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嫁人
白大夫面露難色:“目前國內,還沒有你這樣的案例。”
蘇凝陰沉着臉,默而不語。
白大夫便寬慰她道:“不過你也別太擔心了,你還這麼年輕,只要不放棄治療,或許會有奇迹發生呢。”
“呵,呵,呵。”蘇凝冷笑三聲。
嗯……喜怒無常,這是發病的前兆。
白大夫猶豫再三,忍不住開口道:“我建議,你還是先轉診到精神病院,接受專業的治療。”
蘇凝的臉都快結冰了,“啪”一聲,拍案而起。
一張張撿起病歷單:“中毒,溺水,車禍,摔傷。”
“都是我刻意為之,目的便是為了受傷住院,製造機會和我的心上人培養感情,現在他已經愛上我了,所以我以後也不用再自殘了。”
白大夫嚯一下也拍案而起:“Youmustbekiddingme,butthat'snotfunny!”
“沒有開玩笑,我是認真的。”
四目相對,一室寂靜。
不知是否錯覺,蘇凝竟從他眼中讀出了一絲落寞。
撇過臉,輕聲道:“白大夫,簽字准我出院吧。”
他沒動作,只盯着蘇凝的側臉沉默不言,半晌后,是他轉身翻找紙筆的聲音。
有些凌亂,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他將簽過字的診斷書遞給蘇凝,卻又半天不肯鬆手,蘇凝使勁拽:“多謝……白大夫。”
終於得手,蘇凝長舒了一口氣,連告別都沒有,轉身出了診室。
真是,感覺這地方的人,一個比一個難纏。
蘇凝從門診回到住院部,剛推開房門,就見屋裏多了一夥陌生人——
正在收拾衣物的中年婦女,抱着一台索尼Walkman隨身聽的少年,披着捲髮稍顯拘謹的黑衣女子,還有一位帶着眼鏡西裝革履的青年男子。
齊齊看向蘇凝。
“姐!”背靠窗檯的少年拿掉耳機,揚起臉給了蘇凝一個燦爛的笑容。
蘇凝不動聲色地打量他,約莫十三四歲的年紀,身量已經抽長起來,面龐清秀微帶一點稚嫩,校服球鞋也被他穿出了不一樣的味道。
他也許是翹課來的醫院,蘇凝並不在意,她反而留意到自己進門時,房間裏其他人瞬間繃緊的神情,看來原主蘇心凝,真不是一般費油的燈啊。
而蘇凝,雖不敢說閱人無數,但也一眼能將幾人的身份猜得**不離十。
那衣着簡樸眼神閃躲的中年婦女,雙手一看就是長期勞作的人,應該是蘇家傭人。而她整理好的行李箱,也放在了那名青年男子腳邊,男子有戴手套的習慣,西裝袖口磨損較重,他大概是名司機。
至於牆角那位……眼熟得很。
依然原主蘇心凝的個性,蘇凝這會兒也只能扮演高冷,將這些無關人等通通無視掉。
“怎麼就你一個人?”瞥了眼蘇繼澤,她用淡淡的音調,讓人聽不出情緒。
“哎呦我的親姐喂,您老今天就寬容大度一回成嗎?”蘇繼澤苦皺着臉走向她。
“我是一接着您電話就立刻帶馮嬸跟司機來接您吶,臨走我特意還通知了正晨哥。”說著往角落處的年輕女子身上掃了一眼。
繼續道:“這不~小薰姐姐也來了嗎?”
小薰姐姐?叫得真親切,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青梅竹馬呢。
蘇凝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挑眉:“顧夢薰?”
