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第三十五章(上)

62.第三十五章(上)

“原本東面只有華陽宮和瑤華宮,後來三哥哥覺得這邊住着比西邊舒服,讓人修了一座儀瀛宮出來,專給他住,不過他常在紫宸宮,不怎麼過來,咱們看看風景就走,不會遇見他。”永安拉着酈清妍的手,邊走邊講。

酈清妍覺得自己走在的是流水曲徑詩情畫意的皇家別苑,而不是心中一直認為的恢弘霸氣莊嚴肅穆的皇宮。遠不同於定國公府或敬王府中園林,眼前參天的古木,寬闊到令人咋舌的湖泊,經過花房千萬次試驗培育出來四季常開不敗開到繁奢的茶花。柳暗花明的繞了一路,最後出現在眼前的不是村落,而是大片的水仙花海,香氣濃郁到能將人熏醉在此處。相比之下,前者已經脫離小家子氣,只能用簡陋的小格局來形容。

前世枉活了那麼多年,居然一次也沒有進來過,也從來不知道巨大堅硬的宮牆之後,竟然是這個模樣。難怪棲月極少回寧王府,住在這種地方,哪裏還會想去別處?

經過霜降的針灸,又躺着休息了兩個時辰,酈清妍總算能起床,不過身體還是虛弱,所以走的很慢。永安也不催她,兩個人走走停停,宮女內監落後十來步,捧着衣物吃食熱水暖手爐等各式各樣的東西,靜靜跟着,主子走他們便走,主子一停,他們也停。

酈清妍站在一條由六棱石子鋪成的主道上,看永安跑到道路外邊摘一朵紅白相間的茶花,興高采烈跑回來,遞到自己眼前。花開的很飽滿,紅色的紋路像花流出的血,沿着經絡一點點擴散出去。

“謝謝。”酈清妍接過來拿在手裏,“養在水裏,明天早上應該能變成全紅,會更好看些。”

“姐姐知道茶花為什麼會變色嗎?”

“你知道的對吧?”

“在書上看見過,酸鹼性變化什麼的,問過老師,說要到初高中才學。”永安踢飛腳邊的一顆小石頭,“那時候的同學都快想不起來了,這麼多年了,不知道她們都變成了什麼樣子,我大概是回不去的吧。”

她又在說這個世界所有人都不會懂的話了,這樣子的永安極少見,沒有了平日裏的嘻嘻哈哈,只是個簡單的在想家的孩子,她心裏有一個地方,是無論兩個哥哥給多少寵愛也無法填滿的。

酈清妍與永安不是同類,在永安心裏卻勝似同類,只因為對方和自己一樣,幾乎可以算是世人眼中的怪物,所以對她有種強烈到無法解釋的信任和依戀。永安單獨和酈清妍在一起時不會克制這種情感,也不想剋制。

眼前景緻煙霧繚繞,不知道是原本就有還是從別處引來的溫泉,因為地表常年溫暖,花木叢生,三兩隻白鶴優雅閑適地走來走去,宛如仙境一般。

“從未想到皇宮裏居然是這個樣子。”美景如詩如畫,酈清妍忍不住感慨。

永安在一旁咯咯咯的笑,“姐姐想像的皇宮在西面,這邊都快不算在皇宮的範圍了,平常宮妃也是不能隨便過來的。”

“明晚的元宵夜宴是在這邊,還是你說的西面?”

“都不是,在中軸線上大慶殿西邊的垂拱殿,大慶殿太大了,坐不滿,垂拱殿剛剛好。”永安喋喋不休,蹲下身去捋不該在這個季節開放的蝴蝶蘭的花瓣,捋完一叢換另一叢,繼續說著,“這是三哥哥給他寵妃修的,那個妃子叫什麼來着……他寵妃太多我不記得了,後來太醫說這溫泉對煊母妃的身體好,該多泡泡,三哥哥就把這湯泉宮送給煊母妃了。”

“煊母妃?”酈清妍愣住,“是煊太妃?”

“對啊。”永安仰着頭看她,“哦對了,說起來,煊母妃是姐姐的姑媽吶。”

酈清妍額頭上的青筋都在跳,她居然把這個人給忘得一乾二淨!

