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第 211 章

211.第 211 章

端陽節前,陳家尋回嫡長女的喜事便傳遍金陵濟寧淮安臨清等地,聞者無不為襄陽糧商收養失憶弱女的善舉叫好,無不為平江伯府時隔九年的骨肉團圓而唏噓。

故前往濟寧道賀陳家重聚天倫的人絡繹不絕,直到五月中,這些親眷好友們方陸續離去。待到五月末,就連京城裏的乾元帝也聽說了此等悲歡離合,亦是無比感慨,甚至更罕見地下了聖旨,撫慰陳氏族人。

六月伏暑,夏日炎炎。

巡漕使院后花園裏,衛若瓊一壁吩咐下人晾晒衣物書籍,一壁靠在臨水朱闌賞蓮餵魚,本在閑適安逸地消夏避暑,忽地冷笑一聲。

身旁的丫鬟雪萍見主子不高興,探頭看了一眼,遠遠見得陳玫從東面大玲瓏山石后繞出,概是先前在後頭的懸山頂翡翠軒里納涼,那翡翠軒掩映在花園角落的山石草木中,最是清涼隱蔽不過。

又見陳玫正往這邊靠湖的滴翠亭里走來,身後則不遠不近地跟着幾個年小婢女,其中一人裊娜纖巧,雪萍立時明白了幾分。

忙遞了盞冰鎮梅湯給衛若瓊壓火,同時道:“奶奶就是看不慣綠菱那個小蹄子,待會兒可也別落了二姑娘的面兒。”

衛若瓊喝了小半盞,抖了抖手中綉帕,鳳目微挑,道:“早知道綠菱那個小賤人會被陳玫要過去,我就先打死她了。”

雪萍忙道:“奶奶,以後就是要收拾綠菱,可也別明面上做了,有的是暗地裏懲治她的手段,何必招的爺不待見呢。”

衛若瓊冷笑連連,道:“他二月去臨清辦公,不好好巡漕就算了,居然半路上送回來個行院裏養大的小淫*婦,還要我好好照顧,後院裏的姨娘通房們,他何時這般上心過?我不先表表態度,難不成等以後那小淫*婦及笄了被收房,壓在我頭上?”

雪萍是從蘇州跟來的陪嫁丫鬟,哪裏不知道衛若瓊心機淺偏又脾氣差,當下忙委婉勸道:“奴婢瞧着爺對那小綠菱可不像是有男女上的意思。奶奶越跟爺擰着干,豈不越不招爺的待見?爺的脾性原本就有些讓人捉摸不透,奶奶要是不軟一點,那夫妻之間可要怎麼處?”

衛若瓊聽到此處,稍稍點頭,恰好見得陳玫已經走到十步開外,便忙給雪萍使了個眼色,雪萍即刻招呼丫鬟們在滴翠亭的石桌上布下細巧果菜。

待得陳玫進亭,衛若瓊已是換上笑臉,看了眼陳玫身後的夏蓮,迎上去笑道:“怎麼沒見大姑娘,你這些日子不是她去哪兒,你跟去哪兒么?”

陳玫亦然笑容滿面:“我跟姐姐上午都在譚老爺那裏伺候,李大夫走了,她方歇息了會兒,又去小廚房要做鮮蓮子湯,話說起來,那可是我幼時夏天最愛吃的。”

“大姑娘這是想起來了?”

陳玫聽得此話,臉色一黯,收了笑意輕輕道:“姐姐她還是一點兒也沒想起來,就連自己叫陳芍陳余容都不記得,大夫都說是昔年頭部撞傷太重,日後未必能痊癒,還說必得好好調養,否則日後可能有惡疾。”

衛若瓊道:“大姑娘的命也太多舛了,好在一家人總算是團聚了。”又笑道:“誰能預料的到,你哥哥他往揚州去巡查漕糧轉運,居然能巧而又巧地碰見譚老爺跟你姐姐,可不是造化有眼,蒼天垂憐。”

聽得此處,陳玫點頭一笑,“是啊。而且姐姐雖不記得我這個妹子,但說覺得像是跟我處了很久一樣,說以後就把我當最親最親的妹妹看。”

頓了頓,又道:“我又想着其實當年在金陵時,因為叔父叔母苛刻狠毒,她總是開心的時候少,憂愁的時候多,倒不如就現在這樣。什麼都不記得,反而更好。”

衛若瓊身為陳宣的妻子,自然也聽說過陳禮夫婦當年是如何虐待侄子侄女,企圖謀奪家產爵位的,當下跟着嘆了口氣,二人落座,用了些茶果,又說了會兒話,陳玫便說要去小廚房看看。

剛走兩步,陳玫忽地轉身對衛若瓊說,因過兩日便是兄長陳宣的生辰,陳宣雖一貫不喜大辦,但若有幾個相熟好友作陪卻是不錯,她見衛若瓊沒請什麼外客,便自作主張給乾哥哥顧長清送了張帖,請他到時過府相聚。

衛若瓊笑容一僵,還沒說些什麼,陳玫就笑吟吟地攜着丫鬟直接離開了滴翠亭。

*

等陳玫走遠,衛若瓊就立時咬牙跺腳,趕退亭內一干下人,對雪萍恨聲道:“陳玫這些日子也越來越過分了,要了綠菱不說,如今還插手陳家的內宅中饋之事。我才是當家人,她一個早晚要出嫁的小姑子湊什麼熱鬧!”

