的書架上。看重皇后要起身,就趕忙緊走過去扶着她坐起身來,又跪在她腳前給她悉心整理衣裳下擺。

酈南溪進屋的時候,瞧見的便是那眉目清秀的宮女認真仔細的模樣。

“給皇後娘娘請安。皇後娘娘千歲。”酈南溪上前行禮,剛說了兩句話禮都未成,就被重皇后親手扶了起來。

“一家人,無需如此客氣。”重皇后拉着她的手細細打量,“不錯。模樣兒好,身段也好。只不過太瘦弱了些。”

讓人給酈南溪看了座,重皇后語重心長的道:“平日裏多吃一些。挑食是不怕的,終歸國公府里什麼都有,但凡想吃什麼儘管說就是。只一樣,不許吃的太少,免得身子養不好。”

酈南溪想說自己吃的也不少,身子也無礙。又道自己體質偏寒,皇后這話也沒甚不對的,就笑着應了聲。

重皇后道:“荷珠,給國公夫人端杯茶來。”

先前那讀書的宮女應聲而去。不多時,捧了茶來,恭敬捧給酈南溪。

酈南溪之前進宮的時候見過她。這荷珠每每都立在重皇後身邊不遠處,顯然是極得重皇后信賴的。只不過她平素不太說話,恭敬柔順,重皇後有所吩咐方才去辦,所以酈南溪與她見過幾次卻並不熟悉。

這還是皇後頭一回讓荷珠來給酈南溪端茶。酈南溪曉得能在重皇後身邊貼身伺候的宮女應當身份不低,在接茶的時候就輕聲道了聲“謝”。

她本是注重禮數,所以說了這聲謝。可這一聲到了重皇后的耳中,卻讓重皇后微微笑了。

“西西嘗嘗看。荷珠泡茶的手藝極好,旁人等閑吃不得。”

酈南溪抿了口,確實不錯,贊了幾句。

重皇后笑道:“她也快要到出宮的年齡了。到時候不妨去國公府里伺候。你看如何?”

酈南溪當即怔了下,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她原本以為自己這次進宮是重廷川央了皇后,所以才有了這番安排。卻沒料到皇后自己也有事情想要找她。

如果是之前的話,酈南溪許是對這“遣個人過去伺候”還沒甚感覺。畢竟重廷川時不時的也會派幾個人到她身邊。但去了慶陽侯府一趟,曉得沈太太有心讓香巧去服侍酈竹溪與沈青寧的用意后,酈南溪聽聞這話便隱約覺得不太對勁兒。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問的明白點為好。酈南溪道:“荷珠出去后自有她父母安排,我們怎好讓她一出去就到國公府做婢子。多謝娘娘好意,這事兒怕是得先問過荷珠家人才好。”能在皇後跟前近身伺候,荷珠的身份也是不低。說不得就是世家女或者是官家女。

重皇后笑道:“無妨。她的去處,我還是做的了主的。更何況國公府不比別家,能入國公府里,她的家人想必不會反對。”

一句“入國公府”讓酈南溪心頭跳了跳。她知曉皇后的話是不能隨意駁斥的,故而笑得溫婉,“雖則是皇後娘娘的好意,但這事兒需得問過國公爺。府里大小事情都是國公爺做主,我是當不得家的。”

這謊她是說的十分順口一點都不帶遲疑的。將重廷川拿來做借口,也是用的相當順暢。只因她心裏正不舒服着,暗道重廷川也真是,怎麼凈招惹這些麻煩事兒。曾文靜如此,荷珠也是如此。

既然是他招惹來的,自然得他頂着。左右皇後娘娘並不知重廷川已經將院子裏的大大小小事情都交給了她管着,就借他來用一用。

重皇后沒料到酈南溪竟是將事情推給了重廷川,而且還說的如此理所應當。她轉念想想,這小姑娘年歲小,說過的話當不得准也是有的。就道:“無需問他。你若答應下來,我就做個順水人情,讓她到你身邊伺候就成。”

這就是要送人給酈南溪自己了。這樣的事情,酈南溪還是做的了主的。

“多謝娘娘好意。”酈南溪心裏將重廷川暗自腹誹了無數遍,面上帶笑道:“只是這事兒我也做不得准,怎麼都得問問國公爺。平日裏他在家的時候不讓丫鬟們隨意進屋,我的人都不成。若是隨意添個人進去,惹惱了國公爺,我可是擔不起。”

重皇后沒料到有這一出,轉頭看看荷珠,那姑娘羞得眼淚都要冒出來了,有些心軟,“怎的你連自己身邊的事情都做不得准?”

