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 25 章
?許苡仁下意識地雙手互相摸了一下,果然在左手手腕上摸到了一個環狀的東西。卡在手上並不勒人,但是與手腕密切貼合著,摸了一圈也沒有找到能打開的地方。
不用說,他現在身處的位置肯定不是什麼教授的生科院下屬研究所,那名護工也已不知所蹤。
從不可抑止的寒顫程度看來,他已經睡了相當長的時間。如果不是吃的飯菜有問題,那就是某種吸入性短效麻醉之後又被靜脈注射了安定藥物,以至於他被換乘了交通工具都沒有印象——
他眼瞎腿瘸,身邊唯一一部手機還是沒插卡的,對方完全不需要擔心他認出來路線與原本計劃的不同,唯一的可能就是此處已經距離原目的地非常遠,遠到需要用睡眠來干擾他的判斷。
許苡仁不禁覺得有些可笑,他廢人半個,有什麼值得這些人大費周折“請”他來的?
若說為錢,他口袋裏的錢包還在,而且身上最值錢的就是林琅這個恐怕比他的車都貴的手鏈,如今也完好地戴在他右手上。
若說為了試藥,中國糖尿病患者簡直滿地亂跑,千金求葯者比比皆是,像眼下這麼高端的“試藥”規格,只怕放個風聲出去都有人趨之若鶩,何必半哄半騙地拐他過來呢?他的病除了入院時血糖特別高,併發症惡化特別快之外,也並不具有什麼特殊研究價值。
要說是想從他身上取點什麼器官,那更是找錯人了。他從裏到外好用的東西沒剩下幾件,十有*都發生了病變,而且早在畢業時就做了器官捐贈和遺體捐贈登記,想插隊也不應該插到他這兒來。
許苡仁來來回回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直到車輛在室內停車場停下,一個外國人用生硬的中文對他說:“你好,歡迎來到聶氏集團y-60研究基地,我是你的護理埃爾維斯。”
許苡仁腦內的所有猜想戛然而止,只剩下了兩個字:聶氏。
他茫然地問:“這是哪裏?”
“在俄羅斯境內,具體位置不方便透露。”埃爾維斯說,“你感覺如何,還好嗎?”
聶氏?俄羅斯?
如果他沒記錯,如果不是他出現幻覺——李超越是不是當初也說過有可能去的地方是俄羅斯境內的西伯利亞?
可他沒有護照,沒有簽證,是怎麼出境的?這不是偷渡嗎?
路主任知道他最終被送往哪裏嗎?他超過了到達的時間但是沒有跟家人聯繫,他父母怎麼辦?聶氏在俄羅斯有幾處這種研究基地?李超越在不在這裏?李超越和他被送到這的事有沒有關係?
此刻再問“我為什麼會在這裏”、“我要怎麼回去”都顯得多餘而天真,就憑外面冰天雪地的程度,哪怕把他往門口一放,他也絕不可能自己搖着輪椅回國。
但許苡仁還是不得不問一句:“請問,帶我來這裏做什麼?這不是我之前得到的知情同意書所描述的地方。”
埃爾維斯說:“你來到這裏,是因為,我們將嘗試安全而且最前沿的治療方法,共同管理你的健康,直到把你的身體調整到最佳的狀態。”
……很好。
一個護理人員就敢誇下這樣的海口,相當於門診上給你量血壓的護士告訴你別管什麼病,一針下去明天就好。
更何況他還是在無意識的情況下被運輸來的,這樣的前景展望讓人感受不到一毛錢的可信度。
埃爾維斯狀似誠懇地繼續說道:“關於知情同意書,我不知道你之前了解的是什麼內容,也許現在情況有一些不同,所以你體檢之後,我們會拿一份新的給你。”
他的語氣有恃無恐,十分理所應當,彷彿說的不是“知情同意”書,而是“通知”書。至於什麼時候下發,也只是走個形式而已,許苡仁的意見可有可無。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這時再糾正對方的措辭以及解釋“知情同意”幾個字的本意已經毫無意義。
許苡仁揉着太陽穴失去了交談的*,他現在首要做的應是最大程度地保護自己。
埃爾維斯提議:“這裏很冷,我要凍僵了,我們可以進去談,我扶你起來好嗎?”
許苡仁早就凍僵了,他身上的一層薄被根本不足以抵擋室內停車場倒灌進來的冷風:“好的,謝謝。”
這個護理的聲音聽起來年齡應該不太大,也許和他差不多,周圍還有其他人在,三個或者四個,不知是不是聽不懂中文,都沒有說話。
埃爾維斯扶着他坐了起來,許苡仁試探地問:“這裏有中國的護理嗎?我們溝通好像不太方便。”
埃爾維斯頗為受傷地“哦”了一聲:“沒有,我就是這裏中文最好的護理。”
他的語調有一種奇特的做作感,不知是學哪一路方言學得半身不遂,許苡仁強打着精神耐心地繼續問:“……那其他人是怎麼溝通的呢,沒有別的中國志願者了嗎?”
