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我不願意
喜慶的紅燭歡快地跳躍,投映着淡淡的人影。
蘇謹晨一身鮮紅色的喜服,漠然地坐在簡陋的妝枱前。
那嫁衣還是一盞茶前幾個來幫忙打扮的媳婦強行給她換上的。
她們甚至很有“先見之明”地收走她原來的衣裳——除非她待會兒願意跟“新郎官”裸程相見,否則就是再不甘願也只能以這一身紅衣示人。
屋外不時傳來婆子媳婦們的說笑聲……蘇謹晨靜靜看着鏡中的少女。
眉如遠山,眸若秋水,唇似點絳,蒼白如紙的小臉被劣質的胭脂掩蓋了本來的顏色,竟也十分的粉嫩紅潤,嬌艷欲滴。
她本就生得極好,此時在這大紅色喜服的映襯下,越發顯得光彩照人,明艷不可方物。
“姑娘真是生了一頭好頭髮……摸着就跟緞子面似的……”
喜婆婆是個慈祥和善的老人,因為四代同堂,兒孫滿地,是村子裏公認最有福氣的女人,所以每次只要有誰家嫁女兒都會特地請她來給梳頭,久而久之,這“喜婆婆”的稱號也就傳開了。
蘇謹晨麻木地盯着鏡子裏的自己,任喜婆婆為她放下如瀑的青絲。
紅色的木梳一下一下劃過少女柔軟順滑的秀髮,蒼老卻慈愛的聲音在耳邊緩緩說著祝福的話。
“一梳梳到底……”
“二梳梳到白髮齊眉……”
“三梳梳到子孫滿堂……”
蘇謹晨怔怔聽着,眼前的一切漸漸變得模糊……最後只剩下紅彤彤的一片。
“結髮同心,以梳為禮。”
年少時的憧憬,長大后的夢……好像都在這一日,成了真。
可是獨獨那個人……不是他。
不是他!
強壓在心底多時的恐懼與絕望此刻忽然如同掙脫了牢籠的困獸,猙獰着,嘶吼着,好像把整顆心生生咬出個好大的窟窿,鮮血順着窟窿汩汩地往外涌,那疼瞬間瀰漫過四肢百骸,滲透進五臟六腑,只疼得她喘不過氣來——如果他從此徹底離開她的生命,如果她註定要委身於除他以外的第二個男人……她寧可登時死了才好!
“哎吆,這好好的怎麼就哭起來啦?!”粗糙枯槁的手指撫過少女光滑的臉頰,喜婆婆忙放下梳子,關心地安慰道,“大喜的日子,咱們可不興哭的……好孩子,聽婆婆的話,快把眼淚擦乾了。這麼漂亮的新娘子,待會要是哭腫了眼,新郎官兒瞧着不知該多心疼呢!”
她原是想說些高興話哄蘇謹晨開心,卻不想女孩兒的眼淚竟落得越發凶了。
“你……莫不是害怕了?”老婆婆想了想,試探地問。
見蘇謹晨只是哭也不說話,喜婆婆只當是自己猜對了,不由笑着安撫道,“這女人啊,一輩子總得經歷這麼一回……當時雖然不大好受,不過往後就好啦。再說你也不用害怕,大川兒是個知道心疼人的好孩子,應該不會讓你——”
“不是的,婆婆……”蘇謹晨握住那隻如枯枝般乾瘦的手,拚命搖頭,泣不成聲道,“……是我……我不想嫁……”
喜婆婆上了年紀,耳朵本來就有些背,見蘇謹晨哭得梨花帶雨,又抽抽搭搭吐出幾個字來,她仔細分辨了好半天,才咧着嘴笑道,“我當是什麼事呢?真真是個傻孩子。”
她說著和藹地拍拍蘇謹晨的手背,“你要是‘想家’想得厲害,等過陣子叫大川兒陪你家去看看便是了,也犯不着哭呀……你是打北邊兒來的吧?這遠是遠了些,可嫁人畢竟是件大事兒,他也應該陪你走一遭兒……你要是不好意思跟大川兒說,等明個兒婆婆幫你說去……保管他不敢不應……不哭了啊,好孩子,不哭了……”老人家笑眯眯勸道,“你瞧瞧,臉上的胭脂都叫眼淚衝掉了……哎,這小模樣可憐見兒的……還是得叫她們再給你畫畫才好……”說著就要起身出去叫人。
“不——”蘇謹晨正欲阻攔,忽聽得屋外響起一陣紛雜踏亂的腳步聲——女人們大聲說著笑着,都是些恭喜道賀的話,其間還隱約能聽到夾雜了幾句低沉的男音,只聽不清說了什麼,似乎是在道謝。
蘇謹晨怔怔之下還不及反應,喜婆婆卻已經動作麻利地把她臉上的眼淚擦乾,隨手扯過紅蓋頭蓋在少女頭上。
“喜婆婆,新郎官兒等不及,來找咱們要人來了……您老人家趕緊出來吧!”門外響起婦人歡快的調侃聲。
“這新郎也太心急了。”喜婆婆笑着站起來,“好孩子,我先出去看看。你可莫再哭了。”
“婆婆——”
“別怕,”喜婆婆笑着拍拍她,“你心裏要是有什麼話就先跟他說道說道……畢竟是將來要過一輩子的人,大川兒我看着長大,是個實心眼兒的孩子,會體諒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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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紅燭閃爍,不甚明亮的光芒映着那大紅色的“囍”字,帶着幾分難言的旖旎與嬌羞。
外頭嘈雜的人聲不知何時慢慢安靜了下來……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又輕輕地合上。
端坐在床邊的少女身子猛地一顫,下意識挺直僵硬的脊背。
隔着紅蓋頭望過去,忽明忽暗的燭火隱約在眼前勾勒出個朦朧的身影——只見他正一步步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來……
那人影漸行漸近,高大的身姿馬上就要將她完全籠罩在陰影里——
“曾大哥——等,等一下!”少女恐懼得近乎尖銳的聲音忽然打破了屋子裏詭異的寧靜。
曾大川似乎愣了一下,修長的身影頓時在距她幾步之遙的地方停了下來。
“我……我有話要說。”許是緊緊攥着的雙手太過用力,此刻細長的指尖已經麻木得沒了直覺。“曾大哥,今天……我是不會跟你成親的!”
“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不該什麼都不懂就跑去湊熱鬧,更不該……把花環給你,都是我對不起你……”無助的淚水浸濕了臉上鮮紅的蓋頭,暈出一朵朵海棠花,“可我……我不能嫁給你!我心裏已經有人了。我喜歡了他十年,而且——”
那模糊的身影在聽到她話的時候竟又往前邁了一步!
蘇謹晨心裏一急,“而且我早就是他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