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0
林雲鋒站直身體,臉上的表情淡了下去。
蘇蒽說:“跟剛才那個人一樣的來一份。”
“要香菜嗎?”
“要。”
林雲鋒看她一眼,也不再多說什麼,重新開火給她做炒河粉。
蘇蒽站在原地看他熟練的工作,單手作業,與他而言似乎沒有什麼影響。
狹小的工作間內,暗沉的背景里,只有這個男人是鮮活的。
蘇蒽就那麼靜靜的看着,然後……
“你是不是給我開小灶了?”
林雲鋒快速看她一眼,“什麼?”
蘇蒽往一個方向指了指,“你給我放了肉絲,剛才那個人沒有。”
林雲鋒沒吭聲,他依舊注視着鍋里,好一會輕笑了下。
“你觀察的可真仔細。”
蘇蒽看着他線條清晰的側臉,“你這是特意照顧我?”
“你就當是吧。”
“為什麼?”
林雲鋒:“我心眼好。”
蘇蒽撇嘴,“騙鬼呢!”
林雲鋒純當沒聽見。
這碗炒河粉里不單有肉絲,還放了一個雞蛋和一些菌菇。
林雲鋒將盤子遞過去,蘇蒽沒接。
“不吃了?”
蘇蒽搖頭,“不是。”
林雲鋒保持着遞給她的動作,安靜的看着她。
蘇蒽說:“你幫我拿過去。”
“……”
她又說:“太燙,我拿不住。”
林雲鋒收回手,幾秒后嘆了口氣,“真是個祖宗。”
邊上還有一張小方桌空着,蘇蒽在旁邊坐了,林雲鋒很快端着炒河粉走過來,放到她眼前。
他轉身要走。
“等一下。”蘇蒽叫住人,掰着一次性筷子,邊說:“不忙了吧。”
林雲鋒:“然後?”
蘇蒽指了指一旁的凳子,“你陪我坐會。”
林雲鋒:“你吃個飯還需要陪聊?”
蘇蒽仰頭看他,林雲鋒背對光站着,漆黑的輪廓下看不清表情,蘇蒽眯起眼,“不行?”
林雲鋒沉默。
蘇蒽又問了聲:“不行嗎?”
光照下蘇蒽的臉白的離譜,可能刺眼的厲害,連眉心都難受的擰了起來,配上她細聲的詢問,林雲鋒鬼使神差的覺得她可憐。
“想聊什麼?”林雲鋒側了個身,最終坐下了。
蘇蒽夾了筷吃的到嘴裏,嘶了一聲,“這麼辣。”
林雲鋒勾起嘴角,“你不是喜歡吃辣嗎?”
初次來這吃餛飩,這女人還特意讓他加辣椒醬。
“一般喜歡。”蘇蒽用筷子有一下沒一下的夾着,輕聲說:“你居然還記仇。”
“嗯?”林雲鋒挑眉,“怎麼說?”
“不記仇,你能說剛才那話?”
林雲鋒:“我純粹是記性好。”
蘇蒽斜了他一眼,壓根不信。
風徐徐的吹過,碧藍的天空掛着片片雲絮,時間在這一刻漸漸滯留了下來。
林雲鋒伸了伸胳膊,臉上表情很放鬆。
“鋒哥!”隔壁老闆娘突然喊了聲。
蘇蒽扭頭看過去,嬌小的女人站在自己攤位前朝着他們的方向,穿着布衣黑褲,胸前掛着圍裙,微黃的長發亂糟糟的團在腦袋上。
社會底層女性的姿態在她身上顯露的淋漓盡致。
她吊著嗓子接着喊:“鋒哥,能幫我提下水桶嗎?今天水裝太滿了。”
林雲鋒沒說什麼,直接起了身,邁開長腿走了過去。
老闆娘臉上頓時笑開了花。
蘇蒽收回視線,低頭對着滿滿一盤的炒河粉,又夾了一筷到嘴裏,緩慢的咀嚼着。
周邊有細碎的雜音,碗筷的碰撞,人聲的閑聊。
蘇蒽放了筷子,拿出手機刷了會新聞。
沒多久林雲鋒回來了,他坐到之前的那個位置,看蘇蒽,驚訝的說:“吃完了?”
碗裏的東西跟沒動過一樣。
蘇蒽把手機放一邊,“沒有。”
她繼續拿起筷子,有一口沒一口的往嘴裏塞,炒河粉味道不錯,但問題是她並不餓,所以吃的不快,也顯得格外可有可無。
林雲鋒這時點了一根煙,一陣風過,滿鼻腔的煙味。
蘇蒽看他,突然笑了下,“鋒哥?”
林雲鋒夾着煙,透着煙霧看她,“想說什麼?”
蘇蒽:“那老闆娘使喚你使喚的挺忙的。”
他平平的說:“出來討生活不容易,能幫一把就幫一把。”
蘇蒽:“老闆娘單身?”
“應該吧。”
“看上你了?”
林雲鋒低頭彈了彈煙灰。
蘇蒽又說:“你喜歡她那樣的?”
“哪樣?”
