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這幾天,她日日都找了各種藉口去留香閣求見皇上一面,可回回都吃閉門趨,實在教她臉上無光。
清荷見自家主子神色不愉,命人做了林小儀最愛吃的點心,軟聲勸慰。「王子,嚐嚐這玫瑰酥餅,奴婢聞着這味道香得很!」
林小儀看了裝在碟子裏精緻的點心一眼,卻是毫無胃口。「清荷,你說皇上究竟怎麼了?」
清荷一愣。「奴婢不明白主子的意思。」
林小儀抿了抿唇。「我是皇上欽點隨駕的妃嬪,論理皇上染了風寒,我即便不在跟前侍奉湯藥,也該問候一聲,如何皇上連見我一面都不肯呢?莫不是……」
清荷一凜。「主子是懷疑靜嬪娘娘暗中使了絆子?」
林小儀不語,良久后冷笑一聲。「看來是本主小看她了!」
清荷身為貼身大宮女,自不會看不出主子的心思,一面奉上一盞清茶,一面說道:「主子,這靜嬪娘娘可是個狠角色!之前她就是造成婉嬪娘娘流產的元兇,可她身邊的大宮女出來頂個罪,皇上就順水推舟將那宮女杖斃了!至於靜嬪娘娘本人,只是謫降為嬪,幽禁思過。照理說謀害皇嗣,那可是足以打入冷宮的大罪啊!甚至一杯毒酒賜死都不為過……可皇上就那樣輕輕巧巧地放過她了!」
林小儀接過茶盞,優雅地啜了口,若有所思。「據說皇上與靜嬪是青梅竹馬……皇上,怕是重情之人。」
「重情才好。」清荷順口接道。「若是皇上能念着幾分元後娘娘的情分,應該也會對主子另眼相待的。」
林小儀不以為然。「他跟長姊……怕只是面上情而已,比不得與靜嬪從小的情分。」
想着,她眉宇間不禁染上憂思,擱下茶盞沉吟道:「是本主失算了,我應該把大公主也帶來的。」
清荷安靜不語,等着主子發話。
她很明白自家主子的能耐,雖是庶女出身,卻沒有那些庶齣子女的小家子氣,反而更加懂得察言觀色,善於籌謀。
林小儀略一思索,便知該如何做對自己最有利。「大公主愛吃蜜餞,看看這山莊裏有什麼果實,做些蜜餞帶回去給大公主嚐嚐!」
這是要打親情牌了。
清荷眼眸一亮,低聲應諾。「奴婢這就去辦。」
自從那日下過雨後,連續半個多月,這山區都是天氣晴朗,陽光普照,雖是暑氣漸重,但山裡風涼,清晨和入夜時溫度都會驟降,住着倒是舒爽宜人,也因此封曄更有底氣以避暑為由,宣佈皇帝將在此盤桓數月。
皇帝不回皇宮,但總不能連朝政都擱下幾個月不處理,於是封曄和嚴華商量好,每日派專人來回送奏摺。
幸而封旭雖腦子不記事了,但該如何做一個皇帝顯然還是記得的,處理政務井井有條,尋常小事他就聽封曄的建議,交由臣下處理,重要大事他也能在思考過後,做出明智的決斷。
封曄看皇兄回覆奏摺,頒發政令,一切有條有理,頓時鬆了一口氣。
接下來只須想辦法讓皇兄理清前朝人事,認得每個該認得的人,如此即便出現在朝臣面前,應該也可不露破綻。
「殿下莫忘了,前朝的人事固然重要,後宮的諸位妃嬪,皇上也該認得呢!」
傅無雙悠悠提醒。
留香閣的小院種了幾株石榴樹,綠葉成蔭,傅無雙和封曄兩人坐在樹下的石桌邊喝茶,侍候的宮人們遠遠地站着。
一個親王和一個皇帝的妃嬪,在夏日慵懶的午後對坐閑談,這畫面怎麼看怎麼違和,兩個當事人卻挺自在,放低了音量說話。
「要是皇上回了宮,太后和妃嬪們過來迎接聖駕,皇上卻一個也不認得……」
「對啊!」封曄猛然醒覺,懊惱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
關於百官大臣,他已經和嚴華商量好了,請人悄悄地將畫像描繪出來,方便封旭記人,但妃嬪深處後宮……他總不能也讓畫師偷溜進去畫吧!
