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人對於到手的東西向來不夠珍惜,起碼那點期待值遠遠比不上“得不到”和“已失去”。這一點曾被古今中外的各大哲學家反覆闡述,當然在徐稷這裏,現代人的表達雖然粗俗,但是更簡潔明了
橫豎就那兩個字——犯賤。
路鶴寧提過的“全套”要求被他拒絕,現在他想要卻又“客觀”上不允許,幾乎兼具了“已失去”和“得不到”的雙重特性,以至於徐稷心裏賤兮兮的念頭也翻了個倍。
不該有反應的地方開始顯山露水,徐稷眼看着路鶴寧目光微閃,臉色也細微的紅了一些,心裏猶猶豫豫,忽然有了一個很光棍的念頭——不如他罵自己流氓的時候,自己就真流氓一回?
誰知道他難得把心一橫想來個不要臉,路鶴寧卻沒上鉤。
後者雖然臉是紅的,但是還是很敬業的給他把不可言說的地方補完了妝——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路鶴寧最後一管藥膏給他塗得特別厚,白白的覆蓋了一層,像是颳了層沒幹的膩子。徐稷低頭瞅了兩眼,越看越丑,邪火慢慢又消了。
折騰完已經快半夜兩點,徐稷的作息還算正常,這時候忍不住有些打盹。他上完葯后自己小心的挪到床上,見路鶴寧正在把大大小小的藥膏分門別類的找地方放,忍不住說:“就擱那好了,你自己能認出來就行。”
路鶴寧捏着藥盒子的動作一停,回頭驚訝的看了他一眼:“我認出來有什麼用?”
“你給我塗啊,”徐稷打了個哈欠,理所當然地說:“以後你每天晚上就過來一趟給我塗藥,我也快要忙了,不能天天去接你,你打車過來,我給你車錢。”
“每天?”路鶴寧無語地翻了他一眼:“偶爾一兩次就行了,你自己細心點就行。現在沒擴散的架勢,再說我也沒空過來。”
徐稷支着胳膊看他:“你怎麼沒空了?”
“我得上班。”路鶴寧拉開白色鑲金邊的木桌抽屜,這才發現這桌子是一個歐式的化妝桌,上面的大鏡子被人粗暴的反裝了,對着牆,所以他一開始當成了書桌。抽屜里的橫格很多,路鶴寧放好,又用手指點着囑咐道:“左邊的是中藥成分的藥膏,中間的這個是吃的藥片,右邊的是含激素的。你最好問下醫生這個含激素的什麼時候停用……以後擦完放回原地,以免混了知道嗎?”
徐稷剛剛從床頭拽出一個白色膠袋的時候路鶴寧的下巴差點沒掉地上,他從小用慣了醫藥箱,對於這種跟堆垃圾一樣都搜羅到袋子裏的做法十分看不上。
徐稷卻充耳不聞,只問他:“你上班能掙多少錢?”
路鶴寧想了想:“不知道,少了幾千,多了幾萬,看運氣。”
徐稷又問:“那你運氣怎麼樣?”
“不怎麼樣,”明天還得包紅包,盼着經理別把自己安排給老變態,路鶴寧嘆了口氣,會所里包紅包有講究,給經理的最少都要3800,這是個固定數,但是他身上的現錢似乎只有不到兩千塊了。
固定存款取不出來,如果要跟游辰借點的話,那今晚就得提前說,因為游辰這幾天被人包了,三天兩頭見不到人。
路鶴寧想到這裏,手下的動作慢了一點。他輕輕把抽屜關上,見徐稷還沒有睡,想了想問道:“那個,我能問你個事嗎?”
徐稷嗯了一聲,“什麼事?”
“你今晚……大概給我多少錢?”路鶴寧怕他誤會自己要抬價,不太自在的撓了撓頭,想了下說道:“我沒別的意思,就是心裏有個數。”
“我也不知道,”徐稷坦誠的說道:“我還沒想好。”
路鶴寧:“……”
徐稷說:“所以我問你一個月掙多少錢?”
