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楚天祁

9.楚天祁

自古蘭分裂后,鳳朝與北方通貿閉塞,兩國物資多靠私販運賣,但是突厥太亂,八姓家族又各自為政,草原上馬寇流匪肆虐,一般漢族商旅不敢輕易越境進入突厥領土。

只有與東朝毗鄰稍近的延津和伊侗受克拜爾家族保護,接受兩國商貿通運。

“去延津還是伊侗?”她眉頭微不可覺的蹙起,話問出口又覺得不對,要是他去延津和伊侗應該從南秦入境,何至於從北齊走,當中橫跨了整個楚國。

“我去坤桑。”他直言不諱,她卻駭然失笑,不敢置信。

坤桑曾是古蘭首府,已經深入突厥腹地,兩國關係交惡那麼久,在那裏幾乎已經見不到漢人。他如今倒想單槍匹馬獨闖龍潭虎穴?

“那麼……你一定要安全回來。”她不問他的目的,也不曾試圖動搖他的決定,他決意前赴突厥自然有必去的理由。

夜隱幽看她抱膝坐在火堆前,一手挑着根枯枝撥弄火中灰燼,眸光溫柔凝望,口中穩穩道出兩個字,“我會。”

晚風微拂,月光落下霜色,兩人並肩而坐,靜默中無聲悄然。

“你也該回去了罷。”他輕聲問。

他將要面對一場艱苦卓絕的戰鬥,能否全身而退真說不太准。這江湖偌大,各種風險詭譎並不足為外人道,他希望自己不在的時候,她能留在父兄身邊,不是不相信她的能力,只是怕自己會分心牽挂。

“恩,該是回去了。”她點了點頭,一手支頤,似漫不經心的問,“你要去多久?”

“短則半年,長則一年便會回來。”他聲音低越,長睫半垂,眸光隱約含笑。

說來,他們最長一次別過也才三個月吧,此次最短也將是半年,半年時光說短也長……

她倏然從地上站起,手持酒囊,一旁夜隱幽不妨她有此舉動,愕了瞬息。

“我願你此去諸事皆順,心想事成。”她舉起酒囊,在夜風中婷婷站立。

夜隱幽拿過身邊水囊也跟着站了起來,微微一笑,舉起水囊與她對碰,“我無酒,便以水代酒。”他緘默片刻,再開口時話中笑意清淺,“你也不能惹事,待我回來后,便來找你。”

“那麼,一言為定,你要安全歸來。”兩人舉手,將囊中酒水飲盡。

夜幕鋪展星作畫,月光灑下無邊清輝,他們站在焰光中相視而笑。彼時,她年少氣盛,而他亦風華正好。

飛馬入京,送來千裏邊關急報。

杏薇宮裏,桂花盛放,一般桂花花期是在九月,杏薇宮的桂花卻移植自異邦,十分殊異,七月之時便已經開始盡吐芬芳。

“炮三,退八。”一株桂花樹下,紫衣緩鬢的女子單手托腮,手持紅棋,於棋盤中落下一子。

紫木小几上,放置着一盤棋局,已走過至半。

“可是想好了?”身着君王袍澤的男子,金冠玉帶,面容俊雅,斜靠在一張狐皮大椅上,雙眸微闔。

“唔。”女子歪頭凝思了片刻,這才慎重點頭,“好了!”

“呵……想了半天,就想了這步臭棋。”男子聲音清朗,語聲帶笑,手中黑棋落下,瞬間封死她所有退路。

“哎呦……”女子哀呼一聲,不甘心的看自己又被將死,低聲怨嗔,“師兄也不讓讓我。”

男子臉上笑意愈濃,“你怎知我沒讓你?”

一陣風過,抖落樹上大團花瓣,撲嗽嗽的飄下,像是下着一場繽紛花雨。

“師兄……”她突然嘆惋,起身與他坐到一處,目光流連在他俊美的臉孔上,鬢如刀裁,眉目如畫,只是那眼再不復從前清湛,“你的毒疾好些了么?”他已經用了她帶來的以白緒紫蕊所融的藥丸,可是似乎並未有所成效。

“洳是。”他睜開眼,深瞳淺棕,分外漂亮,可是那目光卻似惘然無處安放。受毒邪所侵的眼睛,雖不至於全盲,但也只能感應到光亮,什麼也看不清,“這些年,你為我所累,辛苦周折在四國尋來各種靈仙妙草,真的夠了。”

鳳洳是抬起手,食指虛空畫過他的眉眼,最終成拳握緊,“總能找到辦法治你毒疾的。”天下偌大,她就不信沒一個法子可解。

他握住她的手,無聲嘆氣。他的掌心有細細繭子,這雙手也曾教她挽弓射箭,移棋布子,而如今他卻要尋別人依靠。她反手一握,將他修長五指扣住,柔韌的女子,手勁極大,帶着她不容人推拒的堅持。