這也是個傳奇人物,一生伴在肖正晨身邊,雖說無名無份,但卻是他的得力助手,加紅顏知己。
女子禮貌地點了點頭,微笑道:“蘇小姐,恭喜你康復出院。”
蘇凝的目光在她身上停滯了兩秒,勾唇笑道:“顧姑娘這條裙子不錯~”
香奈兒的經典小黑裙,以顧夢薰此時的薪資水平,恐怕還消受不起。
果然,顧夢薰聞言臉色微變,尷尬羞辱和愧疚,等等一系列複雜神態閃過她眸間。
而蘇凝卻早早轉過了頭,蹙起秀眉看向病床邊忙碌的婦人:“馮嬸,剩下的衣服不必細細疊了,都是過季的款,帶回去隨便處理了吧。”
“是,小姐。”被稱馮嬸的婦人,壓低着嗓音回道。
她在蘇家做了快十年的工,對這一雙蘇氏姐弟的性情,可說是了如指掌。
蘇繼澤暫且不提,痞雖痞了點,但骨子裏善良。
而蘇心凝則是典型的公主病,同一件衣服她絕不可能穿超過三次。
如遇到撞衫的款她一定會扔掉,如發現過季的舊衣她也會扔掉。
當然這個扔掉,指的就是丟進垃圾桶的意思。
如此驕奢行徑,馮嬸看着實在心疼,便總是悄悄地把這些衣物低價折售出去,掙的錢貼補自己家用。
她也知道這樣做不對,一旦被主家發現,那後果可大可小,寬容的僱主也許不會同她計較,但像蘇凝這種,就很難說。
所以這麼多年,馮嬸在蘇家一直小心謹慎不敢犯錯,就想着萬一有朝一日,對方還能顧念些舊情。
然而現在,從不過問舊衣去向的蘇凝,竟然說了句“帶回去隨便處理掉”,也不知她究竟,是對此知道了多少。
馮嬸謹慎慌張的樣子,也沒逃過蘇凝的法眼,只是她懶得深想,說完便看向了顧夢薰。
“顧姑娘若是沒事兒的話,能否陪我去逛個街買身衣服?我看顧姑娘的眼光,相當不錯呢。”
顧夢薰早已從尷尬中緩過神來,恢復她甜美動人的笑容:“當然可以,只要蘇小姐不嫌棄。”
“不會~”蘇凝也笑,比她更甜。
半個時辰之後,戴眼鏡的司機先生將他們送至了江城市中心的百貨大樓。
“姐~要沒別的事兒~我就回學校了啊~”蘇繼澤搖下車玻璃,伸頭對着窗外說道。
蘇凝點點頭,卻又伸出手:“拿錢來。”
開玩笑,她身無分文好嗎?
逛街買衣服神馬都是幌子,她只想弄清楚蘇心凝目前的經濟狀況。
“不是吧,你管我要錢?”蘇繼澤驚詫地縮退回身,連個側臉都不留給蘇凝。
“爸媽每月從國外給你寄那麼多錢,我可是連個影子都沒見着過,你呼呼啦啦地就給花完了,現在竟然還想打我的主意?”
“我攢點壓歲錢容易么,崔叔,快開車……”
蘇繼澤走了,蘇凝仍是一頭霧水,轉首看向身邊人:“顧姑娘~”
“叫我夢薰就可以了。”顧夢薰尷尬地笑。
“夢薰姑娘~”蘇凝從善如流般改口。
可憐兮兮道:“能先借我點兒錢嗎?”
出乎蘇凝的意料,對方竟然很慷慨地借了她兩百塊錢——也就是20張十塊。
蘇凝拿着錢一臉懵逼,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1986年時人民幣的最大面值就是十塊,百元大鈔要到1987年才有。
穿來的真不是時候!
但蘇凝並沒有買到什麼衣服,畢竟不同時代的人,她對這個年代的潮流服飾,實在沒多大熱情。
反而對於一些書籍畫報,磁帶唱片愛不釋手,因為這裏面,有許多真正的才華,要到後世才會慢慢被人們接受,演變成無法複製的經典。
蘇凝的手指在書目上緩慢劃過,然後滯留在一本名叫《暗示》的小說上。
無端想起葉詢,想起他在監獄裏,三十年如一日地研讀這本書,也不知是哪裏吸引了他。
“這是本很不錯的書。”
溫潤的男聲在她頭頂響起,蘇凝下意識地抬眸,看向剛才說話的男子,衣着樸素,模樣斯文。
對方沖她抿唇一笑,繼而又道:“值得一讀。”
“何教授?”顧夢薰聞聲靠近,看清來人面容后,驚呼出聲。
“小薰。”對方也淺笑着和她打招呼。
蘇凝猶豫了一瞬,還是把手收回,看向兩人:“你們認識的?”