永安口中的煊母妃,是曾經的煊貴妃,如今被慕容曒尊為太妃之位,是在沒有太后的後宮之中,除了皇后,便是她身份最高的後宮婦人,入宮前是定國公府嫡小姐,是酈朗逸的親妹妹,名為酈朗歡。

這個姑媽在前世的存在感實在太弱,一入宮門深似海,酈朗歡只在升為妃位省親過一回,之後再無消息,那時酈清妍三歲都不到,什麼也不記得。

她只生了兩個女兒,沒有皇子,自然沒有別人受寵,沒有什麼權力,難在性子平和溫婉,也不知慕容曒看上了她那點,先帝那些妃子,殉葬的殉葬,清修的清修,偏偏只留了她一個在宮裏,兩個女兒全部遠嫁,孤零零頂着個太妃的名頭過活。

酈家出事,酈朗逸沒有找上這位太妃,是因為在那之前酈朗歡就生病了,病的很重,在酈朗迭全家遠遷四川時病逝。全程和酈清妍的生活毫無交集,如果不是永安提的這麼一句,估計以後也不會想起來還有這麼個人。

不過,聽永安的語氣,煊太妃在宮裏的地位,並不是酈清妍認為的那樣默默無聞毫無存在感。

“能把這樣巨大的湯泉宮賜給太妃,皇上一片孝心,讓人動容。”

永安站起來,手上全是蝴蝶蘭紫色的汁液,宮女上前給她擦手。“姐姐肯定在好奇,為什麼三哥哥會這麼善待煊母妃。不過,我偏偏不告訴你。”

酈清妍聲色如常,“你這個說話的方式,沒有被你兩個皇兄一天打十遍,實在該謝謝他倆的宅心仁厚。”

永安鼓着腮幫瞪她。

“不是說進來轉轉就出去?接下來去哪裏?”

“今天煊母妃會來湯泉宮,不知道走沒走,姐姐跟我進去打聲招呼吧。”

說曹操曹操到,酈清妍還在斟酌就這樣闖進去會不會很不好,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打斷了她的思緒,接着是一個陌生的聲音,“方才彷彿聽見有個小丫頭在說哀家。”

永安迎過去,“對啊,在說煊母妃又變美了。”

煊太妃捏了捏永安粉撲撲的小鼻子,“該說你古靈精怪,還是伶牙俐齒?”

永安噘着嘴,“分明是聰明可愛美麗活潑善解人意。”

酈清妍行禮,“臣女興晨,參見煊太妃。”

煊太妃比她想的要年輕許多,年歲在,卻保養的很好,不是那種常年深居後宮,枯等帝王,又無法和家人相見的憔悴衰老。相反的,那張臉說是容光煥發神采奕奕也不為過,承襲酈家一貫的姣好容貌,又有華服相襯,身後有絕對不亞於溫闌出行排場的下人伺候,興許寵冠六宮的皇妃都露不出她這樣輕鬆自在的笑容,也不敢就這樣拉着永安,像拉着親生女兒。酈清妍所見所聞過的所有人,哪個不是要麼把瘟神避開,要麼把她當金主供着的。

從酈清妍大病醒來后拒絕清婉開始,她的世界已經完全向另一個方向發展,所有她原本知道的人和事,表象之下完全是另一個樣子,真相總是讓人咋舌。酈清妍在變,前行的路在變,身邊的人也在變,不會停止。

對方把她從地上虛扶起來,目光很自然地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沒想到,你都長這樣大了,家裏一切都好?”

