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第四十八章(上)

98.第四十八章(上)

再說那年幼的紫姬,住進二條院后,日漸馴順,性情溫良,容姿端雅,天真爛漫,只一味親近源氏公子。源氏公子對自己殿內之人,也暫不明說其身份。她一直住在與正殿不相連的西殿中,裏面種種高貴用具應有盡有。源氏公子朝夕均去探視,並教她學習種種技藝,例如教她學習書法等,好比將自己寄居在外的親生女兒接回了家。他吩咐一切供奉之人,要特別用心服侍紫姬,力求周到備至。因此除了淮光,幾乎.上下所有的人都覺得甚是奇怪:這女孩到底是何來頭?紫姬的父親兵部卿親王也不知紫姬下落。紫姬也不免常常追憶往昔情景,思念已故的尼姑外祖母。源氏公子在家之時,她心有所託,憂思稍減。可一到晚間,公子常外出夜遊,忙於各處幽會。每當公子夜間出走,紫姬總戀戀不捨,公了不由生出憐憫之心。有時公子入宮傳駕,二三日不歸,接着又往左大臣家滯留。此時紫姬連日孤居獨處,心中悶悶不樂。公子便不勝牽挂,似覺家中有一無母孤兒,出外也不放心了。北山僧都聞知此事,暗自思忖這麼一個孩子,怎麼這般得寵,既驚詫又慶幸。每逢僧都追薦尼姑,舉行佛事時,源氏公子必譴使撫慰,厚賜唁儀。

卻說藤壺妃子乞假歸寧,住在三條的宮邸中。源氏公子頗想知道她的近況,便前去詢訪。侍女王命婦、中納言君、中務君等出來接待。源氏公子見后想道:“她們將我當作外客了。”心中頗感不快,卻不露聲色,隨便與她們寒暄幾句。此時妃子之兄兵部卿親王正好在邪中,得知源氏公子來訪,便出來與他相見。源氏公子見此人清秀俊逸,風流滿灑,心中竊思:此人若是女子,該是何等姣好!又想到這人既是藤壺之兄,又為紫姬之父,使倍覺親切,與之促膝談心,暢所欲言。兵部卿親王也感到這公子待人誠懇,情意真切,且相貌悅人,十分可愛。便起輕怫之心,但願公子變作女子,卻哪裏想到日後要招他為婚。

夜幕漸落,兵部卿親王返回帝內。源氏公子好生羨慕。往昔他受父是庇護,也可進入帶內,親近藤顯妃子,和她眉目傳情。但今非昔比,想起來甚是傷感!他因毫無辦法,也只得起身告辭,卻一本正經對眾傳婦道:“理應常來請安,只因無甚要事,遂致怠慢。今後若有吩咐,定隨時效勞,不勝榮幸。”說罷便徑直出了藤壺宮哪,連這王命如也留他不住。藤壺妃子孕育已過半年,心中之事鬱結不解,常常久坐無語,更加悶悶不樂。王命婦見此情景,不以為然卻又可憐她。只是源氏公子托她所辦之事毫無進展,心中有些焦急。只落得源氏公子和藤壺妃子都時時刻刻在心中愁嘆,這真是前世作孽啊!此事暫且不提。

卻說紫姬的乳母少納言進二條院后,心中常想:“這真是一跤跌在蜜缸里!莫非是尼姑老太太去世前,常在佛前為小姐祈禱,引得佛主降恩,才有此厚報吧?”但轉念又想:正妻葵姬身分高貴,而公子又風流多情,紫姬日後嫁給他,難免遭到不幸。但願公子將來會像現在這般寵愛她吧!”

到除日那天,紫姬喪服已滿三月,照例可以改裝了。但她自小母親去世,全靠外祖母親手撫育,因此喪服也就延期:凡豪華艷麗的衣服,一概不穿,只穿紅色、紫色、橡棠色等沒有花紋的衫子,淡雅宜人,反倒越發可愛。

元旦這日早晨,源氏公子照舊入朝賀年,臨行前到紫娘房裏,對她退:“從即日起,你應成大人了吧”說的笑容可掬,態度和藹可親。紫姬一早就忙着起來擺弄玩偶,她在一對三尺高的櫥櫃裏放着種種玩偶,相外搭建諸多小屋,各種玩具充塞小屋之間,幾乎使人無法行走。她一本正經地對公子說道:“昨夜犬君說要打鬼弄壞一個,我正在修理呢!”神態莊重,如同報告一件大事。源氏公子答道:“哎呀,這人也太不小心了,那就趕快修理吧。今日是元旦,你說話可要小心,不要講不吉利的話,也不能終。”說罷便出了門。今天他特意穿了華麗的衣服入朝,紫姬和侍女們送他到廊下,這孩子一回到屋裏,即找出玩偶中的源氏公子,替他換上艷麗的衣服,模仿他人朝賀年的樣子。

