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師徒(六)
結束了這一堂課,接下來又沒課了,季芒自然是打算再次回宿舍打遊戲。
原以為展瑞會像個跟屁蟲,自己上哪兒他也上哪兒,結果,人說有事得回家一趟。
季芒一聽,當然不能更樂意了:“你終於捨得走了啊,快快快,把你放在我宿舍的那個大箱子一起拖走!”
展瑞聽他這麼說,難免臉色一沉道:“我走你就這麼開心?”
掩埋在低沉語氣中的失落,微小如塵埃,多少還是被季芒察覺而出,他沒考慮到自己無心的言語似乎戳中了展瑞哪根敏感的神經,也沒憶起自己本就對展瑞的不請自來稍有抵觸,只是單從他人的感受因己有了不好的變化,莫名有些內疚罷了。
支支吾吾中帶着些無措,季芒卻仍是要裝着隨意姿態“也……也不是,你要想住就住唄,誰讓你是徐誠的老闆,我還能怎麼……”
話沒說完,嘴唇再次被堵上。
這次沒有初次被吻的悸動以及猝不及防,但仍是因場地的特殊性,這個吻明顯比之前兩次來得更讓人刺激。
意識蘇醒,曖昧氣息被理智驅走也用不了一秒鐘,反應過後的季芒一把將展瑞推開,皺着眉脫口而出:“玩我很好玩?”
像是在溫室呆久了的野生貓科動物,終於慍色顯露而出,可展瑞的那句“我不是在玩你”還沒來得及說出口,離開教室的人潮中某一角,傳來不大不小的尖叫聲。
季芒和展瑞聞聲投去目光,顯然他倆也被嚇到了。
像是遺憾與亢奮的混雜,其中那種雙眼放光激越的更甚,是對那群女生此刻內心波瀾的最好詮釋。
看熱鬧的不嫌事大,即使是對待有好感的異性,可看到如此勁爆的場面,誰又不巴不得再見識見識更火熱的場景呢。
與吃瓜群眾不同,季芒內心的厭倦煩躁一旦上來,就如同覆水難收了。只見他扯過在桌上歪歪扭扭的課本,一言不發,氣沖沖就要離開教室。
一直以來總是嬉皮笑臉的季芒,即使是在酒吧被自己整得大抵有些難堪,也沒如今這般怒氣宣洩,展瑞意識到這次自己真的做得過分也晚了,想要伸手攔住對方的動作截然而止,只好再次放下。
溫水煮青蛙不行,激進迫切也不行。
暗地裏看熱鬧的該散的都散了,下節課要來上課的人稀稀疏疏也來了不少,剩下他留在這裏確實好不到哪兒去。
想了想,料想自己撥去的電話也會被對方掛掉,展瑞打算給季芒發條短訊。
滴——
意料之外的,是季芒主動給自己發來了短訊。
打開。
【難道你不覺得在大庭廣眾之下這樣對我,我會有多難堪。你有錢,你無所不能,但你能不能稍微尊重尊重我?】
讀完一條短訊也不過兩三秒的時間,沉重感卻驟然壓得他喘不過氣,揮之不去。
這種壓抑與難受多久沒有過了,展瑞也記不清。
自己遠比想像中在意他,亦或者喜歡他,這是唯一清晰可見、明了可觸的。
【對不起。】
除了這三個字,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回季芒什麼。
回到宿舍的季芒將手機和課本隨手一扔,打開電腦,登陸遊戲。
何以解憂愁?唯有PK也。
這次他沒上小號,而是登陸大號直奔競技場,戰得那叫一個暢快淋漓。
途中奸商等人私聊他去練小號,徐誠來了電話說是要請客,學妹也在一塊兒,一一被他給拒了。都沒動搖他要在戰場廝殺的強烈慾望。
不知不覺過了黃昏,到了飯點。
原本打算卡着拉麵窗口歇業時間去吃一碗牛肉麵的季芒,想不到手機再次來了短訊。
【我在南門巷子的小餐館,不知易水大神可否賞臉來吃一頓飯,點了糖醋裏脊。】
來短訊的人——ZERO。
季芒噗嗤一聲就笑了,他完全想不到展瑞那種萬年冰山面癱臉還能說出這種話?可轉而想起今天自己的心情被那傢伙弄得很糟,笑意又活生生被他給憋回去了。
家裏有錢有勢,念大學期間住在學校附近的小區內,竟為了接近他而屈就自己搬入宿舍來;再者,是個高富帥都不願踏進如此簡陋的小餐館吧,誰泡妞選的不是高檔西餐廳。
展瑞要真想玩玩他,也沒必要做到這些。
除此之外,季芒是一個兼職經驗豐富的人,換句話來說,就是他見過形形□□的人,像展瑞這種有資本卻內斂不張揚的,他卻從未沒碰到過。
上則西餐廳咖啡館,下則小飯店奶茶吧,沒有季芒沒呆過的。
記得最過分的一次,是兩個吵架的小情侶將紅酒誤灑在他的身上,甚至濺到了他的面部,事後給了小費,卻連一句抱歉也沒說。
或許對季芒而言這不過是日常交流中再基礎不過的三個詞,可對於展瑞那樣身份的人,說出一句對不起,又怎麼會事輕而易舉的事。