“王兄。”遠處花廊里,傳來女子急促呼喚,清亮語聲不復往日從容。

“咦,是天紓。”鳳洳是目光一眺,已經清楚看到那個裙袂鮮亮,身材高挑的女子,一路朝這邊而來,腳下踏步飛快,臂間挽帶都飛揚起來。

楚天紓走近后,看到那與自己兄長並席而坐的女子時,脫口驚呼,“鳳洳是,怎麼是你?”不過驚訝也只是一瞬,這位天之驕女來楚國王宮也不是兩三次了,反正次次來無影去無蹤,今日倒是碰巧讓她遇上。

“嘿,天紓公主,別來無恙。”鳳洳是笑吟吟的同她打招呼。

“今兒個是颳得什麼風,怎麼把皇公主給吹來了。”她眉梢微挑,目光含笑將她打量,語氣半是戲謔半是認真。

“師父煉了幾枚丹藥,我給師兄送來。”她倒是直言不諱。

楚天紓有剎那動容,她當然知道她與自己兄長的關係,多年來奔波辛苦,只為尋一株解毒.藥草,她的所作所為她感佩於心,不敢稍忘。

“天紓,多謝皇公主。”她斂襟深深朝她伏拜。

鳳洳是忙上前將她托住,笑道,“何須多禮,私下無人時,與師兄一同喚我洳是便可。”

風吹過處,一襲香芬遠送。

“天紓,你來之甚急,是有何事?”楚天祁知他這個妹妹向來處事泰然,朝中諸事多半由他下令后她來實施,手段圓融周旋在老臣中間,唯有軍中有異狀發生,才會讓她顯出焦態。

“恩,澤州大營來報。”楚天紓語氣微頓,鳳洳是自然明白,“你們談,我迴避。”

“洳是,你無須迴避。”楚天祁開口,一手朝她伸出讓她坐到自己身旁,“楚國國事無須避忌你,你當需知道。”他語氣堅定,拉住鳳洳是將她手腕扣住,“天紓,你繼續。”

楚天紓也不迂迴扭捏,將快報中所挾信息如實詳述。

原來楚國毗鄰突厥,大半疆域與突厥領土相銜,兩國關係一直交惡,楚國在邊界鎮守十數萬騎兵,突厥城邦亦有重兵屯守,卻不知為何突厥幾個大城,例如安佑、嵐海關、潼嵐關兵戎調遣很有些不同尋常。

“他們將大部分兵力都抽調走,只余小部留守,十分古怪。澤州大營的守將覺得事有蹊蹺,怕突厥有所行動,所以傳來急函。”楚天紓手中一張軍報被她捏的皺起,從蟄伏突厥的斥候傳來的消息看,突厥國內也是不太平,連番都有大動作,她心中一直有個不好的念頭,只怕他會成真。

眾人靜默,各有猜測在心中,空氣中花香也似凝住。

“恐怕……古蘭真要復立了。”鳳洳是冷冷開口。

“古蘭?!”楚天紓驚詫脫口,一顆心惴惴跳動不安,最壞的猜測,竟然成真。

雖然這些年來與突厥在國境上偶有摩擦,但也只是小規模的衝突,連作戰都算不上。古蘭王朝這個曾經雄霸北方的帝國,這個與鳳朝一般四分五裂的國家終於要凝聚起來,而他們還處在風雨飄搖里,不知前路。

若那復立古蘭之人有虎視九州之心,屆時誰還能禦敵驅退外族侵犯,僅靠楚國十五萬追雲騎嗎?南秦和北齊也有部分領土與突厥接壤,可指望他們無異於與虎謀皮。想着想着,不由攥了滿手心的汗,左右思量都想不出會有什麼好結果。

“我倒是想看看他到底有多少手段。”鳳洳是緩步走到一棵桂花樹下,五指微張,伸手托住幾朵飄落掌心的桂花,聲音涼薄。

沁克爾與克拜爾都是強族,完顏灝想要收復也遠非一朝一夕可成,而鳳朝離開百年之約也只剩下一年有餘。既然完顏家族能重立古蘭,那麼,他們鳳家之人當可重奪這九州山河。

那靜立樹下的女子,眉目凝定,香滿盈袖,衣帶當風,美好的不似真人。

“這萬裏邊境疆土,有臣等守護,皇公主盡可放心。”楚天祁以皇室尊位喚她,分明了君臣,也清楚的表示了自己的態度。

“鳳朝邊疆有楚王和臨安公主坐鎮,本宮很放心。”鳳洳是回眸,露出落落疏朗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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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鸞回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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