荷珠是一直跟在她身邊伺候的。所以荷珠出宮后的去處,她問過了荷珠自己的意思。原先想着這國公夫人年紀小,有荷珠這樣年長些的在旁邊照顧着,其實也不錯。荷珠性子柔順,等閑不會惹事,也不會鬧得主母不得安寧。

偏這小姑娘沒能了解她的一番好意。

重皇後到底心疼荷珠,不待酈南溪回答,又道:“川哥兒看似冷清,實則對親人極好。你若是點了頭,他也不至於會違了你的意思。”

重皇后這樣心急,酈南溪反而不急了。她知道,如果重廷川但凡露出過一點點的苗頭可能收下個人,重皇后都不至於步步緊逼來問她。一定是重廷川不肯了,這才從她這裏下手。

酈南溪心裏冒着火,面上掛着的笑意看上去卻愈發真誠了些,“娘娘說的沒錯,國公爺確實待我極好。但這樣一來,我就更不好不問他一句就隨意應承了。”

重皇后也不好逼的太緊。她是想在重廷川和酈南溪身邊插個人沒錯,最起碼這樣能讓她心裏有點數,別什麼事情都脫離了自己的掌控。再說了,川哥兒持身極正,是個很不錯可以依靠的人。她也贊荷珠眼光好。

但她更希望看到重廷川與酈南溪和和美美的,並不想惹惱了酈家。畢竟酈家與朝中文臣牽連甚廣。

看酈南溪如此堅持,重皇后就沒再多提。轉而說起了旁的。

不多時,重廷川換值的時刻到了。聽宮人稟說左統領大人來了,重皇後方才又惋惜的嘆了句:“當真可惜了。荷珠往年的時候還伺候過川哥兒,吃飯穿衣都是她親自來的。”

酈南溪聽了后,滯了一滯,笑容愈發明媚了些。

……是么。吃飯穿衣啊……

重廷川邁步入屋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酈南溪那宛若照樣的笑容。不過,雖說笑容燦爛,但依着他對她的了解,看她這模樣反倒是心裏生了些疑惑,總覺得哪裏不對。

到了吃飯的時候,這種不對的感覺就愈發明顯起來。小丫頭甚至不太搭理他,但凡他舉箸給她夾菜,她都是默默的吃了,再不如以前那樣會偷偷看他,然後悄悄給他也夾一些。

重廷川眉間微不可見的輕蹙,扭頭去看葉嬤嬤。

葉嬤嬤不知他是何意,看他眼帶問詢,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出宮將要離開了。

重廷川本想和酈南溪一起坐車。他慣愛摟着她在懷裏一起靠在車上,那種感覺安定而又暖心。

可今日酈南溪心裏不舒坦。很不舒坦。

先是自己和家人的相聚被重芳柔給攪了,後來是重皇後有意讓荷珠進國公府。她原本計劃美好的一天全被破壞殆盡,一點好心情都沒留下。雖說這些事情遷怒重廷川不對,可她現在真的想一個人靜一靜。

於是酈南溪當機立斷的拒了重廷川的要求,緊拉着車門不讓他進,語氣卻很平靜:“國公爺自有人伺候着,車上我也照顧不了國公爺,您請自便吧。”

重廷川哪裏肯讓她這樣彆扭下去?抬手輕拍了下車壁,震得酈南溪手稍稍一麻鬆開了手,他就藉機邁步入內。

小嬌妻神色如常,眼神不對。重廷川有心想問,酈南溪心裏堵着一口氣,怎麼也不舒坦,扭過身子不搭理他。

重廷川就摟着她靜靜坐着,並未多說什麼。

過了會兒,酈南溪自己先受不住了。她並不是個喜歡和親近之人猜來猜去的性子,喜歡什麼都攤開來說,就問道:“那荷珠是怎麼回事?”