“什麼意思?”
“我琢磨琢磨,不太貴的話,我包你一個月怎麼樣?”徐稷原本也在想這事,見路鶴寧驚訝的抬眼看自己,索性用胳膊一撐,又坐了起來。
“是這樣,咱倆談談哈。我這個病估計好不了那麼快,快的話兩個星期能好我就謝天謝地了,要是慢的話……估計得個把月吧。”徐稷說:“我自己塗藥不方便,也彆扭,但是總去你們那找人也不方便,你們會所的少爺,出來陪一晚最少的消費也得一千吧?”
其實給幾百的也有,但是一般來說沒有低於一千的。真低了少爺們自己就不幹了。
路鶴寧點了點頭,隱約猜到了他要說什麼。
徐稷掰着手指頭給他算到:“就是一晚上兩千,這一個月也得六萬多。但是我這畢竟就塗個葯,又幹不了什麼,所以給多了不划算,給少了估計也沒人願意干。你說是不是?”
路鶴寧問他:“那你的意思呢?”
“我這意思就是,咱能不能月租?”徐稷比劃了一下,“一個月,你一般能掙多少,給個價,以後就來我這塗藥好了。”
路鶴寧這才第三個月,一個月能掙多少還真沒數。他想了想,坦白道:“我八月份總共發了六千,九月也差不多,但是額外多了陪你那次的五千小費,這個月到現在,包房小費到統共一萬出頭,酒水提成大概是兩千多。”
徐稷哦了一聲,在心裏盤算了一下:“你其他客人給小費多少?”
路鶴寧沒聽明白。
徐稷說:“就是過夜的,這個也得算進去,我算個平均數。”
路鶴寧道:“……沒有其他客人。”
“……”徐稷有些不相信:“什麼意思,你就出了我那一次台?”
這感覺多少有些丟人,路鶴寧低頭算是默認,又聽徐稷道:“你沒那麼差吧,我看你們那不如你的多的是啊?”
路鶴寧:“……謝謝啊。”
徐稷道:“可能是你太笨了,你就說今晚吧,試房的時候大家一溜站那,你也不是新人了,怎麼能站到最後呢?你換位思考一下,如果客人挑人,搭眼一看都差不多的時候,誰不是挑前面的留下,有幾個要最後那個啊?”
路鶴寧有些懵,心想這是在傳授經驗?他有些哭笑不得,又忍不住腹誹,難得這個包工頭還懂得說“換位思考”。
包工頭又點評道:“而且你穿的也太不講究了,那服務員的制服顯得不上檔次,你看其他人,就上次跟你一起的那個,那個跪着的……”
路鶴寧問:“游辰?”
“對,游辰,”徐稷嘖了一聲,肯定道:“他穿的就很有特色啊,一看質量也好,檔次也高。你也買幾身牌子的穿上,讓人一看,今晚睡的這個衣服就得上萬呢,有面子!”
路鶴寧:“……”
“但是最好買仿的,別買真的,”徐稷一臉過來人的樣子,有模有樣的講解道:“挺多人有暴力傾向,喜歡撕衣服,萬一把真的給撕了你就倒賠錢了。”
“你還真懂……”路鶴寧無言以對:“沒別的事我先去睡了。”
晚上路鶴寧睡在客卧,迷迷糊糊睡過去的時候都覺得這一晚有些匪夷所思。徐稷最後給他的價錢是一萬五。不過因為路鶴寧他們出來過夜要交過夜費,所以倆人商量着這個月就請個假。至於他要上交的酒水提成,這部分則由徐稷給他補上。
第二天路鶴寧從徐稷這拿了兩千多的小費,剛好湊夠了紅包錢給經理送了過去。果然經理的臉色緩和了一點,笑的一臉褶說道:“軒尼啊,其實會所里半年不開張的人也有,這個總有個適應的過程,經理我還是很看好你的。”
路鶴寧不妨這紅包效應立竿見影,但是心裏有之前的小費風波,又剛經歷了昨天的險境,對他實在恭維不起來,只是努力地扯着臉笑了笑。
經理也沒在意他的表情,在他提出請假一個月的時候也沒做阻攔,最後路鶴寧收拾了在少爺房裏放着的幾樣個人物品,簡單包起來要走了,他才突兀的問了一句:“你跟昨天的那位認識?”