衛若瓊跟陳玫雖在蘇州共住了一段時日,但那時候二人並非姑嫂關係,兩人並沒甚麼衝突,但自打身份徹底改變后,衛若瓊便怎麼看陳玫這個小姑,怎麼不順眼。

“最近幾日不用說,你都看在眼裏——單講五月初十咱們為尋回長女而宴請時,顧知府出去辦河務,我分明沒讓人邀蘇妙真那愛搶男人的狐媚子,結果陳玫倒不聲不響地讓人去請她——我跟蘇妙真半點兒不對付的事兒她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也不知是安的什麼居心,難道是要成心給我找不自在么!”

雪萍四下瞧一眼,輕聲道:“奴婢瞧着,二姑娘這是分明想撮合大姑娘跟顧知府呢,要不最近怎麼變着法兒地帶大姑娘往河院裏去?這會兒還要請顧知府來咱們家,這裏頭的意味長着呢……”

衛若瓊彎眉一剔,呆了半晌,方遲疑道:“這怎麼能,顧長清可是有婦之夫,大姑娘又是實打實的嫡長女,怎麼能去做妾,到時候陳家的臉面何在?”

雪萍道:“自然不是做妾。”因見衛若瓊疑惑,忙解釋道:“若顧知府休妻或合離,那這大姑娘不就能順理成章地嫁過去做正妻了?”

“奶奶想想,大姑娘命數不好還有失魂症,尋常人家就夠忌諱的了!如今年歲也不小,跟那什麼殷總商的的婚事還因不吉利告吹,這一樁樁加起來,合適的門戶可絕不會有願意求娶的。”

“至於顧知府那邊,不是說跟蘇宜人四月底大吵一架,所以顧知府才會出去巡視了大半個月的河務。等五月十七一回來,又換成蘇宜人去臨清探親,到這會兒都沒回來!這兩夫妻連着一個半月不見面,可不是離心離德了么?”

衛若瓊跟着點了點頭,但覺雪萍說得似乎有理——陳玫由長姐一手養大,感情非比尋常,陳玫又素來有主意,若要替這姐姐打算打算,倒也極為可能。

且衛若瓊這段日子接待各府親眷時,還得知顧陳兩家的姻緣乃顧老太爺與陳老太爺親自說定的,顧家上下當年更都極滿意陳芍。

“還有,四月二十那天是蘇宜人的整二十的生日,可顧知府一聽說大姑娘死而復生,就把蘇宜人撂在家裏,急急上門。這些日子還從金陵蘇州京城等地尋來無數名醫幫忙,甚至聽說把吳王府的大夫都借過來了——怪二姑娘覺得有戲唱哩!”

“且要奴婢說,二姑娘可是個有手腕的,顧家那兩位夫人,哪個不拿她當親女看?還有后宅里的僕婦丫鬟小廝們,二姑娘個個都熟悉。這還不說,也都震得住。要知道,爺跟這妹妹可不一點兒不親,哪裏能在這上面教她?”

衛若瓊聽到此處,忽地搖頭道:“不對,顧長清這些天雖是遣了許多名醫上門,但你瞧瞧他自己來過沒?他竟是一步也沒踏足過草廟堂街。前幾日我跟陳玫她們去河院,也一次都沒碰見過他——蘇妙真這會兒又不在濟寧,他沒必要裝相,可見他對陳芍真的毫無男女之情,完全只剩愧憐道義……”

衛若瓊又嗤了一聲,眯眼看向當午的耀目金烏,搖着帕子懶洋洋道:“再說,蘇妙真長得太美,家世又好,嫁妝更極為豐厚,只要是個男人,哪裏有肯捨得放手的?顧長清是瞎了傻了才會休妻,前年在蘇州那會兒,她都那樣勾搭表哥了,分明有鬼,顧長清居然還一昧為她辯解,顯然是個神魂顛倒的模樣——想來只要不是捉姦在床,顧長清就絕不會真的休妻,陳玫可是打錯算盤了!”