重廷川沒料到重皇后還是把這事兒給酈南溪提了。他拒了重皇后的時候特意與重皇后說過,這事情不要與小丫頭說,免得她為難。偏偏事情成了這樣……

“她到了出宮的時候,皇後娘娘看她沒個去處。就想讓她來國公府。不過,我拒絕了。”

他本以為自己說錯那最後四個字時酈南溪會開心點。但是,酈南溪早就料到了他的答案是拒絕,聽聞這話后並未有什麼情緒波動。

她也說不上來自己心裏什麼感覺,繼續追問:“那她以前伺候過你?吃飯穿衣都是她在照料?”

“嗯。”重廷川道:“所以娘娘才說讓她來國公府。”

一聽他承認了,酈南溪心裏更不舒坦。

若他跟前原本就有丫鬟伺候着就罷了,她可能還沒有那麼大的反應。但是,成親之初看他身邊連個丫鬟都沒有,她可是十分歡喜的。那種歡喜她也說不上來。就好似他是她一個人的,旁人都沒法覬覦。

偏這個時候知道以前有個宮女伺候過他。還吃飯穿衣都親自照料。

酈南溪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是有些在意。雖然沒有反對重廷川的親近,卻也沒有辦法如以往那般自在。

重廷川發覺她身體緊繃,倒也沒有多說什麼。

回到家裏后,重廷川摟着她就想往屋裏去,說個清楚明白。誰知他打算的好,小丫頭卻不肯遂了他的意。

酈南溪的視線在他胸前溜了一圈,又在他衣裳的系帶上看了眼,心裏犯堵,低着頭道:“四姑娘和太太應當已經回來了。我過去看看。”雖然這事兒她決定不去沾,但她畢竟是和重芳柔一起去往沈家的。就算她不主動過去,稍後梁氏也會讓人請她過去問。倒不如她主動去了,免得麻煩。

和重廷川說完后,酈南溪臨行前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眼,盯着他衣襟半晌,又轉眸去看他衣裳的系帶。而後酈南溪面無表情的轉過身去,匆匆而走。

見她那賭氣的樣子,又見她旁的不管專盯着衣扣衣帶看……

重廷川先是有些疑惑。待到回想起她在車上說起的那寥寥數語,他終是有點明白過來。

重廷川低頭看着自己衣裳的系帶,不由得輕聲低笑。

原來是因為這個。

原來,她是不喜歡旁的女子和他親近。

這小丫頭……說她什麼好呢。

先前重廷川是怕酈南溪在懊惱重芳柔之事,所以在車上也未曾多說什麼。本是她和家人相聚的時刻,結果讓重芳柔給攪得沒了興緻。他心裏也很是愧疚。

誰料竟然是這件事。

是了。她不會因為旁人的事情而遷怒於他。她在意的本也只有他一個人的事情。

不過……

小丫頭那氣呼呼的小模樣,還是很招人疼的。

重廷川回味着酈南溪剛才賭氣的樣子,心中大悅,快步朝着書房行去。

酈南溪去到木棉苑的時候,院子裏一片靜寂。

其實木棉苑的院子一直都是很靜的。僕婦丫鬟腳步匆匆的去做事,半點聲響都無。只偶爾從房間裏傳出來梁氏的聲音。

但是此刻是尤其的寂靜。就連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都顯得尤其明顯。旁邊忽地傳來一聲鳥雀的鳴聲,也是讓人不由得心中一跳。

酈南溪邁步入院的時候停了腳步,問守在院門處的婆子,“太太和四姑娘都在屋裏?”

“都在屋裏。”婆子認真的行了個禮,又壓低聲音道:“姑娘是被轎子抬到了屋門口的。太太回來的時候臉色很不好,怒氣沖衝進了屋,到現在將近一刻鐘了還沒聲響出來。”

這婆子是重廷川的人。安插在此處,就是為了方便時刻探聽下消息。且,她是負責守院門的,木棉苑有人來來往往,她能看個分明。

酈南溪平日裏並不和她說話,免得說多了引人注意。如今這事不同尋常,她覺得還是問一問的好。

“此刻進去合適不合適?”