路鶴寧先是想到了徐稷,后見經理皺着眉頭盯着自己,又想起之前見過的周謙生。
經理的目光有些怪異,眼神里探究的成分居多,路鶴寧不動聲色道:“經理您說的哪位?”
“S房的那位。”
看來是周謙生,路鶴寧哦了一聲,正猶豫要不要點頭,就聽經理道:“那位點你名的時候我也挺驚訝的,畢竟你才來不久。就是後來怎麼了?人怎麼提前走了?”
路鶴寧一愣,隨後反應了過來,心裏咯噔一下澆了個激靈。
路鶴寧從來沒和老變態打過照面,哪能想到昨天是這人點名找的自己,他先是懷疑經理在推脫什麼,後來看經理的表情又忍不住推翻了這個結論——大概是他表現的過於軟弱可欺,經理的表情並非解釋或者關心,而是毫不掩飾的探究。
顯然誰都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路鶴寧什麼話都沒說,匆匆從會所出來,又從家裏翻找出一身替換的衣服,立刻坐上了去城北的公交車。
這天到了地方,徐稷卻不在家,路鶴寧沒有他家的鑰匙,也沒有他手機號,在小區門口等了半個小時始終不見人影,索性一琢磨,跟值班的保安打聽了之前那處工廠的地址。
這次有保安給他指路,路鶴寧倒是很快找到了地方,原來上次他走錯了方向,這工廠就在曲苑北邊,大約四五站地。
工廠里的白班工人剛好下班,男男女女均是着統一工服,有說有笑的各自從車間出來。路鶴寧找人打聽了辦公樓的位置,找到辦公樓之後又跟值班室說了自己來找工作。
現在臨近下班點,路鶴寧原意是想過來碰碰運氣,誰知道正好人事部還沒下班。
只是工資和傳說中的並不一樣。
人事部的辦公室里統共三人,其餘兩個都準備走了,只有個中年女性慢了一步,正在收拾辦公桌下的一箱螃蟹。路鶴寧看她打扮雖然普通,但是行事風風火火,頗有股家庭劇中婆婆輩的人才有的精氣神,忍不住心裏打了個突,先恭恭敬敬一彎腰,喊了聲經理好。
中年女人卻不吃這套,手下用見到拆着保溫箱,用手去敲裏面螃蟹的眼睛。五花大綁的螃蟹一個個貼着冰袋老老實實的,被敲一下就動一下眼。中年女人這才放心,抬頭瞥了路鶴寧一眼:“來幹什麼的?”
路鶴寧忙說:“找工作的。”
“找什麼工作?”
路鶴寧一愣,他是從去夜總會的一個客戶嘴裏聽到這裏招工,又說工資高,但是詳情一概不知。他在網上查過,也沒查到什麼具體的招聘詳情。
路鶴寧有些尷尬,想了下問:“您這還缺什麼人?我都可以嘗試。”
“什麼人都缺,縫紉的,拷邊的,拖料、粘朴、編號的,質檢和倉管……多了去了。”說話間對方已經把保溫箱重新站好,抬眼看着路鶴寧道:“你能幹哪個?”
路鶴寧哪個都不會,只能問:“質檢和倉管的工資多少?”
“底薪2000,生活補助200,加班有加班費。”
“不是說有個底薪六千的嗎?”路鶴寧忍不住陪着笑道:“那個是哪個工種?”