彷佛早已料到封曄的為難,傅無雙微微一笑。「交給我吧!」
「你?」封曄一愣。
傅無雙眨眨眼,模樣顯出幾分俏皮。「莫小看我,我也學過幾筆丹青,畫幾幅人像不在話下。」
「可是……」封曄依然猶豫。傅無雙就算筆功再差,只要能將每個妃嬪的容貌特徵點出來,幫助皇兄認人自然不成問題,可要她搭配着畫像,對皇兄一一說清楚那些女人的來歷背景,以及和皇兄的關係,這事怕是……
「殿下擔心我不肯好好說?」傅無雙再度看穿了封曄的思緒。
封曄苦笑,盯着傅無雙的眼神卻是灼灼生光。
「放心吧!我不會因為女人吃醋的小心眼而誤了大事。」櫻果般紅潤的唇,牽起一絲自嘲的弧度。
封曄向來粗疏,不耐煩理會這些男女之間的微妙問題,可如今看着傅無雙清華柔美的側顏,不免也有些許不忍。
唉唉唉!感情這問題果然煩人啊!多虧他早有先見之明,說什麼都不成親,否則鎮日面對這些妻妾之間的爭風吃醋,就夠他頭大如鬥了!
想來還真佩服皇兄,后宮裏那些個各有心機和背景的女人,他是如何,一搞定的?
封曄默默尋思,看着傅無雙端起茶盞。
上好的君山銀針,茶香清逸,芽葉舒嫩,她淺淺地啜飲一口,姿容淡雅,氣定神閑。今日她依舊沒梳髮髻,墨黑的長發只簡單地用髮帶束着,清風拂來,撩起鬢邊幾綹碎發。
封曄忽然想起當年將軍府那個爬樹下水、摸魚抓蟲,比男孩子還淘氣的小姑娘,如今竟然長成了這般的優雅美人……
「你還記得從前的事嗎?」他忍不住問。
傅無雙一怔,望向他的明眸澄澈如秋水。
「我還記得當年皇兄寄居在將軍府時,我經常藉故出宮去找他,幾乎每回與他見面,他身後都會跟着一個小尾巴,走到哪兒跟到哪兒……」封曄似是陷在回憶里,神情悠遠。
傅無雙也跟着想起過去。
怎麼可能忘呢?
和他所有的點點滴滴,她一直是歷歷在目,有時連夜裏也輾轉反側,魂牽夢縈。
她故作輕快地哼聲道:「我倒是記得有個小哥哥每回來將軍府都是哭哭啼啼的,死賴着不肯走。」
「小丫頭鬼靈精得很!鎮日霸佔人家的兄長也不知羞。」
「一個男孩子比姑娘家還愛哭,那才羞呢!」
鬥嘴至此,封曄一個大男人也覺得面子實在下不來了,臉皮發熱,用力一拍石桌。「好啊!傅無雙,你膽敢嘲笑我?」
傅無雙只是抿着笑喝茶,眉目彎彎,大有「就是笑你了又如何」之意。
封曄驀地跳起來,手指着她。「不服來比!」
「比什麼?」
「斗琴下棋。」
「文謅謅的有什麼意思?不如比騎馬射箭!」
「你……」明知武藝是他的弱項。
「無雙隨時候教。」
一時間,兩人彷佛又回到了從前,為了爭奪某個清俊少年的注意力,吵鬧嚷嚷,什麼都能拿來比。
那段天真純稚的童年,多好啊!
兩人忽地相視而笑,氣氛和諧而融洽,卻不知落入那個站在一旁好片刻的男人眼裏,卻莫名地感到刺目。
「你們在說什麼?」一道清沉的嗓音落下。
兩人同時回頭,只見封旭緩緩行來,步履姿態是誰也學不來的清冷從容。
「你醒啦?睡得好嗎?」傅無雙嫣然笑問,卻是沒有起身見禮。
封曄有些訝異,可封旭似是已經習慣了,溫柔地回她一笑,很自然地在她身旁的石椅落坐。「睡得很好。」
「肚子餓不餓?廚房今天做了藤蘿餅,要吃點嗎?」
「現下不餓,餓了再吃。」頓了頓。「口有點渴。」
「想喝茶嗎?」
「想吃冰的。」
「好,那我讓他們送點果片冰盞過來。」
「嗯。」
兩人對話時,封曄一直在旁邊默默地聽,面上神情似笑非笑,封旭彷佛感覺到了,轉過頭來,眼神犀利無比。
封曄心一跳,連忙躬身見禮。「臣弟見過皇兄。」
「嗯。」封旭淡淡頷首,過了一會兒,似乎又覺得自己這樣擺皇帝架子很對不起親弟弟,雖然自己如今不記得他了,但聽說他們兄弟倆感情向來親密。他清清喉嚨。「我看你跟無雙聊得很開心,咳咳,有什麼……趣事嗎?」
原來是吃醋了啊!怪不得剛才射向他的眼神像把刀似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