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設宴
“老爺雖然有些事上糊塗,卻不至於如此對我。”張氏的眸子深起來,緩緩道,“至少看在兩個孩子和張家的面子上,他也不得不給我留些顏面。你且去,無需憂心此事。”
“母親,母親!”
隨着清冽的少年聲音,一個年輕的公子就掀簾進來了。頭上戴着束髮嵌寶紫金冠,額上勒着二龍搶珠金抹額,身上穿着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繫着五色蝴蝶鸞絛。張氏看過,便笑道:“我的兒,你可是從學堂過來的?”
賈璉笑眯眯點頭稱是,又從奶媽手裏把賈琅抱來逗弄了好一會兒。纖長的手指反覆揉弄懷中孩子那粉馥馥的臉頰,直揉弄的像桃花一般泛着嫣紅,孩子眼角都有了淚,委屈地瞪他。
【一介凡人,怎能如此瀆神?真真是,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
【要是那位看到了,怕是會生氣的吧?】
【如此這般,本座也想上手摸上一摸,手感定然比本座宮裏的兔子強多了。】
【快不要提了,若是讓那位聽到了,免不得又是一場事端……】
賈琅這邊被賈璉揉着,那邊卻在注意着彈幕。眼見他們一提到那位就都掩口不言,心裏的好奇已然瘋長了起來,滿心猜測那位究竟是誰,為何能讓這些神仙都感到畏懼。只是礙於眼下口不能言手不能寫字,只能暫時咽下了。
“我的兒,你這幾日的學業如何?”張氏問道,“可有進益?”
賈璉聞言苦笑,他本就不喜讀書,只是為了母親的心愿強行逼自己念下去。眼下見問,只得喏喏道:“母親是知道兒子的,本就不是念書的那塊料子。”
張氏不由得就嘆了口氣。她也知道兒子,本就對這讀書寫字之事毫無心思,反而是那些商賈之事一點就通,世事洞明。只是這世間以讀書為尊,商賈乃是末業,為了兒子的前途聲名,少不得得逼他一逼。
“若是當了舉人,自然不需要你再去苦苦研讀——為娘的答應你,到時,娘陪嫁的幾間鋪子都給你練手。”
賈璉聽聞,眼睛頓時發亮了:“母親,此話當真?”
張氏不由得抿唇一笑,伸手緩緩撫摸了下兒子的頭,道:“娘何時騙過你了。”
賈璉心中甚悅,又在這裏蹭了一頓飯,便匆匆回房攻讀去了。一時間大為努力,倒是讓家塾中負責的賈代儒欣喜不已,大大誇讚了他一番。
幾日時間眨眼即逝,端午佳節來臨之際,賈琅的滿月宴也到了。
端午臨中夏,時清日復長。是日正是一個萬里無雲的好天氣,晴空如洗,花香滿庭。裊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張氏親抱了賈琅出來,笑着迎了客,其餘三大家族中,除卻薛家不在本地無法赴宴,其餘有名有臉的人皆造訪了。另有當日與寧榮兩家共稱八公的治國公、齊國公、修國公、理國公、鎮國公、繕國公也都來人慶賀。再加上一些富家子弟,真真是不可枚數。
這頭賈政和賈赦正與王子騰寒暄,忽然見一門人匆忙跑來報到:“老,老爺,北靜王來了!”
兩人登時大驚,匆忙前往前廳迎接。果見一高大人影緩步走來,氣質沉穩冷漠,着了一身深紫色四爪蟒服,正是北靜王水暝。
然而兩人的目光,卻都落在了後面一個人身上。
那是個眉目都生的極好的少年,一雙墨玉似的黑眸清冷疏離,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龍白蟒袍,額間勒着攢竹銀帶。只是那一身的氣度,真真是與別個不同,站在那裏便讓人無端覺得風朗雲清,心平氣和再難生波瀾。
賈政心下暗暗一驚,已然猜出了這少年身份,忙笑迎道:“王爺今日貴腳踏賤地,實在令本府蓬蓽生輝啊。”
水暝笑稱不敢,又讓後面的少年上前來,道:“這是犬子,名為溶的,前幾年因着身子弱,也沒怎麼出府。趁着今天府上有喜事,帶他來也是為了多見些世面,了解些人情世故。”
原來這四個異性王中,唯有北靜王勞苦功高,因此被賜了恩典,子孫仍襲王爵。賈政與賈赦忙見過了,這才親自引着這兩位貴客進了門去。
聽聞北靜王親來祝賀,賈母也被嚇了一大跳,心中滿是詫異不解。這北靜王府與賈府向來來往不多的,上次送了葯已是意外之舉,如今滿月宴怎麼也勞動了王爺親自來訪?只是她身處內堂,也管不了許多,只得心下暗暗揣測不提,這邊去看着王夫人招待各府女眷。
宴席尚未正式開始,前面卻忽然來了人悄悄報與賈母,只說北靜王要看看那新出生的賈琅。
賈母驚疑道:“果真?”
