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 (山中佛法)畫壁
從楓林中隱隱現出一條小路,張睿和孟龍潭信步走上去,又不過三五百米,就有三三兩兩的書生,團聚在一處,或是高談闊論,或是品茗彈琴,或是吟詩作賦。
張睿只一眼,就找到朱舉人。
他醉眼惺忪,滿面駝紅,橫卧在一叢芍藥花邊。有三五個書生,以他為模特,或是提筆成畫,或是款步賦詩,很有情趣。
張睿瞅一眼孟龍潭,他已經挽起袖子,大步走了上去。
“朱盈袖,你這是在做什麼?跟我回去。”說著,拎着他的衣領把他拉起來。
朱舉人的小身板,只有孟龍潭的二分之一不到,因此孟龍潭很是輕鬆地就將他帶起來。
“你做什麼,我不走,我不走……”朱舉人深情款款地望着芍藥花,嘴裏嘟嘟囔囔。
張睿自然知道孟龍潭的考量,這些文人墨客最厲害的就是嘴皮子和筆杆子。別以為人家就是聖人,餐風飲露,不食人間煙火。這些人最是八卦,最易騷動,什麼事情到了他們口中,口耳相傳,漸漸就失了原貌。
朱舉人還要參加科舉,若是此時被人傳出放浪形骸,到還能說是性情豁達,品行率真。若是傳出為一個女子這般失魂落魄,就等着私德有虧之類的言辭泛濫吧。
於是張睿直接上去一個手刀,將他砍暈了。眾人知道孟龍潭和朱舉人親厚,且圍着人家取樂也有些羞慚,倒沒有阻止他們。
將朱舉人帶回廂房,孟龍潭又忙前忙后地安置他,脫衣脫襪、凈面漱口,事無巨細。一看就是個手熟,常做這些事情的。
“他經常這樣子?”張睿奇怪。
“沒有,就是失蹤以後就奇奇怪怪的。”孟龍潭頭也不抬,仔細給朱舉人掖了掖被角。
“也不知道他到底怎麼想的,人妖殊途,仙凡有別,他和那芍藥本就有為天道。於是才又金甲使者來懲治他們。你為了他冒險又去了一次,才將他毫髮無傷地帶回來。他怎麼就不知道感念恩德,還滿腦子渾渾噩噩地想着那芍藥姑娘。”
“芍藥,芍藥,是我負了你……芍藥,芍藥……”朱舉人似乎有些意識,感受到到了一個安全的環境,於是壓抑着的情意再也掩蓋不住。
“情之一字,最是動人。”張睿想起每天早出晚歸,卻溫柔地給他一個晚安吻的老婆,也不由得甜蜜地笑起來。
“你們這一個兩個,不知道都在想些什麼。”孟龍潭嘀嘀咕咕。
“等你大一些就知道了。”張睿笑得溫柔。“只是了凡大師還有事情要問他,他如此形態倒有些不便宜。”
“什麼事情,不是已經安全了嗎?”孟龍潭奇怪。
“我們是暫時安全了,可那些女子着實可憐,從小就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每天也渾渾噩噩,同朱舉人如今又有何差別呢!”張睿骨子裏還是好打抱不平的。
“什麼!和那些女子有關?不行,朱兄還有理想和抱負,怎麼能和那些不知是什麼的女子牽扯。”孟龍潭看似單純,卻十分固執。
“孟兄,你這是走了歧途呀。你看朱兄,他早就清醒,卻一直沒能勘破情關,一日比一日消沉,這情結不是聽之任之,交付時間平息就能解決的。”張睿是個過來人,想得自然多一些。
他又繼續說道,“朱舉人行事規矩,有章法,定然是個對自己要求極高的人。他同芍藥既然已經成親,不管芍藥是什麼,他總是自願的。因此於他,芍藥就是秉明天地的妻子,如今他再有千萬種理由,總是讓妻子陷於困頓,如何能苟且偷安?孟兄,如果是你,你難道會這樣嗎?”
看孟龍潭搖頭,張睿繼續道,“我們尚且如此,更何況朱舉人呢。我先前說過,解鈴還須繫鈴人,這事情應在芍藥身上。朱舉人不參與卻是不行的。”
“我雖然不知道情之一字,卻明白朱兄不僅是他一人,他身後還有眾多人的殷切期盼和牽挂。畫壁中九死一生,你們都是僥倖存活。如今卻還要硬湊上去,這不是送死是什麼?都說金甲使者法力無邊,難道他們查不出有人進去過?若是他們早有防備,如今等着瓮中捉鱉又當如何?”
張睿不得不承認,孟龍潭的思慮十分中肯。他對金甲使者的了解,來源於了凡大師的佛家真言,來源於朱舉人的芍藥之言,他對金甲使者的威懾沒有切身體會。
可他依舊記得,他和朱舉人兩人離去的那天,畫壁中的雞飛狗跳猶在眼前,鳶尾和海棠的對話還歷歷在目,這些人對金甲使者是發自內心的畏懼。
這畏懼,總有緣由。
即便張睿想要說服孟龍潭,也無法自欺欺人。這畏懼只能是因為金甲使者法力高強,為人嚴苛冷酷。尤其是朱舉人說的,他們手中還有人命,他們殺人不過眨眼間。
“可是,即便如此,那些女子也是無辜的。”張睿聲音漸漸少了底氣。
“松溪,我不是個善言辭的人。只是你說的話,有太多漏洞。”孟龍潭此時,彷彿變了個人,沉靜地坐在朱舉人床邊。
張睿沒有說話。
孟龍潭繼續說:“你說那些女子無辜,可朱兄也不是故意進入畫中世界的。他遇到的第一個女子溫柔嫻靜,對他情意綿綿,如何能夠不為所動?於是他沉浸在情網中,和她共結連理,這本就沒有什麼可以指摘的。朱兄的錯,就錯在不該始亂終棄。可這是有原因的,因為他們本就不能在一起,因為畫壁中不安全,因為朱兄還有責任和負擔。即便你覺得他是個負心人,我卻不會因此而看不起他。”
“再說那些女子無辜,松溪,你還太小,不要故作老成。我和朱兄也經歷過世事,有了些閱歷,仍舊對很多事情看不清,弄不明白。因此,我們謹言慎行,謹小慎微。而你,似乎生活在桃花源中,你的想法那麼想當然。”
他頓了頓,也嘆息一聲,道,“你怎麼知道她們不喜歡現在的生活,你怎麼確定她們想出來,想來到這個對女子苛求的地方?你又怎麼確定她們出來后能夠很好地適應,活得比畫壁中好?”。
孟龍潭看張睿欲言又止,直接打斷他的話,繼續說道,“我知道你想說牡丹,說芍藥,可這只是少數人的意見。而且她們的想法,也不一定就是成熟理智的。說不定等她們在這裏生活兩三年,變成當爐賣酒的文姬或者破皮們騷擾的金蓮,她們就要後悔,怪你將她們的生活打亂,壞了她們的人生。等到三五十年以後,她們容顏老去,芳華不再,更加會痛恨你,讓她們變成凡人,失去美貌和生命。”
“你,能為她們的人生負責嗎?”孟龍潭見張睿陷入沉思,擲地有聲地說出最後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