埃爾維斯驕傲地說:“有,不過,他們的護理,中文不如我。”
“我要怎麼跟醫生溝通呢?”許苡仁英文水平完全可以應付日常和簡單的醫療溝通,但他依然用中文和埃爾維斯交談,將這個話題自然而然地順了下去,“你們的醫生之中有中國人嗎?”
埃爾維斯很快回答:“有一位,dr.李。”
許苡仁的心漏跳了一拍,身上不由自主的寒顫好像更嚴重了,害怕又期盼聽到那個名字。
他怕聽錯了其中關鍵,一直等到剛坐起身的眩暈感消失,才問:“請問,那位dr.李,他的全名是?”
埃爾維斯坦然答道:“李超越。”
李超越。
許苡仁長嘆了一口氣。
其實在中國人名來說,這個名字很容易重複,但是這一刻他憑直覺可以確定,就是那個人。
李超越的工作許苡仁不太了解,但他對他的人品非常信得過。
他只是千千萬萬科研人員中的一員,就算他再優秀,也絕對不會鑽牛角尖到“科學怪人”的程度,又在德高望重的徐教授手下熏陶多年,與沈醫研究所實事求是、勤奮創新的風格一脈相承,沒遭受過什麼巨大創傷,不存在性格突變的可能性。
有他在的地方,即使其他一切皆為“x”,也莫名讓人有了一點能放心的憑據。
再一看,埃爾維斯雖然說話有點不着邊際,卻也沒做過分的事情,而且一直在徵求他的意見,問他能不能起床,能不能下車,作為護理來說,他已經非常耐心與專業。
忽略抵達這裏的方式不談的話,至今為止也沒有什麼出格的事,也許這裏並不像他想像得那麼張牙舞爪。
不知是因為“前方有熟人出沒”,還是適應了周遭溫度,許苡仁的寒顫沒那麼嚴重了,緊繃的神經略微放鬆,問道:“我能見見他嗎?”
埃爾維斯回答:“可以,但是在此之前,你要先進行全方位的體檢。然後,我們的醫生才能安排時間見你,他們非常地忙。”
平心而論,這個流程並沒什麼太大不對,聽起來他只是眾多志願者中普通的一員。許苡仁感覺他可能並沒有自己設想的那麼“魚肉”,於是又問:“我能退出這個這個計劃嗎?”
“當然可以。”埃爾維斯說,“我們的儀器和藥物都是非常昂貴的,如果志願者不配合,治療也很難達到預期效果,那將是一筆很大的損失。”
許苡仁:“我退出的話,你們可以送我回去嗎?”
“哦。”埃爾維斯遺憾地說,“這一點,我說得不算。但是據我所知,是不能的。沒有車輛和人可以從這裏離開,除非研究告一段落。”
至於告一段落是什麼時候,不用問,埃爾維斯說得更不算了。
許苡仁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樣子,也許浮腫,也許面色灰黃,也許已經和從前判若兩人,總歸絕對不是他想面對李超越的樣子。可身在此處,他的病情李超越早晚會知道,甚至已經知道。
恐慌和不安只會讓他變得更難看,埃爾維斯是現在看起來唯一能打理他,讓他不至於太狼狽的人。
許苡仁只好暫時放下敵意,客氣了幾分:“我感覺好一點了,能麻煩你扶我到輪椅上嗎?”
埃爾維斯架着他的胳膊沒動,反問:“為什麼要用輪椅?你不能行走嗎?你已經在接受第一療程的治療了,應該試着多運動。”
“……”許苡仁簡直無言以對,“我連醫生都沒有見過,還沒體檢,就在治療了?你的意思是我手上戴的這個嗎?這是什麼?”
埃爾維斯親切地介紹:“功能類似於胰島素泵,可以讓你體內的血糖趨於正常值。”
“……”許苡仁非得隔三句話大喘一次氣才能耐得下性子和他交流,“據我所知,沒有任何一種胰島素在日常生活中是通過靜脈注射的,而且這麼小的手環,怎麼安裝儲葯器?”
“所以,我的意思是,‘類似’。”埃爾維斯誠摯道,“等你完成體檢之後,醫生會向你解釋它的原理。”
許苡仁腦內閃過無數戴在手腕上就能包治百病的“納米手環”、“負離子手鏈”、“抗疲勞寶石”、“防輻射能量環”、“開光佛珠”……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問:“體檢都有什麼項目?”
埃爾維斯愜意地“嗯”了一聲,說:“非常常規。現在你可以試着下地行走了,我會扶着你。”
許苡仁心覺剛才對他“專業”、“耐心”的評價簡直是侮辱了這兩個詞,問道:“你真的知道我的病情嗎?我根本沒有知覺,這樣下地行走只會加速我的胼胝開裂,引發潰瘍,一旦有外傷就無法癒合了,你明白嗎?”
埃爾維斯彎腰脫下了他的鞋襪,一手固定住踝關節,另一手托住足弓向上輕輕扣壓:“現在有知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