那小廝回道:“老太太,這哪裏還能有假!那北靜王世子不知道為什麼,對三少爺上心的很,一口飯菜都沒嘗便要求把小主子抱過去。老爺這才忙打發了我來給您報信,說莫要讓北靜王世子等急了!”
賈母眉一斂,想了想,道:“既如此,把寶玉一起抱了去吧。他也是我孫子,生的又討喜,王爺見了必定喜歡。”
小廝聞聽登時苦了臉,這可叫什麼事,人家王爺只叫了一個人過去,又不是那菜市場的蘿蔔大減價,哪裏還帶買一贈一的?只是他又不好說,只得應下了,待奶媽來後跟去不提。
賈寶玉和賈琅被各自的奶媽抱去了前廳,賈政見了,方才指着大一點的寶玉笑道:“這是犬子,前幾日剛滿了周歲的,王爺還未見過。”
水暝點點頭,笑着贊道:“令公子眉目清秀,真乃龍駒鳳雛,看之便覺聰明伶俐。說句唐突的話,將來雛風清於老鳳聲,未可量也。”
賈政忙陪笑道:“犬子豈敢謬承金獎,賴藩郡余禎,果如是言,亦蔭生輩之幸矣。”
水暝道:“可是那個銜玉而生的哥兒?”
賈政忙回是,又將寶玉項上繫着的通靈寶玉取下來,與北靜王細細看了。
他們兩人這邊閑談,那邊水溶卻是一句也不理會,只直直地衝著尚在襁褓之中的賈琅走了去。
那賈琅亦定定地睜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心下暗自疑惑:如何眼熟到如此
這一句剛浮現在腦中,他便情不自禁使勁啐了自己一口。
這個難道不該是林妹妹見寶哥哥的台詞,怎麼能擱到自己和另一個男人身上,着實詭異了點。
而在他眼前,發彈幕的那幫子神仙已然瘋狂了。
【見面了啊啊啊啊啊!正主出現了!】
【說起來,我倒是頭一次見到那位這樣的樣子呢,小小的……】
【他身上的蟒……有二十一條……諸位仙友,本座要是忍不住去掉一條,你們說他會發現嗎?】
【觀世音你夠了。】
賈琅怔怔地盯着水溶,便見對方也向空中瞥了一眼,隨即微不可見的皺了下眉。他的心下頓時湧上了一個無比荒唐的念頭,這位公子,該不會也看得到這些彈幕吧……
他思索的時候,水溶已經走到了奶媽面前,二話不說伸出了手。
奶媽:???
水溶冷着臉,淡淡道:“給我。”
給你?什麼?
抱着小主子的王媽媽愣了半天,半晌后才發現對面那位貴人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自己懷裏的那個粉糰子上。
她終於反應過來,把賈琅小心翼翼地抱過去,水溶伸手接過來,穩穩地給抱進了自己懷裏。
屋裏一干人的下巴都要掉了。
抱孩子的女眷他們見的多了,但是抱孩子的面癱世子……這可是稀有品種,難得一見的。
賈琅仰着小腦袋看着他,抱着他的少年眉目都生的甚好,尤其是那雙眼,波光瀲灧,像是盛滿了湖光秋色。可是偏偏,卻又是淡漠的、不含感情的看這世間的一草一木的。
【他此刻是不是在想,世間怎會有如此出塵絕艷之男子——】
【嫦娥你也閉嘴,把你的言情小說通通給朕收起來。】
他定定注視水溶的時候,對方也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半晌后,忽然微微嘆了一口氣,語氣中都是無盡的歡喜。
“阿柒。”
“找到你了。”
一旁的賈赦越看這情景越覺得詭異,最後實在是按捺不住上來插了一腳,打破了那種異樣的黏黏糊糊的氣氛:“世子,您之前應該沒有見過犬子才是,這是……”
水溶的目光絲毫也未離開那個粉粉嫩嫩的糰子,北靜王只得乾咳一聲,為兒子打了圓場。
“雖未見過,但犬子一見到令公子便覺一見如故,因而激動了些,還望不要在意。”
【一見如故……和一個剛剛滿月的孩子……】
【這個理由找的真假,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