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番外(3)天青色等煙雨8
?許苡仁是講道理且非常較真的一個人,我們倆靜下心來摒除雜念,專心致志地好好探討了花瓶尺寸的問題,致使我寸步難行地在床上癱瘓了一個星期。
“總監,您今天中午想吃什麼?”
“熬稀飯吧,什麼米都放點兒,來的時候給我帶個粗的吸管。”
“您總喝稀飯,還……還喝得下嗎?”
“嗯……那你叫人晚點送來,我一餓就吃什麼都香了……”
——如果不是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真誠地道歉,保證從今以後做一個實事求是的人的話,我覺得我可能還得再多趴兩天。
由於我喪失生活自理能力加無病也要呻.吟.呻.吟,許苡仁每天在醫院當完醫生后回來還要親自兼職護理幫我洗澡,聽到我慘兮兮的嚎叫就露出一種“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的冷漠,可手上的動作卻更加輕柔。
我感覺自己就像是一隻被豢養的波斯貓,毛都舒服得變亮了。
雖然我身體上行動不便,但這並不影響我思考,我在家裏把許苡仁的論文捋了捋。他寫的東西邏輯足夠嚴謹,思路也很清晰,可惜就是沒時間坐下來好好修飾一番,簡直和他這個人一模一樣,什麼都在內里裝着,只露出一點看似平凡的隻言片語,乍一看態度冷淡得讓人想敬而遠之。我按他的習慣稍微改動,看起來和善多了。
助理送來粥,塑封了滿滿兩大杯,溫度適宜,用吸管一插就能喝,到時喝完了往地上隨便一丟,滿滿的“我有心無力想丟垃圾筐的可是丟偏了”、“對不起我破壞衛生了”的慘狀。
小助理道:“總監,劉總監讓我跟您說一聲,給您發了幾封郵件,請您處理一下。”
“好的,我這就看,你去忙吧。”
我順手拿過筆記本,邊喝粥邊處理文件,忽然門一開,許苡仁出現在門口。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你怎麼起來了?”
“你怎麼回來了?”我和他幾乎同時發問。
我人就站在桌邊,一愣之後反應迅速地把身體的重心往桌子上傾斜:“哎我不行了,快扶我到床上去。”
許苡仁動也未動:“你不是說上廁所都要爬着去嗎?”
“今天這不是好點了嘛——”我知道好日子到頭了,以後不能再恃病橫行了,哀怨地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再說我好沒好你早就看出來了吧,想跟你撒個嬌不行啊?”
許苡仁倒沒說行與不行,只是從沙發上拿了個墊子遞給我:“墊一下坐。”
他不跟我計較,又這麼體貼,我自然是很開心啦:“哥,你怎麼中午就回來了?”
“快中秋了,我還不能放半天假?”許苡仁停頓片刻又道,“晚上……我想去我爸媽家吃飯,大概三個小時左右就回來。嗯……”
許苡仁顯然是想問我去不去,最終卻沒有問出口,他知道只要他開口問了我肯定不會拒絕。
但他的眼神還是通透得一如往昔,只一瞬間我就看到了他眼裏閃動的期待。
許苡仁和我對視了一眼,很快便岔開話題:“我四五點鐘走就行,你呢?這幾天在家裏悶嗎?要不要下去轉一會兒?門口廣場有菊花展……”
我:“……”這時候看菊花展,是要去爭奇鬥豔嗎?
許苡仁:“……不看也行,反正還是那些品種。咳,去看電影嗎?”
未等我答話,他生疏而努力地思索建議着:“你喝這個營養跟不上,不利於身體恢復。要不我帶你出去吃飯?”
說完他看到了我桌上的空杯——足有五百毫升一杯的粥我喝了一杯半,按胃的容積來算這個攝入量已經不少。許苡仁放棄了這一提議:“那就去……嗯……”
他的經驗有限,一時也想不出什麼更有創意的目的地了。我問:“哥,你是要收買我嗎?”
許苡仁不自在地眨眨眼:“你不買賬也沒關係,這是兩碼事。”
我:“哪也不去了,就在家看你,看到五點,再去看咱爸。”
“你是自己願意去嗎?別勉強,我之前打電話就說你在忙了,你不去也沒關係。”許苡仁喜出望外,可自己樂呵了沒一會兒,笑容忽地一凝,用手撫着白色襯衣中縫的那排扣子,有些警惕地看着我,“你想怎麼看?”
我:“能怎麼看,就這麼看唄。”難道我還能把他剖開了看?
許苡仁猶豫片刻,鬆開手道:“嗯……不過‘那個’不行,你才剛好。”
我:“……?”雖然不知道他想哪兒去了,但是感覺今天馬上會有一個便宜可以占?
晚上,許苡仁和我先後進了教授家的門,許教授在我進門之後沒有主語地說了一句:“來了啊。”
算起來,我來許苡仁父母家有十幾次了,不是全程緊張抬不起頭,就是負荊請罪、刀山火海有去無回的壯烈感,我竟沒有一次好好感謝教授和師母撫養出了這麼美好的許苡仁。
儘管人家不是為我養的,但現在怎麼說人也是被我領走了,我這樣的表現豈不是讓人失望?