婆子裝作拾起落在酈南溪腳邊的一片掉落的樹葉,躬了躬身,往四處看了眼,“合適。這時候最合適。晚一些保不準老太太那邊來了人就不得安寧了。”

府里出了這樣的事情,雖然或許能夠瞞得住鄰居,但只隔了一個中門的重家舊宅是瞞不住的。老太太那邊確實不多久就能知道。

酈南溪點了點頭,緩步朝里行去。

守在屋子門口的是張姨娘。她剛才看到了酈南溪在那婆子身邊停了停,順口問道:“奶奶來了。那婆子做事可是不合意?”

“鞋子上沾了葉子,她幫我摘去。太太的人教導的好。”

張姨娘聽到“太太”二字,眉端跳了跳,指指屋門輕聲道:“在裏頭呢。不讓人進。如今只太太、向媽媽、鄭姨娘進去了。還有四姑娘。”最後五個字說的極輕。

酈南溪其實並不知曉後來重芳柔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原本可以問重廷川的,他定然是有百般的手段可以探聽得到。但她後來和他沒怎麼說話,自然無從曉得。

不過,內情如何,見了梁氏定然能夠明白。這種事,梁氏不會瞞着她。畢竟關乎重家榮辱,梁氏再怎麼樣還不至於拿這個開玩笑。

張姨娘生的大姑娘早已嫁了人,在府里倒是了無牽挂,不用為女兒的名聲擔憂。一想到剛才鄭姨娘進去時候的灰敗臉色,張姨娘與酈南溪輕聲道:“四姑娘犯了錯。鄭姨娘也不知道能不能挨得過去。”意思就是怕鄭姨娘一個想不開尋了短見。

酈南溪搖頭輕嘆了聲。

張姨娘高聲喊道:“太太,六奶奶來了。”

許久,門都沒有動靜。好半晌,從裏頭慢慢打開。酈南溪舉步而入,邁入門的剎那,門吱嘎一聲又給關緊了。

屋裏沒有點燈,又門窗緊閉,只那透窗而入的一些光亮進入,所以昏暗得很。

門閉緊后,酈南溪站了一下下,待到眼睛適應了屋裏的狀況後方才緩步前行。走了沒兩步,她見地上有人。是四肢張開趴伏着的。看那衣裳,依稀是四姑娘重芳柔。之所以說“依稀”,只因那衣裳是不完整的。凌亂且破碎。搭在身上,辨不分明。

此人身上帶着點點血跡,明明衣裳都不完整,明明天氣那麼涼地上那麼冷,她卻一動也不懂,不知是否昏過去了。旁邊的地上髒亂一片。到處都是碎瓷片、碎花盆,還有丟在地上的花枝和草葉。

酈南溪往旁邊看了眼,便見博古架上的瓷器少了大半,花架上的花草也只剩了一兩盆。她心中有了數,腳步並未有任何的停留,繞過地上的人,小心的不踏到那些碎片上,這便行到了梁氏的跟前。

梁氏看到酈南溪后,憤怒發紅的眼睛裏神色稍微和緩了下,淡淡說道:“你來了。”聲音因了剛才的憤怒呵斥而已經沙啞。

酈南溪應了一聲后尋了位置坐下,悄聲問道:“不知到底是發生了什麼?我當時不敢自作主張,就讓人請了太太來。”

“做的好。做的好。”梁氏疲憊的閉了閉眼,頭一次與酈南溪說話的時候沒有夾雜着任何的敵對與抵觸,“這事兒你管不了。你才剛嫁人幾天,怎麼管?!”

想到重芳柔做的那齷齪腌臢事情,梁氏憤恨不已,側身抄起花架上僅剩的那盆花又砸了過去。

砰的一聲重響,花盆落在了地上人影的腰側,碎裂開來。

梁氏低吼着與酈南溪道:“我去的時候,她就穿成這樣在人屋子裏!還有那沈家的三少爺!”

