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徐稷看上的是宇藍科技的廣告總監,二十五六的年紀,大眼睛,身高腿長長相清秀,有點像現在很火的一個小鮮肉。
路鶴寧在投簡歷的時候大約有點印象,等徐稷一提就想起來了。
徐稷說:“我剛認識他的時候吧,可能沒太注意形象,他現在都對我有點偏見。”
路鶴寧不太想攙和這事,隔了會說:“我不太想去,這家公司是挺好,但是我做助理沒經驗,人家未必就會要我。再說了你這錢我拿着名不正言不順,我拿着不踏實。”
徐稷大概沒想到他會拒絕,徑直道:“怎麼就名不正言不順了。”
路鶴寧說:“那是你的錢……”
“你現在不也是拿的我的錢?”徐稷瞅着他:“再說怎麼拿着不踏實了,我看你當少爺的時候拿錢挺痛快的啊,這錢乾乾淨淨不比你那個好多了。”
路鶴寧被他說的臉上有些難堪,又不知道反駁些什麼,於是沉默着扭開臉看別處。
徐稷又道:“我是看你這幾天帶了不少簡歷,以為你要洗手不幹了才有的這個想法。說實話,不找你我也能找別人,往他跟前塞個助理這事挺好辦的,我也就是順帶想幫你一把,才提這個建議。”
他頓了頓,又忍不住感慨道:“怪不得他今天還說我,看人不太准……也對,你倆雖然年紀一樣,但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也不光是同人不同命的問題,關鍵還得看自己……現在的小孩也不都是跟他一樣努力上進的。”
路鶴寧低着頭,半天後聽他沒有動靜,便低着頭走了出去。
徐稷說話不知道拐彎抹角,潛台詞也赤|裸|裸的嗆在了枱面上——路鶴寧果然和其他少爺沒什麼兩樣,淪落到這樣的境地都是咎由自取。而他們寧願賣身賣笑也不想去本本分分的工作,說到底不過是因為當少爺來錢又快又多。
少爺這個詞是比較文雅的稱呼,其實這個詞大多是這些人用來自稱,在客戶嘴裏,他們被叫“鴨子”的次數要更多。當然這也從側面反映了大部分客人的心理——即便他們是鴨子的主要消費群體,甚至可以說正是他們的需求促生了這一市場的存在,但是從根本來講,他們是打心底瞧不起這一行的人的。
路鶴寧當天晚上再次來到徐稷的住處,準備好洗劑的時候正好聽到徐稷在陽台打電話。暮色完全浸透了天地,隔着窗能看到對面樓棟亮起的萬家燈火,徐稷穿着淺色襯衣,單手撐在陽台上,語氣平淡道:“……他們這行人,不能指望……說說而已,黑的還真能洗白了嗎……”
路鶴寧聽了兩句便匆匆閃開,臉上火辣辣的,回屋的那一刻他突如其來的有些委屈,於是狠狠一腳踹在了客卧的床上。
床墊綿軟,一腳下去寂靜無聲,路鶴寧發泄一通后看着腳印又有些後悔,呆立片刻,又默默地從一旁拿了自己的替換的衣服過來,小心翼翼地把污跡擦掉,擦着擦着突然就掉了幾滴淚下來。