“……六千?”中年女人瞪眼,誇張的張大嘴連聲道:“嘖嘖,小夥子我沒聽錯吧?還底薪六千?我這工資一個月也就三千來塊……”
路鶴寧尷尬的杵在門口,又聽中年女人沖另兩個要出去的年輕人一撇嘴,“……哎吆,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倒是出去找個底薪六千的工作看看……真敢說……”
路鶴寧從這家廠子出去,一直回到徐稷的小區臉上都**辣的。他不是沒被人嘲諷過,尤其最近半年,隨着家裏不好的事情一件件的發生,他自己身上的好運好像也被一點點的抽走了,被人說是常事,被人訓也是常事。但是這些多集中在金沙里。
路鶴寧其實有個習慣,他在金沙的時候習慣化妝,倒不是為了好看,而是不管他妝前妝后的臉差別大不大,他都會覺得自己始終帶了個面具。頂着假臉,用着假名,過着之前想都不會想的生活,似乎哪天一有機會他都可以把這一頁掀過去。
他在會所里是軒尼,不打眼,不出相,陪客陪酒,給人半跪服務,是一個少爺的身份,拿着一份搬不上枱面的錢。
但是一有機會他做迴路鶴寧了,那他依舊還是坦坦蕩蕩,名校畢業,工作正經的體面人。
只是如今這份體面離他似乎越來越遠。路鶴寧想另找工作,的確是覺得少爺這工作不是長久之計,先不談倫理道德,單是出台可能感染疾病的概率都讓他覺得格外危險。然而他真出來找,卻又覺得迷茫。平心而論,在他嘗過半月收入過萬的時候,一個月兩三千給他的落差太大了。
這讓他不禁想起了人們常評價小姐少爺的一句話,有時候不要去相信她們嘴裏為生活所迫的鬼話。為生活所迫的人多了去了,不見得個個都去賣身賣|肉的,說白了,這些人不過是仗着自己有點姿色,雙腿一張能來錢而懶得工作罷了。不信你看看,即便她們有了錢了,又有幾個真洗手的?
給徐稷塗藥的活兒連着做了一周,路鶴寧每天傍晚去,早上回。有時候徐稷晚上應酬晚了,他就在小區對面的公交站亭子那坐着慢慢等。不過這個活兒的確太輕鬆,每天忙完他大概十一二點就能睡覺。
徐稷剛開始幾天還挺清閑的,後面卻是越來越忙,回來擦一遍葯就裹着浴袍進書房,等再擦藥的時候就再出來。路鶴寧不知道他忙什麼,也沒心思去打聽別人的**,便只在客卧里待着,看看手機,後來沒事又帶了兩本書過去。
不過這麼一來他的生物鐘不知不覺的正了過來,白天的時間愈發寬裕。路鶴寧索性白天也不回去了,找了處圖文打印的地方,把自己的簡歷打了幾份出來,一半是有學歷和工作經驗的,投給寫字樓里的各家公司。另一半是沒有寫學歷的,只標明了年齡身高這些基本條件,投給城北的幾處工廠。
幾天後陸續收到回信,情況不一而足,唯獨在薪酬上沒有一家能達成一致。路鶴寧漸漸有些焦躁,時而有破罐子破摔不如繼續當少爺的念頭,然而等這種念頭過去之後,他又忍不住嚮往別家的煙火氣息。
周末徐稷又應酬,這天天氣陰沉沉的,風也掄圓了膀子似的往人臉上招呼,眼看着像是要下暴雨。路鶴寧這一周常來常往,保安跟他混了個眼熟,也知道了他是哪樓哪棟的客人,索性把他放了進去,還熱心腸的給了他一個墊子。
路鶴寧連忙道謝,到了徐稷家門口后猶豫半天,始終沒好意思真把坐墊鋪在地上,便蹲下來等。
誰知道徐稷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路鶴寧在門口迷迷糊糊的睡過去,被人搖醒的時候還有些發矇,沒明白自己是在哪。
徐稷頭髮亂糟糟的,正衣衫不整地端坐在他的對面,見路鶴寧醒了,一個酒嗝噴出來,差點把路鶴寧給熏過去。
路鶴寧愣了下,問道:“徐稷?”他想問你怎麼醉成這樣了,坐地上幹什麼呢?
誰知道徐稷嘿嘿一笑,伸出食指指着他說:“擼|擼|擼……”
“……??”
“路……鶴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