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chapter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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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紀之痛心疾首的說了很多,臨了,看着她愣怔失神的眼,很是擔心的問:“……宵兒,你沒事吧?其實很多事情我也是推測,也許,真的是巧合也不一定。”

這話說到後頭連他自己都不信,聲音也低弱了下去。

“我知道了。”她平靜的說。

“你……我知道咱們家對不住你,可是好歹也跟你有過二十幾年的情分,宵兒,如果這都是真的,哥不希望你再跟黎今在一起,你懂嗎?”

羅岑宵忽然別過頭笑了笑,什麼也沒說。

“爸他前陣子又中風了,你給的錢還填補了他之前欠下的賭債……如果這都是懲罰,那他也已經受夠這份罪了,更何況當年他並沒有真的侵犯了黎曼玲啊!黎今為人這麼狠辣,你跟他在一起能有什麼好處?你現在成名了,有錢了,也可以過自己想要的生活,找一個品行端正的男人,而不是這種心機叵測的人。”他頓了頓:“如果你還需要羅家,我們隨時為你敞開大門。”

“夠了吧,”她打斷道:“你說夠了,可以走了嗎?”

羅紀之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此番來這邊找她已經算是低聲下氣了,自覺好心被當作了驢肝肺,不解又氣憤,“你怎麼還是這麼犟!”

“你究竟是為了我還是為了你的爸,”她輕聲道:“你自己心裏清楚。”

羅紀之一愣,又覺得臉上火燒火燎的。

他的動機確實不純,卻沒想到會被她一眼看穿。

無論羅振興對外是怎樣的一個卑鄙小人,不管他有多無恥,對於羅紀之來說,他是對自己倍加關心的父親而已。

其實親情也是比較出來的,如果沒有羅岑宵的存在,或許羅紀之不會有這麼深刻的體會。

同樣的兩個兄妹,一起長大,她沒有的東西都是自己玩剩下的,新衣服、新玩具、學校外的補習班,乃至家裏的飯菜,都是不同的。父母對自己的話言聽計從,所有的要求都一一滿足,而身邊的這個妹妹,在同一片屋檐下卻與他過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羅紀之可憐同情她,會偷偷塞東西給她,在她最需要的時候支援她,為她頂下父母的責罵。

可是,他內心中的小小角落裏偶爾也會因為這種巨大的差別對待而感到自豪,彷彿自己是與眾不同的。

作為一個男人,他也會為這點不為人知的自私的小驕傲感到慚愧。

直到羅振興和李麗在屋裏說事情的時候被他撞破,夫妻兩在討論着這個被撿來的妹妹當初有多麼的災星,而現在既然掙錢了,從她身上多騙點來花花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他才出離憤怒了。

他覺得自己真是可笑。

於是,他在父母仍想着從她身上壓榨的時候,站出來,說出了一切。

當時他不後悔。

於是是漫長的官司時期,在這個期間,羅振興因為脾氣暴躁併發了腦溢血導致中風,說起話來都難,看着原本生龍活虎的父親變成如今這個樣子,羅紀之還是很難受的。

他這次來找羅岑宵,的確也是希望她遠離黎今,不要因為羅振興當年犯下的錯事而受到牽連,同時,也有着自己的心思——

他希望羅岑宵能夠原諒羅振興和李麗,羅家的老底被人騙空,而她給的最後一筆贍養費也被拿去還了賭債,家裏現在日子不好過,單靠他在霍誦承的公司做個保全根本無以為繼,李麗要在家中全職照顧羅振興這個病人,自己又是過慣了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生活,花錢也是大手大腳的,根本存不下錢來,現在唯一還能指望的人,也只有羅岑宵了。他知道羅岑宵如今與羅家保持距離的態度十分堅決,因此用這種訴苦外加為她設身處地着想的方式來找她,她一向是個心軟的人,羅紀之還是有點信心的。

他承認自己手段卑劣,可對她的關心也不是假的。

誰料羅岑宵如此心若微塵,敏感的察覺到了他的意圖,令羅紀之很是尷尬,幾乎下不來台。

羅岑宵見他也沒反駁,發動車子:“我送你回家。”

為了方便,羅紀之與同事合租在距離公司不遠的一個平價小區,沒過多久就將他送到了小區門口,羅紀之在下車之前,最後說道:“你怎麼想都不重要了,關於黎今,我還是那句話,此人不善。”

他的腳剛落地,羅岑宵的車便呼嘯而去。

她沒有回“家”,而是逆着車流的方向朝着交通通暢的道路走,很快就開到了一處人煙罕至的地方,再往前一直開一直開,終於見到了綿延的山丘,她隨着盤山公路往上,停在了半山腰。