“三少爺?”酈南溪心中一跳。她是已婚之人,聽梁氏的隻言片語和重芳柔的情形來看,自然知道兩人發生了什麼,“太太的意思是——”

“沈三少爺說了,當時和她起了爭執,她袖子裏掉了一包葯出來。他不知道那是什麼葯,就塞進了她的嘴裏。結果……”

鄭姨娘一直在旁邊低低的哭,這時候忍不住辯解道:“太太明鑒,四姑娘說了,那葯她也不知道是什麼。當時是三少爺攔了她要和她說話,她不肯,這才爭執了起來。哪知道那東西就從她身上掉出去了,還被沈三少爺塞進她的嘴裏。”

她辯解的時候,梁氏並未打斷,只冷淡的聽她說著,待她住了口,梁氏也根本沒有搭理她,只問酈南溪:“六奶奶是個明白人。你說,憑着這柔姐兒的心機,旁人能在她不知道的情形下塞個葯到她身上么?”

梁氏這才望向了鄭姨娘,譏諷道:“明明白白告訴你,府里上下的姑娘奶奶們一起算來,那柔姐兒也是最沒法和‘傻’字沾上半點兒關係的。誰想要在四姑娘身上擱個東西還不讓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酈南溪並沒有聽到梁氏這一番論斷。她正靜靜的看着地上的重芳柔,心中有震驚有喟嘆,卻無法同情。

——知曉了她揣着的是什麼東西,又聯想到她曾與香巧不知密謀了什麼,酈南溪心知若非自己強行將姐夫留在視線範圍內,若非沈三少爺打了岔,那此刻梁氏口中“和四姑娘有了什麼”的就很可能是姐夫了。

一想到重芳柔想要親手毀了姐姐的幸福,酈南溪的心裏就滿是憤怒。

重芳柔想要為自己謀得出路,可以。

可她偏偏想要將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酈南溪神色冷淡的撇開了目光,側首望向了梁氏身旁的花架子。

看到酈南溪對重芳柔這般的狀況並未有任何勸解的意思,梁氏的心裏稍微舒坦了些。

重芳柔這一鬧,毀了她自己,也毀了重芳菲。女兒家的名聲很重要。若被人曉得重芳柔弄了這一出,即便重芳菲是國公府嫡女,也斷然尋不到如以往一般好的親事了。

梁氏心裏疲憊,面上憔悴不已。

這時候,這種事情她也沒有誰好商量,就與酈南溪道:“這事兒,說實話,我是不願管的。奈何苓姐兒還未說親。我這心裏頭七上八下的,也是難受。”

酈南溪沒料到梁氏跟她說這種話,“太太,您不如尋旁人問……”

“你不用勸我。我就是沒人說話。和老太太講不行,和旁人又不能說。你聽聽就成。”梁氏倒是和向媽媽說過,但向媽媽與她意見不合,她說多了后反倒是心裏難受,“我想着,將她好生安排進去。最好明面兒上也要過得去,免得讓她丟了人,影響了苓姐兒的親事。”

梁氏極其看重臉面。偏偏自家庶女出了事丟了人。自己丟人也就罷了,又是這樣關於聲譽的大事。雖說事關兩家,沈家和重家都定然守口如瓶,但是沈家的小轎子抬到重家把人接走,事情不就昭告天下了?

哪個國公爺的庶妹會去給人做妾!

既然裡子不好看了,面子上總要做一做樣子。不然的話,苓姐兒怎麼辦?

梁氏疲憊的問酈南溪:“你看我那樣安排如何?”

向媽媽在旁恨聲道:“太太何至於這般抬舉她!”

在向媽媽的心裏,太太是她伺候了一輩子的人。若非這人不知羞恥,太太何至於受這樣的難為!若說向媽媽現在的感覺,真是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也不為過。

梁氏推了推向媽媽,問酈南溪:“你覺得如何?”

