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2.1.1
皇城四月,梨花似雪。
挽夏坐在梨花樹下,似在雲錦之間,漫天鋪砌着一片雪白晶瑩,如仙宮之境。
“七皇叔,再高些。”
她杏眸笑得彎彎,暖陽下瀲灧生輝,聲音甜糯。沈滄鈺側頭看了她一眼,將手中的細線再放鬆了些,任彩鳳紙鳶仿若要飛進雲端,只為博那處處皆能入畫的少女一笑。
果然,挽夏愉悅清脆的笑聲響起,像夏日從林間淌過的小溪,清甜直滲人心。沈滄鈺又回頭去看樹下的少女,她眉眼寧和,大大杏眸內盛着滿溢的笑,鮮活靈動。他唇角也跟着不自覺翹起,再抬頭看空中的紙鳶。
挽夏此時在果盤裏挑了顆熟透的紅莓,也不再坐着,跑到青年身後輕喚:“七皇叔,彎腰。”
沈滄鈺對她這改不了口的稱呼也無耐,迴轉身子才低頭去看她,嘴中便被塞了果子。
酸甜的汁水在口中蔓延,沈滄鈺眯眼看她取了帕子又掂腳為自己擦拭嘴角。紅紅的唇也在眼前晃悠,水水潤潤,像剛才入口的紅莓只要咬下去就甜蜜可口。
他想也沒想,就那麼彎着腰對着她唇咬上一口。
挽夏唇上傳來細細的酥疼,被他突然襲擊鬧紅了臉,也跟着退了一步,用黑白分明的杏眼瞪着他。那含羞帶嗔的目光叫沈滄鈺心情越發愉悅,低笑開來,挽夏撇了眼周遭垂首的宮人,驟然朝他一笑。年輕帝王的笑聲便滯住了。
只到他肩膀的少女掂起了腳,勾着他脖子將他笑聲堵在了彼此唇舌間,他連呼吸都在這瞬間停滯,嘴裏都是她甜甜的味道。比先前的紅莓滋味更好。
可他想要再深入品償時,那花妖一般勾他的少女已退開,彎着眼笑他失神的樣子。
“七皇叔,你再不抓好線,紙鳶要飛走了。”
陽光下,沈滄鈺眸光發暗,揚聲喊來宮人:“剪子給我。”
待宮人遞上剪子,他抬手示意那躲自己好幾步遠的挽夏上前,然後覆著她的手一同用剪子將紙鳶線剪斷。
彩鳳紙鳶霎時隨風飄遠,挽夏仰着頭,目光里滿是不舍。那可是他親手扎的,親手描的,耳邊卻已響起男子低沉的聲音:“朕的皇后必定平平順順。”
挽夏心中一暖,視線就凝在年輕帝王俊雋無雙的面容上,下刻林間卻是響起她的驚呼。她被他掐了腰,直接就抱着往梨花林間更深處去。
宮人們都極有眼色立在原地,聽着皇帝逗皇后的笑鬧聲走遠。
林間深處,漫天花雨間更有白紗輕揚。春風拂來,花瓣似雪,輕紗繚繞,朦朧間仿若是墮入仙境。
攀着沈滄鈺肩膀的挽夏不由得便看痴了,獃獃的伸了手。
白紗似水般從她掌中滑過,又有雪花似的花瓣飄於掌心,兩兩相映間,如夢似幻。
而這縹緲雲煙間,沈滄鈺卻只醉於佳人的一顰一笑中。皓若雲紗,輕裾隨風飄飄,縈帶天舞,縹緲美好似如天人。
“挽挽……”他低頭輕蹭她耳後軟肉,發出喟嘆之聲。
挽夏從美景間回神,望着他英氣的劍眉,唇在他眉心印下一吻,講起了她一直不願提起的事。
“七皇叔,那天我若不曾來到這桃花林,被你那些免於清洗的屬下看見,或許我就等不到你來了。”她計設太子那晚,沒有那些死士抵擋在外邊,成事怕要難上五成。
她或許就真等不到他歸來。
她與他的緣份,起在梨花林,也續在梨花林。如今見着這漫天花雨,那憋在心間不願提的辛楚,如潮水湧出,也熏染霧蒙了她雙眸。
自從那日後,她隻字不提,他卻一直知道那日於她來說是多麼大的創傷。當時她是抱着必死的決心,送走了蘇氏,控制住陳玄父子,讓她的親衛軍將人送到凌昊手中。當時她的心情怕是萬念俱灰。
所以,她不提,他便也小心翼翼不敢觸碰她這傷處。眼下她突如其來講訴起,那藏於他心頭上的疼又密密麻麻啃噬起來。
他摟緊了她,力氣大得仿若要與她揉成一體,挽夏嬌嬌喊了聲疼,他又忙鬆開。低頭對上她水汽縈繞的杏眸,“挽挽,是我讓你受苦了。”那時,他置之死地而後生,憑着最後的力勁躍下懸崖用長槍生生卡住一處,得與逃生。
逃脫后,他讓倖存的士兵先散播了身死的消息,讓戚安都誤以為他真身死在敵軍中。然後藉著勢出了大寧,直到離開大寧一切安全,他才再聯繫上戚安,直接將大寧控在手中,隨即便一路南下潛進了宮。