再氣又能怎麼氣呢,他一向不是個記仇的人,兩人拋開其他因素不說,怎麼著都算得上是朋友,他季芒也沒真的那麼小氣。
【大爺我今個兒看在糖醋裏脊的面子上,就不跟你計較,等我十五分鐘哈。】
短訊發送。
那頭的短訊回得飛速。
【謝謝大爺了。】
季芒好笑着退出遊戲,關了電腦,揣着錢包和手機換上鞋便出了宿舍。
說好自己請的這頓飯,就不會食言,他季芒還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
時間是18:20。
想着時間尚早,展瑞又在等着自己,他不可能這麼衰又碰到俊哥那群臭不要臉的吧。
如此一想,季芒已經動起了翻圍牆、抄小路的念頭了。
繞一圈宿舍樓,來到圍牆處,輕鬆一躍、手一撐、最後來一個漂亮的跨步,一氣呵成,顯然是翻牆老司機。
踏下地面的那一瞬間,眼前的畫面異常熟悉,只不過上次的徐誠換成了這次的展瑞,就沒聽過誰大白天翻牆翻出個俊哥來的,他季芒還能更倒霉一些嗎?這簡直就是堪比中彩票的幾率啊。
可在眾人注目下的季芒卻又發現了端倪,怎麼俊哥以及他的小弟全都面露惶恐,明明展瑞隻身一人,卻給他一種俊哥等人才是被搶的即視感。
展瑞回頭,對季芒道了一句:“過來。”
不過兩步路,季芒走到展瑞身旁,站在俊哥等人的面前。
季芒只覺着這場面奇怪的很,可下一秒,才是真正令他震驚的。
齊刷刷跪下一行人,與上次深夜搶劫的底氣滿滿明顯不同,這次只能用一個字來形容,那就是慫。
季芒還沒來得及問展瑞,展瑞倒是先問起他來了。
“他們打了你多少棍子?”
季芒直愣愣的答了一個數字:“七。”
“還用我提醒?”
威儀不肅、雷厲風行,季芒從未見過這樣的展瑞。
跪着的幾人中只有俊哥跟他身旁的一人站了起來,展瑞不由分說便抄起一旁的棍子,朝着俊哥左肩襲去。
先是在空氣中劃出一道隱形的弧度,呼唰——
最後啪的一聲巨響。
展瑞體格高大、強勁有力,一看又是常上健身房鍛煉的人,這力度之大讓季芒聽着都覺着疼。
“不能小於這個力度。”
展瑞說完,將棍子遞給俊哥身旁那人,一看就是要自相殘殺的節奏。
與季芒所想無異。
一棍、兩棍、三棍……
也是同樣的七棍。
結束后,展瑞問俊哥:“疼不疼?”
再不怕死的人若是碰上了更硬氣的,也只能像如今這般膽小如鼠罷了。
“疼,”答完這句,俊哥轉而對季芒再次道,“對不起。”
季芒不由分說,上前一腳就踹向俊哥的膝蓋。
疼痛襲來卻還是忍了下來,俊哥咬着牙,再次道:“對不起。”
“你們這些活在社會最底層的垃圾敗類,搶錢就算了,誰他媽沒爹沒娘,輪得到你們拳打腳踢?!”
說完,又是一腳踹上去。
展瑞看季芒處於崩潰的邊緣,趕忙上前攬過他的肩膀,柔聲道:“好了好了。”
俊哥大氣不敢喘一聲,季芒看着噁心得很:“滾。”
一行人倒不敢真滾,直到聽展瑞鬆了口:“滾吧。”
這才謝主隆恩,一個個該站起來的站起來,扶着受傷的俊哥狼狽撤下。
天色漸晚。
剩下兩人無言,季芒始終垂着頭。
展瑞能感受到季芒內心深處有某個東西正在瓦解,他只是什麼也不說,陪着季芒站着。
寸步不離。
“我後頭又沒有人罩着我,你說是誰幫我出的頭啊。”季芒的聲音竟然有些變了調,“有誰會幫我。”
展瑞語氣極其溫柔,配合他道:“問我做什麼,我也不知道。”
裝聾賣傻,兩個傻得不能更傻的演員。
“是展瑞幫我出頭的嗎?”
像在對話,聽着卻更像是自問自答。
展瑞順着他的話,小心翼翼問出口:“如果是展瑞的話,你會不會稍微喜歡他一些。”
季芒沉思片刻,還是搖了搖頭。
“不會。”
展瑞挪了挪腳步,靠近他。
兩人默契地互視,又像是跟隨歷史河流的自然趨勢,他低頭,他抬眸,這一動作來得天經地義。
展瑞吻了他,又放開他,才道出那一句,“那就好。”
展瑞想要你喜歡他,而不是感激他。
季芒眼中明亮忽閃,萬家燈火的聚合也不夠這般通明亮堂,眼裏滿是道不明的意味。
“替我謝謝他。”季芒說完,忽然將臉埋在展瑞肩膀處,不再說話。
展瑞能感受到,季芒輕微的抖動,也許是哭了,又也許不是。
展瑞揉了揉他的發,也沒多說什麼。
“我老爹老娘走後,就沒人對我這麼好了。”
那等你喜歡上展瑞的那一天,或許你會發現,他還能對你更好,也說不準。
看似逐漸暗沉的,是春靄,是垂暮,然則傍晚來的風吹散了暗淡,懸浮在暗流中的泥沙,也相繼沉下。
“那你原諒他了嗎。”
“嗯,原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