這裏是羅岑宵的老革命根據地了,這的山丘並不用作觀賞景點,原本就很荒,更遑論現在正是萬家燈火圍爐齊聚的晚餐時間,她可以盡情的在這山野之間沉思。

這時候,她將手從方向盤上的挪下來,才發現自己渾身都在抖。

從羅紀之寥寥數語中對於那個曼玲小姐的描述中,她完全條件反射的就是黎今曾向她提起過的母親。

他說過一句話讓她印象深刻,也正是這句話,讓她覺得黎曼玲就是他的母親。

他說:“我的母親姓黎,所以我也跟着姓黎。她是一個漂亮、溫柔,知書達理的女人,會跳舞會唱歌會彈鋼琴,而她一生最大的污點,是我。所以我永遠不會記恨她。”

從他的言辭中不難聽出他對自己母親的尊敬和高評價,他卑微的稱自己為一個污點。

如果黎曼玲就是那個被羅振興他們所侮辱的女人的話,一切就有了解釋。

為什麼黎今在鄧家長大卻鮮少對外解釋自己並非鄧家親孫的身份;

為什麼費萍萍對他滿是不屑的態度;

為什麼他在重遇后那樣對待自己……

手機的屏幕亮了起來,上頭仍然是他的名字,距離小問的上一通電話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他們等了這麼長的時間,恐怕是催促的。

此時,她卻麻木的看着屏幕,任由它震了又震,也沒有接起。

為什麼要揭曉這樣的謎底呢,她竟然覺得心痛。

她曾經的父親,與人結伴一起侵犯了他的母親,雖然後來羅振興沒有成功,可是到底成為了旁人的幫凶,而黎今,他竟然是一個本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生命。

黎曼玲的悲劇和黎今的悲劇皆由她這個父親一手釀成!

而羅家現在落得如此境地,真可謂是天理報應,循環不爽!

如果她不是當事人的話簡直要痛快道一聲好。

可是只要一想到重逢以後,黎今施與她的種種生理上和心理上的折磨,她就笑出了聲,笑着笑着,眼淚就爬滿了整張臉。

他是怎麼想的呢?

當年,兩人在溪城初遇,不管開頭有多麼惡俗狗血,但她覺得是真心愛過的,年輕的她甚至拋開了一切不適,做好了為他生兒育女的打算,可是他卻憑空消失再也沒出現,而她誕下小問后,鄧小鯤代表他奪走了孩子。

她恨極了。

去年冬天,一別經年,他再次出現,就已經是換了一副面孔。

原來,真的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羅紀之有一點沒有說錯,他是個心狠手辣的男人。

因為羅振興犯下的錯,他要全部都討回來,他知道他們的弱點,所以一個個的來,一個也不會放過。

羅振興和李麗看中錢,那他就要讓他們從有到無,備受貧窮的滋味。

羅紀之愛玩,自命不凡又眼高手低,他就要讓他永遠找不到合適的工作,飽嘗懷才不遇的失落。

至於她,她非常的自尊,又迫切的想要見到自己的孩子,所以,他便踩碎她的脊梁骨,將她的驕傲和尊嚴玩弄於股掌之間,若是膽敢不從或者表現出不情願,就休想再見小問。

不愧是商場上的好手,黎今心機深沉,原來為的是替自己的母親報仇。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悲傷,或者是因為這些天的甜蜜與朝夕相處讓她日漸沉迷,有時候她真的覺得一切都回到了六年前,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

而在她傻乎乎的望着他的時候,在他們的身體如同嬰兒般彼此依靠的時候,他都是站在高處俯視着她的吧。

雖然她已經不是羅家人了,可她無法原諒。

她哭了很久,像是要把這輩子的淚也統統流光,這樣的話,她就會變得堅強無比了。

這一夜她都呆在山上,看着天空從星光閃爍到天光乍破。

早上的時候,來自同一個號碼的電話足足打了七十三遍,很執着,但她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

八點鐘,羅岑宵驅車回去。

鑰匙插.進鎖眼的那一刻,她一點都不緊張了,甚至非常坦然和從容。

客廳里靜悄悄的,在她推門進來的時候,男人忽然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聲音急切:“一晚上的你去哪兒了!?”

羅岑宵在玄關處換了拖鞋,黎今就並作三兩步的走了過來,還要說什麼,就看到了她的臉。

大概是她的臉色真的十分不好,黎今頓了頓,反而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這一次的音調變得溫柔了很多,他伸手就要去摸她的臉,被她果斷的避開。

“我找了你一個晚上,電話不接,閻娜都不知道你去了哪裏,小問一直等着你吃飯等到11點,告訴我,究竟發生什麼了,寶貝?”黎今緊張盯着她。

她推開他往房間裏頭走了兩步,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一口氣喝光了桌上的水,然後用手背擦了擦嘴巴,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黎今,玩夠了嗎?騙着我的感覺怎麼樣,羅振興已經受到懲罰了,你可以離開我的世界了嗎?”

男人的眉頭微蹙,並不躲閃,與她對視,字像是從嘴巴里一個一個蹦出來的:“誰跟你說的?”

“誰跟我說的重要麼,”她毫不示弱的反問:“這是事實,事實是總有一天會被人發現的,黎今。”

“你現在已經跟羅家沒有關係了,”他說:“這些事不提也罷。”

“不提也罷,好一個不提也罷,”她笑出了聲:“你一點也沒覺得自己做錯了,你理直氣壯!”