酈南溪知道,梁氏現在是心中慌亂沒個主心骨,所以才和她說了這麼幾句。不然的話,先前梁氏還說讓她不要管這事兒,怎麼忽然又問她意見?看着倒像是心急之下有些反覆無常了。

現在無論她說了什麼樣的提議,往後梁氏記起來都不免心中膈應。

思量了下,酈南溪只道:“太太倒是不必憂心。八姑娘怎麼樣,大家還是都曉得的。”

“怎不憂心?親事是關乎女孩兒一輩子的事情。我這心裏頭……”梁氏說著,心裏頭就堵得難受。她深吸幾口氣,將那股心酸壓下去,擺擺手與酈南溪道:“你回去吧。等會兒老太太來了,你別過來。”

酈南溪沒料到梁氏會這麼說。她還以為梁氏會恨不得拖她下水。

酈南溪看着梁氏。

梁氏已經有些緩過勁兒來了,見酈南溪沒有應答,她聲音開始有些發冷,“你別來。這事兒你別管。而且,你就算想管,我和老太太都不讓你插手,你也管不得。”

她知道老太太看重的就兩個人。一個是重皇后,一個是重六。她知道老太太定然不願重六媳婦兒攙和進去。

酈南溪本也不想過多理會這一茬,重芳柔的事情,她一點都不想攙和。梁氏和老太太的意思都剛好稱了她的意。故而爽快的應了下來。

回去的路上酈南溪的心裏並不好過。想到重芳柔的所作所為,想到她趴在地上那一動不動的樣子,好半晌都緩不過勁兒來。

行至半途,於姨娘在旁悄聲叫她。

酈南溪轉了方向過去。

於姨娘便道:“今兒太太心情不好,出了點事,將人都叫去了。六奶奶剛從木棉苑過來?太太可曾為難你了?”

“沒有。”酈南溪搖搖頭,“這事兒和我沒關係。”

於姨娘並不知曉發生了什麼事情,頷首道:“這便好。這便好。”又道:“太太那邊我留意着。太太脾氣不好,六奶奶多壓着點脾氣不要吵起來。終歸是沒有大礙。”

她說話絮絮叨叨的,東一句西一句,扯了很久。無非是讓酈南溪不要和梁氏正面起衝突,不要和梁氏對着來,不然的話到最後受苦的還是自己。

酈南溪原本是不習慣於姨娘這樣嘮叨的性子,家中的親人沒有一個是這樣的。但,奇異的是,聽着這瑣碎的關懷的話語,之前她犯堵的心如今竟是慢慢平復下來了。

即便不喜歡重芳柔,即便厭惡她的行事,但看到那觸目驚心的場面后,她的心情終歸是不太好。

於姨娘低眉順目的站着,看着腳前的地面,“……天氣涼了,六奶奶合該注意着些,平時不要只顧着好看就穿的少,往後傷了身子吃虧的是自己。還有六爺。他大冬天的也就穿一身,說他穿的少他又說不冷。您說,怎麼就有那麼死鴨子嘴硬的呢。明明冬天那麼冷。現在天氣轉寒了,奶奶您……”

她訥訥說了半晌,忽地想起來酈南溪一直沒有開口,抬頭去看,見酈南溪正盯着她看。

於姨娘訕訕笑了笑,“我是不是太嘮叨了些。”

“沒有。”酈南溪笑道:“我聽着呢。六爺那邊我和他去說。您放心。”

“哎。”於姨娘看酈南溪是真沒生氣,且還願意幫她勸重廷川,心裏就高興了。想想自己剛才說了不少的話,她忙道:“那我去做事。奶奶忙着。”這就請了酈南溪先走。她則在原地看着。

酈南溪回到石竹苑后,剛進院門,就見院中的石桌前站着個高大的身影。

“怎麼樣了?”重廷川大跨着步子而來,“那邊的事情你無需多管。知道個事情大概就罷了。剛老太太還遣了人來說,那些事情你莫要攙和進去。”

見到重廷川后,酈南溪的心徹底平靜了下來,就將剛才的事情與他說了。

而後,兩人一時間相對無言。

在這靜默這種,酈南溪第一反應就是和他說一聲剛才看到於姨娘之事。但,在瞧見他的衣帶和衣襟后,不知怎地,走之前的那些情緒就都冒了出來。

想到那個叫做荷珠的宮女,酈南溪的心裏終歸還是有些不得勁兒的,就默默的朝屋裏行去。

重廷川一看她這模樣就知道她想起了什麼。他在院子裏等她許久,為的就是把剛才沒有說過的話講完。此刻他微笑着追了過去,“你且聽我說一說。若我說的話讓你有半點的不喜歡,你只管罰我就好。”

男人說的太爽快了些,酈南溪狐疑問道:“當真?若我有半點不喜,都可以作數?”