“嗯!何教授以前是我們系的老師。”
以前?蘇凝捕捉到了關鍵詞,卻沒有興趣往下探知,她點點頭,微笑道:“那你們聊。”說完就走。
“等一下。”何教授叫住了她。
蘇凝不大情願地轉回身,見對方已將一本新書遞給了她:“你忘了拿書。”
是那本《暗示》,其實蘇凝也有看過,但並沒有發現什麼特別。
“謝謝,不過這本書我已經看過了,就……”
“再讀一遍吧。”何教授突然打斷了她,語氣也稍稍加重了些。
蘇凝蹙眉,沒有誰會喜歡被人強迫。
她想甩臉走人,對方卻又道:“這本書是我寫的,就當是我送你了,拿着吧,我是這間書店的老闆。”
對方話已經說到這份上,蘇凝也不好再拒絕,抬手接過書本。
“送就不必了,這本書值得我購買收藏,但是關於本書,我還有一個問題想請教你。”
“請問。”
男人的笑煦如春風,實在難以想像,他竟是這本懸疑小說的作者。
“這本書究竟有什麼秘密?”蘇凝很認真地問。
對方卻淺淡地笑:“答案已經在你手上。”
故弄玄虛,蘇凝扯了扯臉皮,沒再言語,直接轉身就走。
她結賬出了書店以後,便沒了繼續閑逛的興緻,顧夢薰大概也瞧出了她興緻缺缺,主動提議送她回家。
蘇凝當然說好,她本就連蘇家地址都不清楚,有顧夢薰領路,又少麻煩一趟蘇繼澤。
“那蘇小姐,我們就這樣說定了,明天見咯。”
蘇宅門前,顧夢薰笑着跟蘇凝告別,她們剛約好的,周末一起去打球。
這當然是蘇凝提議,因為她需要遠離肖正晨,那麼只要靠近顧夢薰,肖正晨再往她身邊走的時候,也多少會有些顧忌。
“好的,明天見。”蘇凝沖她擺擺手,直到她乘車走遠,才孤身邁入蘇宅。
別墅很大,院落也空,蘇凝找了一圈也沒見着個人。
推開房門,她卻一秒鐘愣住。
“爸,媽,你們怎麼回來了?”
客廳掛着全家福,蘇凝當然不可能認錯人,而他們一副風塵僕僕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的模樣,不用懷疑,肯定是剛從外地回來。
蘇繼澤只說過他們在國外,卻沒有具體說是哪個國家,但現在蘇凝一看他們打扮就知道了。
“在英國呆得不好嗎?”她往裏進,保持着呆愣愣的表情,有些驚喜過度反應不過來的樣子。
蘇母剛命人把新買回來的油畫取出,抬頭看了一眼蘇凝:“好什麼好呀,下起雨來沒完沒了,我跟你爸去那住了一年,感覺都快發霉了。”
“那你們這次回來……”蘇凝看向蘇父,問題只提一半。
“你這傻丫頭。”蘇母走過來,手指輕戳了一下蘇凝的頭。
“受過那麼多傷怎麼都不告訴我們?要不是聽正晨那孩子說,我們都不知道,你這半年竟然都快把醫院當家了!”
蘇凝心下一沉:“肖正晨告訴你們的?”
“不然還能有誰,這世上除了他還有誰能降得住你?”蘇母打趣她。
蘇父終於開口:“這樣也好,以後嫁過去,說不定還能收收性子。”
蘇凝的臉徹底僵了:這不可能是真的這不可能是真的這不可能是真的……
垂死掙扎:“我年紀還小,近年內不想嫁人。”
蘇母似信非信地瞥了她一眼:“你這話可別讓老爺子聽見。”
“是他老人家親自和肖家定下的婚事,連我跟你爸都管不着。”
蘇凝默不作聲地低頭,思緒一片混亂。
她想,她可能穿到了最糟糕的時期。
從一切變故的開始,到後來,命運被扭轉成面目全非的樣子。
只是蘇凝奇怪的是……
蘇心凝跟葉詢,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麼會糾纏到一起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