他好半晌沒說話,眼神複雜的看着她,試圖緩和氣氛,“宵宵,有些事,”他喉結上下滾動,話要出口才發覺如此艱難:“我可以慢慢解釋,你願意……聽我解釋么?”

“你要解釋什麼?”她仰起臉來時眼眶酸澀,卻哭不出來了:“你要告訴我,你母親的人生是被我的父親給毀了的,所以,所以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的媽媽,讓我原諒你。不,你不需要我的原諒,你只是通知我。”

“羅振興只是付出他應該付出的代價,”他沒有否認她的話,而是說:“如果他不貪心,又怎麼會跟着上當。但你是不同的,我,是真的想跟你在一起。”

黎今走了兩步,輕輕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輕吻:“對不起。”

這一聲艱澀的對不起彷彿已經是他能給予的極限了。

黎今自己都數不清究竟有多少年沒有說過這三個字了,但是好像為了她,也沒什麼不能說的了。

羅岑宵只是冷漠的抽回自己的手:“我接受了,你走吧。”

“宵宵!”他叫她的名字。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她哽咽着道:“可是我真的無法忍受跟這樣的你在一起了,我們就這樣吧。”

他一把將她摟住,眷戀的聞着她的發香,從她昨天一夜未歸的時候,他就焦灼的無法入睡,在沙發上坐了一整夜,早上匆匆將小問送到學校后又急忙趕回來,就是怕錯過了她回家。

好不容易她回來了,他吁了一口氣,又是放鬆又是緊張,她卻說了這些話。

她什麼都知道了。

“宵宵,”他用力的像是要將她刻進自己的骨血中一般:“以後咱們好好過日子,我不會再讓你難過了。”

他實在是說不出不要離開我這樣的話,可是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在叫囂着,不願意接受這種“到此為止”的關係,這讓他覺得有點冷,像風從四面八方吹來。

羅岑宵用力推也推不開他,他們之間的力氣懸殊,正如他們之間的地位也是不平等的,羅岑宵意識到這一點,只覺得無盡的灰心與悲哀,最後,她大吼一聲:“放開我!”

黎今一怔,她就順勢脫離了他的桎梏。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你不走,我走,不許跟上來!”

黎今頹然的倒在沙發上。

他的母親黎曼玲是個樂觀的女人,即便身處絕境也從未抱怨,她從高高在上的富家小姐成為了舞女,一夕之間的轉變並非人人都能做到。

黎曼玲用心工作,只想攢到錢后重新開始人生,結果她的人生就在一個夜晚被那幾個畜生給毀了。

要不是因為她拚命咬斷了堵住她嘴巴的布料高聲求救的話,她就不止被一個畜生給侵犯了……

她得救了,可是也失去了。

老天實在不憐惜她,偏偏在這樣的情況下,她懷上了施暴者的孩子。

她不敢做流產手術,又害怕葯流,糾結之間,肚子慢慢大起來,就開始捨不得了。

有了黎今,她的生活更加艱難,還好,每兩年後,她又遇到了鄧思安。

鄧思安作為她青梅竹馬的男伴,幫助了她和黎今太多,為了她,寧肯與家裏作對也不娶費萍萍。

直到鄧老爺子鬆口。

日子漸漸的好起來,黎曼玲的臉上從未見到過悲傷。

黎今知道自己的母親是怎樣的人,她是個堅韌的女人,絕不會輕易倒下,以前沒有,現在也不會。

可是她的健康出了問題。

最後的時候,她瘦到了皮包骨頭,卻仍然不忘要了口紅徐徐塗抹在嘴上,笑着道:“這樣走的時候顯得氣色好。”

黎今不願意聽這些,黎曼玲便安慰他:“阿今怎麼這麼無趣,將來可怎麼找女朋友呢?”

黎曼玲的身體終究還是一天天的頹敗下去,後來,醫生也說,回家等着吧,沒多少日子了。

黎今不會忘記她臨走前的時候,雙眼亮的要命,像是點燃了生命中所剩的油火而發出的光,她終於緊緊攥着他的手臂,在上頭掐出了深深的印記:“阿今,那幾個畜生,你要幫媽……讓他們統統下地獄!”

她渴切的像是沙漠中的旅人:“你做的到嗎?”

當時還年少的他點頭。

黎曼玲就趁着神智還有一絲清醒,告訴了他深埋在心中許多年的記憶,她趁着那幾個人逃走的時候,扯掉了其中一人的帽子和圍巾,記住了他的長相。

他的眼角有一道很輕的疤痕,凶神惡煞。

很多年後,他才知道,這人就是羅振興。

於是,他一邊下套讓羅振興自己鑽進來,一邊不能剋制自己的百般詰難於羅岑宵,他既矛盾又興奮,就像個十足的狂躁症患者。

可他算漏了一點,他再次愛上了她。

或許,從六年前開始,他的愛只是被儲存了起來而已,卻未間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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