蘇蒽想了想說:“獨立?”頓了下,又覺得太籠統,補了一句,“掙扎於生活,卻始終沒有被現實打敗的女人。”
林雲鋒挺起上身,將受傷的左手放到桌上,右手手肘同時撐着桌面,指間的香煙繼續燃燒着。
他盯着蘇蒽看,兩人的距離有些近,進到蘇蒽可以看到他黑瞳中的自己。
林雲鋒輕聲說:“如果我說是呢。”
如果是呢?
蘇蒽放在膝蓋上的手輕輕搓動着,抿着唇,一時沒吭聲。
林雲鋒轉過頭接着抽煙,他這次抽的很慢,一根煙抽完感覺時間已經過去很久。
有人喊他結賬。
林雲鋒站起身,跨出去一步,隨後又退了回來,看着正不知道在想什麼的蘇蒽,微微附身,在她耳邊說:“不是。”
聲音輕飄飄的,隨着主人轉瞬間飄散在了風裏。
蘇蒽扭頭看不遠處正在跟人結賬的林雲鋒,他微微抵着頭,露出一截古銅色的脖頸,蘇蒽忍不住嘖了一聲。
林雲鋒沒再走回來,而是把那邊桌上的餐盤收拾起來,去了工作間後面。
手機突然傳來震動。
蘇蒽拿起來看,是向辰禮的。
“喂?”
向辰禮:“忙嗎?”
“還行。”
“你們現在幾點下班?”
蘇蒽換了只手拿手機,“五點半。”
“今天早點出來吧。”
蘇蒽沒吭聲。
他在那邊低低的笑,說:“寶貝,我來Y市了。”
蘇蒽皺眉,“你來這幹嘛?”
“看你啊,順便給你送個東西過來,畢竟鄧女士馬上要生日了,總要做點準備。”向辰禮在開車,有隱約的車喇叭聲,他又說:“怎麼我過來你不高興?”
蘇蒽淡道:“無所謂高興不高興。”
他哼笑了聲,話音淺淺的拉長,“我先去你家,你趕緊回來。”
蘇蒽低着頭,“你怎麼知道地址?”
“張巍。”
蘇蒽靜默片刻,說:“知道了。”
她掛斷電話,又獨自坐了很久。
跟向辰禮相識也是十歲那年的事,她跟他是前後腳進的向家,前者算向家恩人,後者則是向家私生子。
向辰禮是個見不得陽光的存在,十歲以前生活在一個偏遠的小縣城,從初見面的形容可以看出他過的並不好,可能是營養跟不上,所以長得很瘦小。
鄧潔婷視他如旮旯里陳年積存下來的泥垢,擦不掉,盡讓人噁心,由此他被送去別處,除去逢年過節進不了向家主宅一步。
向辰禮很沉默,那時候整天下來都不一定有話,他跟蘇蒽上同一所學校,然後被所有人排擠,他每天都過的很混亂,做一切那個成長階段所不應該做的事情。
他像被逼入絕境的彷徨幼獸,除了齜牙咧嘴瘋狂暴怒做不出其他反應。
蘇蒽第一次跟他有接觸是那年的家族聚會上,彼時正是深冬,室內燈火通明溫暖如春。
向辰禮穿着黑色小禮服瑟縮在陽台一角,他在那個家族裏是個尷尬又矛盾的存在,所以很有自知之明的躲了起來。
而某種意義上來說蘇蒽跟他是一樣的,她也同樣不屬於這裏。
所以他們在那個深冬夜晚相遇了。
這時又來了兩個客人,話語聲驚醒了蘇蒽。
她回過神長長的吐了口氣,隨後起身。
蘇蒽走到窗口,“結賬。”
林雲鋒快速看了她一眼,說:“不用了,你走吧。”
蘇蒽看着他,“你請我吃?”
“嗯。”
“那要不要多請點?”
林雲鋒又看了她一眼,“你還沒吃夠?”
“不是。”蘇蒽搖頭,指了指他手邊上的一隻杯子,說:“炒河粉太幹了,我口渴。”
林雲鋒沒吭聲,徑直做吃的,將鍋鏟揮的風生水起。
蘇蒽說:“喂,給不給啊?”
林雲鋒悶聲道:“那杯子我喝過了。”
“我知道。”
林雲鋒將火關小,轉向她,“你不嫌臟?”
“不嫌。”
兩人對視着,彼此都沒什麼表情,好半晌過去,林雲鋒伸手將杯子遞了過來,等蘇蒽接過後轉過身開始起鍋裝盤,隨後叫人來端走。
這是只不鏽鋼保溫杯,有點重,表面的花紋還有了些磨損。
蘇蒽擰開杯蓋,裏面就是乾乾淨淨的白開水,一絲不苟的就像他的人。
蘇蒽喝了口,沒有涼透,還有些溫熱,索性一口氣喝到了底。
再抬頭時,林雲鋒單手撐着工作枱,正安安靜靜的看着她。
蘇蒽說不上來是展示還是炫耀,她舉了舉杯子,說:“我喝完了。”
林雲鋒沒什麼反應的說:“還要嗎?”
“你還有?”
“重新煮。”
蘇蒽將杯子遞進去,“不用了。”
林雲鋒接過杯子放回去,又扭頭看她,說:“你倒是不拘小節。”
“看人的。”蘇蒽也笑了笑,“不是對每個人都不拘小節。”
“這麼說還是我榮幸?”
“你會嗎?”蘇蒽看着他,“你會不會?”
林雲鋒說:“你該去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