“說到表少爺,奴婢方才過來時,聽到陳岩管事跟爺說,似是表少爺在常州犯了什麼私庇家眷的事兒,被人彈劾了一本,只怕要被解職呢……”

*

一聲鑼響,濟寧府衙的同知、通判、照磨、經歷等人便齊齊向顧長清行禮告退,六部經承及三班衙役出了值房人選,亦然先後離開。不一時,前衙便空落冷清了下來。顧長清獨自在高案后靜坐許久,直到暮色消逝,夜色降臨,前衙已是黑燈瞎火,他才緩緩起身,往後宅而去。

顧長清在廂房換掉官服,猶豫許久,仍是掌燈走入卧房。不同於那日所見的滿房穠艷,室內的所有精緻陳設全部被換了下去。

顧長清看了半日,轉身要出去時,卻見得琴桌上的桐木八寶灰胎朱漆焦尾琴被素白潞綢蓋得嚴嚴實實——這是蘇妙真一貫珍惜的愛物,便是碰掉了點漆她都能急到上火,故而向來保管得妥當至極。

顧長清微微一笑,慢慢走近,輕輕揭開素白潞綢,卻在下一瞬間瞳孔猛縮,原來這把琴竟然落滿浮灰,更不知何時斷了根弦。

顧長清眉頭立時緊皺,要喚人斥責,忽記起蘇妙真並不許除她自己和他以外的任何人碰琴桌,思及此處,他面色頓變,凝視着琴桌沉默許久,終於在丫鬟進來點燈時恍然驚醒,轉身離開,大步走到正堂,讓人去傳顧寅。

顧寅如今也是個成年男子,不能像前幾年隨便出入后宅,故而一進得後院,見不同於往日的歡聲笑語,竟是處處黑沉,悄無聲息,氣氛壓抑,不由得暗暗嘆氣。

等進到正堂,顧寅見裏面只點了兩支短蠟,未免訝異。又見顧長清坐在燈影里並不說話,神色被燭光晃得忽明忽暗,似有黯然之態,更是吃驚。

待要說話,因想着主子不問下人不能隨便開口,就只好忍住,閉緊了嘴等候。呆得半晌,顧長清卻仍是沉默。

顧寅咬了咬牙,上前一步道:“少爺喚我來,可是想問今日李大夫往陳家去給譚老爺診病,得出的結果如何?李大夫可是治中風偏癱的聖手,雖他說恐怕得花上——”

顧長清捏了捏眉心,道:“不是為這個。”

顧寅這些時日都在忙着往各地找名醫,好給中了風的譚家老爺治病,顧長清每次傳他也多是為了此事,此刻見他漠不關心,不免一怔,苦思半晌,終究猶豫着壓低聲道:“聽說余容姑娘她還是什麼都沒想起……”話沒說完,卻又見顧長清揮了揮手,打斷了他。

顧寅百思不得其解,待要詢問,忽地福至心靈,忙笑道:“少爺眼下忙,抽不開身,可是要小的去接少奶奶回來?”這回正堂里只是換成一陣沉默,顧寅雖越發肯定,但也沒敢自作主張,就仍是陪侍在旁,低頭默然,。

顧寅心裏正想着要如此這般地往綠意那裏邀功,突地卻聽顧長清出聲道:“顧寅,你在六月十五前後去一趟臨清,把真真接回來——臨清雖有她幼時好友在,到底對方已然出嫁,不比這邊方便。”

顧寅忙答應了,轉身剛要離開,卻又頓住腳步,揣摩着顧長清的語氣,猶豫道:“雖說我們做下人的不該置喙主子的事,但少爺,你跟余容姑娘已經是九年前的事了……”

顧寅嘆了口氣:“當年小的雖然不大,但小的時常傳少爺跟余容姑娘的唱和詩作,感覺少爺雖是對余容姑娘有情,但現在想來,更像是拿她當好友和同進看,哪有像對少奶奶一樣,日日都守在一起的,小的有時候都覺得黏糊得慌。”

“後來雖是守了七年,還不是因為愧疚么!要說是為了情愛,那少爺也就不會喜歡上少奶奶了!如今少爺也成婚了,那何必還要找大夫替余容姑娘跟譚老爺治病呢,平白惹得少奶奶傷心……再不成,去跟少奶奶解釋解釋少爺你壓根沒那麼在乎……”

顧長清又是半晌沒說話,直到進堂送熱茶的婆子悄悄退出,他方緩緩搖了搖頭:“我愧對余容太多,真真她又做下一件對余容極要緊的錯事,我更加不能視若無睹,如今也就在尋名醫上能替余容盡一盡心,若再不去辦,我良心上實在過不去……”

“至於真真,她雖是喜歡我,但她就是看着好性兒乖巧,實則性子極倔,心思也多,那日還被我傷了心,我當時也是太過震驚,一時衝動失言……十七的早上我剛到府衙,她就收拾了行李去到臨清——她如今根本不肯見我。”

顧長清苦澀一笑:“我這邊還有幾件案子跟河務要管,實在抽不開身。再過五六日,我又必須進京去為丈量之事受吏部考評,元輔催的急,耽擱不得——眼下根本尋不到合適的時機,足夠的時間去跟她仔細講。”

顧長清微微一嘆,“何況,她也未必信我,總得讓她看看情況,明白我沒騙她。等她冷靜下來,我再跟她仔細講着裏頭的前情後果。”

“好在我跟她的日子還長得很,我可以慢慢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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