“那是自然。”

酈南溪絞緊腦汁去想。可她剛才想要知道的都已經問過了。再多細節,她也不想去提。

一想到那個文靜的荷珠幫重廷川寬衣更衣過,她的心裏就莫名的有些難受。可重廷川已經待她夠好了,這話說出來太小家子氣了些。

重廷川看她又兀自糾結開了,知曉小丫頭怕是鑽了牛角尖沒有想到最關鍵的地方。

等了半晌還沒聽到她開口,他自己先忍不住了,問道:“你還沒有問過我,荷珠伺候我是在哪一年。”

酈南溪聽聞後下意識的問道:“哪年?”

重廷川緊緊盯着她,唇角含笑的道:“我九歲的時候。”

“九歲?”酈南溪不敢置信的抬頭看他,“怎麼會是九歲?”

“就是九歲。”

重廷川見她震驚且意外,甚是歡喜,輕捻着她小巧可愛的耳垂低笑道:“當時還未擇出誰做世子合適,我和哥哥……”

說到往事,他不由自主就用了這個幼時習慣的稱呼。重廷川有瞬間的茫然,手中動作頓了頓。繼而將此事撇過,又道:“我和五爺當時一起入宮住了段時間,好讓皇上和皇後娘娘瞧一瞧。當時荷珠便是派去伺候我的。”

生怕小丫頭再多想,他趕忙又加了句:“當時還有葉嬤嬤。”

酈南溪聽出他最後那幾個字加的倉促。見他難得的急着辯解,她即便想端着,唇角也不由得微微彎了起來。

“是么。還有葉嬤嬤啊。”

“那是自然。不止葉嬤嬤,還有其他的公公、宮女。只不過他們年紀都比較大了。只荷珠與我差不多大。她那時候年紀尚小,不過是幫忙端茶遞水端飯罷了。”

重廷川笑着拉小嬌妻入懷,“其實葉嬤嬤照顧我更多,和我感情也更好。荷珠她不愛說話,我也不愛說話,我不願和她相處。”

“那什麼時候起你身邊沒人伺候的?”酈南溪一下下的戳着他胸膛上勁瘦的肌肉問道。

重廷川就愛看小丫頭這吃味兒的模樣,遲了好半晌,等她惱的扭過身子不理他了,放才笑着將人拉過來摟緊,“十歲后就沒有了。”而後聲音不由自主就輕了些,“我信不過那些女人。”

他這句話一出口,酈南溪登時反應過來他指的是什麼時候。

——就是他立為世子不久老侯爺去世后。

那時候梁氏算計着他,讓他舉步維艱。不只是梁氏。梁氏身邊的那些丫鬟僕婦,也都在幫忙算計着。

酈南溪忽地心裏發酸,想想他往日裏受過的各種苦,就覺得自己剛才太過無理取鬧了些。想要道歉,又覺在這個時候太過突兀,最終喃喃說道:“之前……”

她想說的是,之前是我不對,不該沒有徹底問清楚就鬧脾氣。

誰知重廷川卻輕撫着她的眉心說道:“之前的話還作數。你若是心裏不爽快,就罰我好了。”

酈南溪卻捨不得罰他了。本就是她自己沒有問個徹底,只弄清了“吃飯穿衣”卻忘了問年齡。哪裏還能再問難他?

故而她當即拒絕道:“不要。你既是無錯,我何苦要罰你?”

“初時是我猜錯了,不然你也不至於弄錯那麼久。我心甘情願受罰。”重廷川輕吻着她的臉頰耳垂,低喃道:“你若不肯用酷刑,換個罰法也可以。”

酈南溪被他不住輕撫遊走的大手擾的心神微亂,輕喘着說道:“換個什麼罰法?”

“比如去桌子上,比如去窗檯邊。或者等天黑透了去外面藤椅上。你怎麼喜歡怎麼來。再不然……”

酈南溪根本沒聽懂他說的是什麼,下意識問道:“再不然什麼?”

重廷川在她頸邊重重的吻了下,聲音黯啞的道:“再不然,你在上我在下。無論怎樣,我都定然讓你盡興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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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將寵妻手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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