徐稷說不通路鶴寧去當助理便不再指望他,路鶴寧在那之後幾次進行自我檢討,也明白了自己屢屢逾矩的原因所在——一是徐稷文化水平不高,路鶴寧後來得知他不過是高中學歷,又常見他會詞不達意的說錯成語,心裏便多少有些輕視。二是徐稷雖然出手大方,但是從一開始的確對他諸多容忍,說話做事更時常給人倆人熟識地位相當的錯覺,所以路鶴寧很容易把握不好分寸。
當然還有第三點,路鶴寧自我反省幾次之後都難以否認,徐稷是他第一位床伴的這個身份,時常給他自己可以特殊對待的錯覺。
路鶴寧想通了便也不再矯情,只盡心儘力的給人上藥,因為徐稷開出的工資很高,所以他偶爾也會幹些家務,比如掃除和洗衣服,又或者在徐稷偶爾醉酒的時候給他換衣服擦身體,細緻周到不比貼身保姆差多少。
一個月還沒到,徐稷的濕疹就好了,路鶴寧最後定下了去那家服裝廠做倉管的工作,因為倉管管吃管住,工作時間也輕鬆,他又多接了一份晚上的家教,跟兩邊協商好下個月開始正式上班。
路鶴寧抽了一天回會所辭職,因為入職的時候沒什麼複雜手續,都是假名假姓,也沒有押金欠款之類,因此會所很快放人,並很人性化的給他包了個小紅包。路鶴寧捏着紅包哭笑不得,用這錢請了游辰和會所里比較熟悉的幾個同伴吃飯,當天晚上收拾好舊衣服,便和徐稷辭了職。
他提起這事的時候神情十分平淡,只說徐稷的濕疹已經好利索了,這樣下周他就不來了。
徐稷倒是十分意外,抬頭看着他沒說話。
路鶴寧說:“這一段時間多虧你照顧,我才有時間和精力去找新工作。所以工資你支付一半就可以,畢竟我做的並不多。”
徐稷問他:“你新工作是在哪兒上班?”
路鶴寧笑了笑,沒有說的意思。
徐稷瞭然,點點頭道:“哦我明白了。”路鶴寧既然找了新工作,不管是怕麻煩還是怕聲譽受損,都巴不得之前的人再也不要有聯繫,哪能跟他說新的工作地點。
徐稷起身從床頭的白色梳妝櫃裏拿出一個黑色手包,一拉開,裏面是兩沓整齊的票子,上面還綁着銀|行的封條。他從其中一沓里抽出了一半,把其他的連同手包一塊遞給路鶴寧道:“錢我就不數了,估計差不了多少,你拿着吧。”
路鶴寧把那半沓抽出來遞迴去:“我沒幹夠一個月,這部分錢就不要了。”
“別了,乾沒干夠一個樣,我好了就行了。”徐稷揮揮手,掐着腰在卧室走了兩步,又從兜里摸出來一根煙捏在手裏:“第一次小費你還給我省了一千,我沒那麼磕磣,點個少爺還指着對方跟我討價還價。”
錢款交清,路鶴寧道了謝,把錢放回次卧后又敲門,手裏多了個鋁合金的盒子。
徐稷轉頭看見上面有個大大的紅十字。
路鶴寧笑道:“這個醫藥箱裏有常用的幾樣腸胃藥和感冒藥,還有創可貼和碘伏繃帶這一些,放在家裏有備無患。上面那一層是空的,你可以把沒用完的藥膏放進去,就是注意保質期……我也沒什麼好送你的,這個就放這了。”
他把藥箱放在地上,要出去的時候又想到一點,轉過身誠懇道:“上次幫你換衣服的時候多看了一眼,其實衣服可以湊合,但是內褲盡量別買超市的。另外如果常去潮濕的地方,也可以準備幾條速干內褲。”
徐稷哦了一聲,還沒太反應過來,就見路鶴寧轉身去了次卧,不一會兒背着包出來了。
他這才後知後覺地跟出來道:“你現在就走?”