適逢少納言進屋,見她如此,便對她道:“今年你得莊重才好,滿十歲的人了,不該終日和玩偶打交道。你既已有丈夫,見丈夫時總得有個夫人模樣才是。可你連頭也不梳……”少納言說出此話,本想讓她難為情。可年幼的紫姬聽了,心中倒想:“這樣看來,我已經有了丈夫。少納言她們的丈夫,模樣都不中看,只有我的丈夫如此年輕漂亮。”此時她才明白自己和公子的關係。她雖年齡一天天增長,但處處仍流露出掩飾不住的孩子氣。這令殿內的人好生不解,誰也不曾想到他們是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妻。

且說源氏公子賀罷退朝,來到左大臣邸中。這葵姬照例面色端整平淡,並不顯得格外親近。公子心中苦悶,便對她言道:“歲歷更新,你若與旁人一樣隨意些,我將何等欣喜!”葵姬自從聞知公子新近接納一女子,並倍加寵愛,便推想這女子日後定受重視,也可能扶正,因而心中更是不悅,對公子也更加疏遠冷淡了。她雖對公子漠然相待,對其放浪不羈的風流之事,一概裝作不知,但表面上也還應酬着,這般涵養畢竟不同凡人。她比源氏公子大四歲,稍有遲暮之感,表情有些不便,但畢竟正當青春年華,容顏自是齊整艷麗。源氏公子看了,不免反省道:“此人實在完美無缺,只因我過分放浪形骸,行為不端,使她對我如此怨恨。”她的父親左大臣在諸大臣中,御眷深重。她的母親是皇上胞妹。視女兒為掌上明珠,悉心養調,無微不至。葵姬自幼高傲成性,目空一切,別人對她略有疏慢,便視為怪異,但在源氏公子這個天之驕子看來,葵姬的家世不足為怪,無可驕矜,一向也視她為尋常。夫婦之間,隔閡由此而生。左大臣對這女婿的浮薄行徑也深感木滿,私下替女兒不平。但見面之後,又怨恨全無,依舊熱心款待。

次日,源氏公子將出門時,正整理行裝,左大臣送他一條名貴玉帶,並親手替他抹平官袍背後的折紋。照顧之周到,只差未替他穿靴了。公子對此十分感動。他辭謝道:“如此名貴,且等他回傳內宴時,再受惠賜不遲。”左大臣答道:“他日另有更上品的。這不是什麼奇貴之物,只樣式好些罷了。”便強將玉帶繫於其身。左大臣將此視為樂事,況且這機會也不是很多。如此俊美之人出入其家,自是榮幸萬分之事。

雖是賀年,源氏公子所到之處也並不多:除了清涼殿東宮一院之外,只到三條院參拜了藤壺妃子。三條的眾侍女見了他都讚歎道:“天下竟有如此標緻的人兒!長得一年比一年好看!”藤壺妃子隔簾窺視,胸中也是思量無限!

藤壺妃子分娩的日期,算來應是去年十二月中。但十二月過去了,仍毫無動靜,大家都不免擔心。到了新年,三條的眾侍女都心焦起來,想道:“最晚,正月里也該出來了。”然而正月亦無聲無息。世人紛紛猜度:如此遲產,怕是着了妖魔?藤壺妃子憂心如焚,懼怕因此泄露隱情,以致身敗名裂,心中自是痛苦難表。源氏中將也暗地推算時日,越加確信此事與己有關,便借口他事,在各寺院舉行法事,以禱安產。他想:世事莫測,安危難料。豈因我和她結了這露水因緣,便就此永別?木勝愁嘆,茶飯不思。老天有限,終於在二月初十之後,平安地產下了一個男孩。於是公子憂慮頓消,宮中及三條院請人皆歡天喜地。皇上期盼藤壺妃子早日康復,常來探視。藤壺妃子想起那件隱事,只是痛心自責。但當她聞知弘徽殿女御等詛咒她,希望她難產而死,便想道:倘若自己真不幸而亡,倒正合了她們心意。於是振奮精神,身體也日漸恢復了。

皇上急於早日見到新生皇子。源氏公子心種隱衷,也渴望早日一見,便偷偷來到三條院,派人傳話道:“萬歲爺急欲知道小皇子狀況,令我先來看望,即刻回它上奏。”裏面藤壺妃子傳語答道:“嬰兒初生,面目不全,尚不足觀…”這樣謝絕,也在清理之中。其實,這嬰兒相貌酷似源氏公子,簡直就是他的翻版,叫人一望而知。藤壺妃子們心自責,愧恨交加,心中萬般苦痛。她想:“別人只消一看這小皇子的相貌,便會察知內情,定會譴責於我。莫說此種大事,即便是細微的過失,世人也往往吹毛求疵。何況我這樣的人,不知將怎樣被人指責呢!”左思右想,只覺自己在這世間最不幸。