“一切皆安,多謝娘娘挂念。”

“和哀家說話不用那麼拘謹,你看安兒就很自在。你也是郡主了,不要總是唯唯諾諾,有點自己的氣勢才好,家裏好容易出來了這樣厲害的一個女兒,別讓旁人小瞧了去才是。”

酈清妍心中止不住詫異,面上不顯,“臣女知曉了,多謝太妃提點。”

“哀家瞧着你的臉色不是很好,今日不想就這樣見了面,沒帶什麼好的東西,”正準備褪下手腕上一串一百零八顆晶瑩剔透的碧璽手釧,摸到酈清妍手上的紅珊瑚,不由笑了,“本來想着這碧璽養人,送了你,沒想到你已有了極好的一串。這樣吧,一會兒哀家回宮了,讓人送些藥材於你。好好養養,女孩子家太瘦了不好。”

語氣親熱而熟稔,沒有半點時隔多年在此見面的生分,也沒有因為身份差異而端着架子的咄咄逼人。像是認識了很久,天天見面的老姐妹老親戚,說起話來這樣溫柔,讓人自在又舒適。

永安拉着煊太妃的手左右來回的晃,有些不滿,“又是第一次見面就送東西,煊母妃準備站在這裏和姐姐說到吃晚膳嗎?”

“哀家也是剛來,準備進去,聽見了你的聲音才過來看看。你是帶着興晨遊玩的罷?接下來準備去哪處?”

“已經走累了,打算回去。”

“要和哀家一起泡湯泉么?”

“不了,晚上再帶着姐姐過來,煊母妃自己好好泡就是。”

“說起送東西,你倒是提醒了哀家,皇帝前天弄了一塊原石到哀家宮裏,你去看看,喜歡的話就讓人刻個東西出來,放到瑤華宮裏去。”

永安不甚感興趣,“三哥哥送給煊母妃的東西,安兒怎麼好橫刀奪愛。”

煊太妃掩唇而笑,“不是愛,哀家宮裏擺不下了,月兒又不喜歡這些,才想起你來着。”

永安撐着小腦袋,一臉愁容,“煊母妃,每次都用這樣的理由送安兒東西,安兒總有一天會忍不住拆穿您的。”

酈清妍笑起來,“已經拆穿了。”

“不能愉快的玩耍了!”永安跺了跺腳,順着不同於煊太妃和酈清妍方才來時的路跑遠。

煊太妃笑的溫和,“跟着她去吧,哀家也進去了,明日再邀你到哀家宮裏坐坐。”

“恭送太妃娘娘。”

酈清妍看着煊太妃消失在湯泉宮宮門裏,回想起方才她和永安的對話。慕容曒對她很好,總是往她宮裏送奇珍異寶,看得出來棲月永安也對她很好;她直呼棲月為月兒,酈清妍雖然不知道棲月究竟是個什麼性格,但能以這種叫法稱呼一個勘稱皇帝手中最厲害的兵器的人,就算是生母也未必能叫的出口,兩人的關係遠不止她認為的那麼簡單;她不怕慕容曒,不怕棲月,也不怕永安,活在深宮不代表與世隔絕,她知曉皇城中發生的各種大事,在這後宮活的很滋潤自在,這點最讓酈清妍震驚。

究竟還有多少人和外界傳的不一樣,究竟還有多少事是連活了兩輩子的酈清妍也不知道的?

棲月和永安對自己莫名其妙的重視,溫闌為什麼偏偏要選身份地位腦子都不夠的自己當十二禤閣的繼承人,為什麼她和棲月在明知道自己要做什麼的情況下,卻一點出手阻攔的意思也沒有。

酈清妍從沒因為一個接一個意外之喜而高枕無憂,有很多問題想不通,很多事看不穿,絕不是因為溫闌喜歡自己,自己是什麼勞什子寒女體質那麼簡單。恩寵都是有代價的,她不知道自己最後要付出的代價是是什麼。

隱隱覺得自己踩進了一個巨大的局,殺重臣滅世家只是其中一部分,不知道操縱這個局的人是誰,不知道前路的走向,甚至不知道現在收手還能不能全身而退。

究竟是就此隱世還是迎流而上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由,酈清妍給不了自己答案。她連自己能不能全須全尾走到最後都不知道。

永安走到身後,叫了她一身,“姐姐為何發獃?”

“沒什麼。”酈清妍拉起永安溫軟的手,濕潤的風吹過來,輕輕撩起髮絲。“這裏的蝴蝶蘭開的真美。”

“王府也有溫泉,你要是喜歡,可以移植一些過去。”不遠處那棵三人合抱的柳樹后,緩緩現出棲月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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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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