路鶴寧點點頭:“嗯,我一會兒回去,昨天和游辰說了我要退租。所以今天得回去收拾一下。”
“也不用這麼著急吧?”徐稷想了想:“忙活一場,請你吃個飯吧。”
“不了,”路鶴寧擺擺手,邊在玄關換鞋邊道:“客人請吃飯也是有講究的……我都拿了錢了,就不了。”
徐稷心裏有些不舒服,愣了下道:“不是客人關係,就當朋友一場……”
“不了,”路鶴寧扯了扯嘴角,低頭看着自己的鞋尖堅持道:“徐先生抬舉了,該是什麼關係是什麼關係,而且以後跟您應該也見不上面了……那個,沒必要。”
路鶴寧客客氣氣道別,在門口又給徐稷規規矩矩的鞠了個躬,頭也不回的走了。
徐稷站在客廳好一會兒回過神來,又去陽台上往下看。路鶴寧不多會兒從樓道里走出來,背着那個經常放在次卧的黑色小背包,低着頭往小區門口走,似乎有保安遠遠和他打招呼,徐稷看到他抬手沖人揮了揮,不知道笑了沒有,但是腳步似乎倏然輕快了一些。
他心緒有些複雜,一時想自己好歹才是給錢的那個,這人竟然都沒回頭看一眼,也沒露個笑臉揮個胳膊,一會兒又想,這樣看似純真的人自己見過多少個了,有誤入狼窩被人逼迫的,有為親人籌醫藥費不得不做的,各種感天動地的故事不一而足,只是最後真能清清白白做事的沒有幾個。
路鶴寧對於退租一事有些過意不去,游辰一直和房東不和,之前有多次機會搬走都沒搬,不過是為了幫路鶴寧分攤一下房租。路鶴寧這次找工作找的匆忙,退租一事也沒能提前做好準備,跟游辰說的時候覺得挺過意不去的。
游辰卻不太在意,笑着安慰他說:“小一萬給我買了套公寓,現在快要裝修好了,我正好等月底也把這邊退了搬過去。”
路鶴寧有些驚訝,問道:“你最近一直是和小一萬在一起嗎?”
“當然不是了,”游辰笑笑,口風一轉又道:“話說我怎麼也沒想到路哥你會去服裝廠,那邊工資又不高。”
“還好,雖然工資不高,但是我算了下,管吃管住的話房租和飯錢就得省兩千多,他們還有全勤獎,算下來一個月三千多工資是凈剩的。我又在那附近找了兩家家教,一個初中一個高二,一個月家教費也得兩千來塊,這樣前後一差,相當於在市裡找個月薪七千多的。”
路鶴寧算這些的時候連在市中心上下班的公交車錢,同事之間難以避免的聚餐錢,給領導的紅白喜事份子錢都考慮到了,他找工作久了,習慣了被各家的招聘者冷言冷語的打壓,心裏也真的不再確定自己能值幾個錢。服裝廠的工作雖然聽起來不體面,但是兩下一衡量,他反而覺得踏實。
月底的最後幾天,路鶴寧從□□里取了一部分錢出來,又連着手裏的工資湊夠了五萬,先給債主打了過去。其實當初他媽媽是跟家裏親戚借的錢,有幾位舅舅的,也有所謂的表叔阿姨的,統共算下來也就二十幾萬。然而後來他們家攤了事情,官司打了兩輪沒有結果,這幾位親戚看他們翻身無望,便急慌慌的找了一家要債公司,合夥把借條給賣了。
跟要債公司的人沒有什麼感情牌可打,路鶴寧生怕他們用什麼喪心病狂的逼債手法嚇唬自己,於是忙不迭的先跟人下了保證,又急匆匆的換了工作到處籌資。這次他還錢還的十分忐忑,生怕對方不滿意,再下個什麼期限,又或者如電視裏那般拿着他媽媽或者妹妹來威脅他。
好在事情比他想像的要順利,要債公司的人收了錢,竟然有模有樣的派人給了他一張憑證,又把他小舅的五萬的借條還給了他。
去服裝廠上班的這天秋高氣爽,路鶴寧帶着自己的一包行李,趕着第一趟公交車往城北奔去。江城的早上霧蒙蒙的,公交車搖搖晃晃,在這座寂靜的城市裏穿梭,從沼沼霧氣中鑽出來,又駛上越來越空曠的郊區公路。路鶴寧沉默地看着窗外,隱約見到路邊的高立柱廣告牌,有XX公司的名字一閃而過。
上面的廣告語簡潔有力:同人不同命,同遮不同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