此後,源氏公子一見王命婦,總是竭盡言詞,要她設法引見,但終無成效。公子思念嬰兒,時刻牽挂於心。而這三命婦總是答道:“怎麼老說這般無意義的話呢?過些時日,你自會見到呀!”嘴上雖然嚴詞相拒,心中卻忍不住無限同情。源氏公子苦不堪言,只能暗自期盼有朝一日與藤壺面晤。那副傷心失落的情狀,讓旁人看了也悲嘆難過。他哀傷地吟道:“幾多冤讎前生緒,如此離愁今世濃?如此緣促,令人難解!”王命婦常常見得妃子對公子的思念和愁嘆,此時聽了此詩,不由自主,悄悄和道:“人生皆恨事,思子倍傷心。相見猶悲戚,何況隔簾人。你們兩地相思,終日哀傷悲痛,真是苦命人!”源氏公子這樣纏着王命婦幫忙,藤壺妃子深恐他來的次數過多,引人懷疑,便漸漸疏遠了命婦。但又不便過於明顯,怕引人注目,心中暗暗恨她多事,牽連這露水姻緣。王命婦被她疏遠,自是一點也不曾料到,心中好生沒趣。

四月,小皇子入宮。這孩子發育奇快,雖才兩個月,卻漸漸會翻得身了,相貌也更酷似源氏公子。但皇上全不在意,他認為同一高貴的血統,相貌相似不足為奇。他甚是寵愛這小皇子,如同對待幼時的源氏公子。那時公子乃更衣所生,為避世人非議,不曾立為太子,將他降為臣籍,實在委屈了他,至今仍有遺憾。又看到他成人後容貌俊美,更是不勝惋惜。現在這小皇子乃高貴女御所生,相貌又與源氏公子一樣光彩照人,皇上便將他視作掌上明珠,萬般寵愛,其情狀實在難以言傳。可藤壺妃子看到這孩子的相貌,又想起直上平日的百般寵愛。心中時時隱痛不安。

這日,源氏中將照例到藤壺院參與管弦表演。皇上也抱了小皇子出來聽觀。他對源氏中將說道:“我兒子眾多,就你和這個孩子,自小和我朝夕相見。故而我一見他,就憶起幼時的你,他和你如此相象,想是孩子們小時都是一樣吧!”他說這話是表示對二人的疼愛。但源氏中將聽了,臉上不由色變,內心既歡喜,又驚恐,左思右想,百感交集。此時小皇子正電呀學語,面若桃花,笑顏常開,令人不勝愛憐!源氏中將暗想道:“他既然肖我,可見當年我也如此美貌。”倒感傷起自己不幸的身世。藤壺妃子聽了皇上這番話,心如刀絞,甚為不安。源氏中將見了這小星子,反而心亂如麻,不忍久留,遂告退返回。

源氏公子回到二條院私邸,直入房中休息。然而心潮湧動,無法安定,便欲獨自靜養一番,再赴左大臣邸。庭中草木青青,滿目皆是,其中撫子花開得正盛。公子便摘下一枝,寫一信,將花枝附在信上,送給王命婦。信中千言萬語,並附詩道:

“此花恰似心頭肉,難慰愁腸眼底洞。將此盛開的花喻作我兒,畢竟太渺茫不可求了!”信送到后,趁無人留意,王命婦便將信交給藤壺妃子,並勸道:“給他個迴音吧,哪怕在這花瓣上寫幾個字也好。”藤壺妃子心中正在流淚,信手提起筆來賦詩兩句:

“淚濕衣襟皆為花,今猶愛花不忍疏。’”只此兩句,着墨不多,筆致卻如淚牽,斷斷續續。王命婦大喜過望,忙將此詩送給源氏公子。公子等得焦急,以為照例不會有迴音。正愁緒滿懷之時,一見回信,不免喜出望外,興奮之餘,不覺熱淚長流。

源氏公子看了和詩,便又躺下,呆視入神,心情反倒更加鬱結。為解煩悶,他情不自禁,信步來到西殿。此時他鬢髮蓬鬆,衣冠不整,隨意披了一件褂子。手拿橫笛,吹起一首自己喜歡的曲子,邊走邊吹,進到紫姬房裏。只見紫姬歪着身子躺在床上,正像適才搞的那技帶露的撫子花,異常美麗可愛。她哪着小嘴,背過身去,並不理睬他:因為公子一回哪沒有馬上來看她。源氏公子挨了她坐下,叫道:“起來呀!”她也不回頭,只低聲唱“春潮淹沒研頭革”的古歌,唱後轉過臉來以袖掩口,模樣嫵媚,確是風情萬種。源氏公子怪道:“你從哪裏學得這樣的歌句!要知道‘但願天天常見面是不好的呀!”使命侍女拿過箏來,教紫姬彈奏。對她道:“箏的三根細弦之中,中間的一根最是易斷,可得小心用力啊!”便將琴弦重新調校,降為平調。調畢,再將箏交她彈奏。這紫姬也不好一味撒嬌生氣,便起身彈箏。她身手短小,只得伸長了左手去近弦,姿態美麗可愛。源氏公子來了興趣,便拿起笛來與她一起練習。紫姬天性聰慧,無論何等困難的曲調,只領教一遍,便自會彈奏。如此聰明可愛,心靈手巧,正合源氏公子心意,也讓他頗感欣慰。《保曾呂俱世利》這首樂曲,名稱不雅,但曲調優美,源氏公子用笛吹奏此曲,紫姬以箏相伴。儘管她彈奏尚嫌生硬,可節拍絲毫不差,這也相當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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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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