若是他再慢一些,那些受命拿着龍佩挽夏的死士,就真的會只執行命令,困死太子。挽夏也必定逃不過那場大火。
挽夏知道他九死一生的情況,也看過他一身被尖石與刀劍留下的傷痕,除了心疼哪裏曾有過一絲怪責。見他又愧疚起來,她也跟着難受,眨巴眨眼,眼淚不如她意就落了下來。她忙着又用手背抹一把,倒叫沈滄鈺越發自責,也跟着手忙腳亂給她拭淚。
他性子慣來冷清,對她的柔情更還添着骨子裏去不掉的霸道,現下手足無措的樣子落在挽夏眼中,是難能看到的窘意。挽夏任他抬着袖子輕柔拭過眼角,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
剛才眼淚越擦越多的人兒,突然又露了笑,沈滄鈺手僵在她臉上半會,待看真切她真的是笑了。那顆顫顫巍巍提着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抱着她坐在梨樹下,竟手腳發軟,比他在沙場戰上一日一夜還乏勁。他苦笑:“都說一物降一物,古人誠不欺我。”
挽夏就笑得更開心了,哭紅的臉頰朝霞似的,一雙眼也水水潤潤,襯出她與以往都不同的嬌柔來。沈滄鈺看着更是憐惜她萬分,摟着她直嘆氣。
她倒覺得他怎麼就那麼婆媽了,用手捧了他的臉說:“如此美景,你在這長吁短嘆的,不是煞風景嗎?”
沈滄鈺被她一臉認真逗得好笑,剛才若不是她突然就哭了起來,他哪就用犯這個惆悵。他視線落在她如玉散着瑩輝的小臉上,旋即將她抱着站起身,從層層白紗間經過,來到早已讓人佈置好的鞦韆架邊。
白紗委地,花瓣落如雪,林間的鞦韆便像置在仙境間。
挽夏眸中亮起了璀璨的光華,沈滄鈺抱着她直接坐下,她才發現這鞦韆扎得甚是大,便是三四人並排坐也使得。
還在她驚喜打量做得精緻的鞦韆,抱着她的人已盪了起來,那種似在風中飛揚的感覺讓她眉眼彎似月牙,高興的笑聲在林間輕快響起。可在起起落落間,她發現了抱着她的人心思根本不止在討好她這一層,那不知什麼時候已鑽入衣襟的大掌,在她身上撒下一波又一波的火種。
“沈滄鈺!”她推了推已埋在脖頸間的腦袋,語氣嚴肅。
可那人根本聽不見似的,掌着山巒,攀着頂峰,讓她口間的斥罵化作誘人輕吟。
層層白紗在春風間搖曳輕揚,帝后所在的梨樹下漫天花雨,比別處都落得更加紛紛揚揚,將那纏綿身影盡隱。
事後,挽夏想想都覺得不可議與羞得沒臉見人,罵沈滄鈺一肚子壞水之餘,小半月都不曾再踏出宮。對他一提賞花賞景類似的話就警惕得很。
沈滄鈺對她的過於小心也無可奈何,閑暇之餘也只能是陪着她在宮中悶着,尋些小玩意兒變着法逗她開心,才算將先前荒唐一事揭了過去。
應天府進了五月,天氣變得悶熱起來,挽夏聽完內務府總管彙報給各大臣家賜下的節禮清單,外邊驟然就響起雷聲。傾盆大雨說下就下,將樹葉花兒打得顫顫巍巍。
“派人去看看皇上那兒可有什麼須要的。”挽夏聽着轟隆隆的雷聲,忙吩咐下去。
宮人應聲離去,還未走到宮門便又返了回來,已被澆得一身濕透的帝王在此時回了宮。香泉宮裏頓時一片忙亂,挽夏陪着沈滄鈺到了後殿,為他解了濕噠噠的頭髮,細細抹了胰子為他洗髮。
“怎麼就趕在這時候了,着涼了如何是好。”
聽着小姑娘抱怨,沈滄鈺心裏和吃了蜜般,“是有好消息想要告訴你的,哪知才走半路就遇上雨了。”
挽夏疑惑地看他,他抬頭先在她唇邊偷了個香,水珠濺得到處都是,惹得小姑娘直瞪眼。
他先笑了兩聲,才又道:“岳父會在端午前趕到應天府。”
挽夏先是一怔,旋即喜悅化作點點碎光從眸中迸射。
“大寧那邊戰事了了?!”
“暫時了了,起碼今年是不會再起戰事。”
這不止對挽夏來說是好消息,對朝堂及百姓都是件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