我站定,對許教授盡量大方工整地微一鞠躬:“爸,我來了。”
許教授聞聲從暗中凝視改為面朝我點頭:“嗯,超越,坐一會兒,你媽給你們做飯呢。”
我和許苡仁的廚藝都停留在石器時代,實在沒有可以露一手的東西,刷盤子洗碗我倒是在行,但是許苡仁爸媽又不像老徐那麼壓榨手下,堅決不肯讓我幹活,和師母打了個招呼,她也執意讓我到沙發上坐着休息。
許教授坐在我們斜對面的沙發上,端了一杯冒着熱氣的茶到嘴邊,等熱氣兒散開的姿勢和許苡仁平時相差無幾,默不作聲其實不知心裏打着什麼合計的表情也十分相像。
許苡仁則手按着膝蓋,坐得跟精武門宗師似的,似乎隨時準備幫我攔下暗器。
許教授抿了一口茶:“最近忙不忙?”
許苡仁:“還是那樣。”
許教授:“可是我沒問你。”
我:“……”
許苡仁似乎早就習以為常,連答錯話的尷尬也沒有表露絲毫,面不改色道:“他也還是那樣,挺忙的。”
許教授看着我,問道:“你們這個工作,有沒有淡季旺季之分?”
許苡仁再次將問題從半空中攔下:“他又不是生產和銷售,沒那個。”
我:“……”我在他們父子二人間又有一種久違的多餘之感了。
“嗯。”許教授手中的茶杯放下、拿到嘴邊了幾次,“你們有時間的話商量商量,看看是收養個孩子還是什麼。”
——這也是我很久之前就想過的事:養一個孩子,舉手投足養成許苡仁的范兒,學習上不求能跟我一樣吧,有我教他肯定也差不了,不過最重要的是人品,萬一我真的有一天“前面等你”了,好歹還有個人能帶着我的影子探望探望許苡仁,反之同理,未來的事誰也說不好。
但是只要許苡仁一在我面前,我就完全忘記其他,有他在我的視線範圍內時我根本不想去想第三個人,所以至今我們從未提及過這個話題,我並不知道他的想法。
許教授能這麼說已經是對我最大的認可了,畢竟我真的不會傳宗接代。我幾乎想馬上答應下來,卻不料許苡仁比我更快地回答:“不要,我沒時間,他也沒時間。沒時間誰來帶孩子?”
許教授:“你以為想收養就能收得着?去你們婦產科打聽一下就知道棄嬰都是什麼樣的身體條件了,不然好好的孩子誰丟?你現在開始留意,三五年都不一定能收養到個合適的,等遇到的時候我和你媽正好也退休有時間了。”
許苡仁義正言辭:“那更不要了。我要是挑三揀四找一個身體健康什麼都好的才收養,這和挑選寵物有什麼分別。按這個道理,我摔下樓的時候你就應該把我扔了。”
許教授提高音量至少十個分貝:“那能一樣嗎!”
我可是來吃飯的,不是來看爆炸現場,我趕緊撞了下許苡仁,他看了我一眼,把未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低聲道:“都是人,差不多吧。”
許教授冷哼,一臉看愣頭小青年不諳世事的輕蔑:“那你老了怎麼辦?現在不考慮,到時候再想這事可就晚了。”
許苡仁必定是沒有跟他父母報備我的工作和收入。我倒是很想說我早就準備好了,咱們幾個活到多老都沒事兒,可我對着他爹阿諛奉承溜須拍馬還來不及呢,現在說出來豈非有駁了他老人家面子之嫌?
我選擇像一隻鵪鶉一樣安靜地坐在旁邊。
許苡仁泰然自若:“好好工作,好好交稅,等國家養。”
我:“……”
許教授:“到時候國家政策要是跟現在一樣,不怎麼養你呢?”
許苡仁看透世事般語氣平淡:“養個孩子將來他也不一定管我,每天在我們手術室門口互相推手術費的親生子女多了去了。”
許教授直接哼出了聲,繼而將目光轉向我——壞了壞了,城門失火,我居然妄想在池子裏當一隻安靜的鵪鶉?
果不其然,許教授隨堂抽測:“超越,你怎麼考慮?”
我在二人之間徘徊了一眼——我今天自進門之後的表現還是不錯的,否則他爹不會主動提起□□這種事。繼續保持很有可能讓許教授對我改觀,我之前那些不上枱面的小心思和小動作能不能翻身也許就看今天了。
而許苡仁,他坐在我的左手邊,我們倆分明坐得是同一個長沙發,他卻以大於三十度角的姿勢側擋在我身前。
我突生一股矯情的想法——哪怕這只是幾句沒有任何意義的家庭閑聊,我也不想讓許苡仁孤軍奮戰。
我往前探了探身,從許苡仁背後露出頭:“爸,我都聽他的。”
許苡仁詫異地一回頭,對上我的眼睛,抬手握拳掩唇輕笑了一下。
再抬頭看,許苡仁他爹的表情也難得地極為豐富,我一時不太好判斷他究竟是在忍笑還是在忍哭。
許教授一刻都坐不住了似地起身往廚房走去:“我去幫幫忙,你們坐。”
這爺倆兒是怎麼了?我說的話也沒毛病吧?
許教授進了廚房,許苡仁還在欲蓋彌彰地掩着嘴笑。
我:“笑啥啊?為啥你不喜歡小孩兒啊?”
“不是不喜歡。”許苡仁終於卸下防備,靠進了沙發里,捉着我的一隻手低聲道,“只是現在我爸媽覺得我養兒防老他們就放心了,要是將來他們又擔心不是親生的呢?怎麼辦?難道我還生一個?乾脆從根本上杜絕,以免夜長夢多。而且……我說不定什麼時候又要伺候你洗澡,怎麼再照顧個小的?”
許苡仁怎麼把這種事掛在嘴邊說啊!還是在他爸媽家!羞不羞?羞不羞!
我:“你你你害死我了,本來想過來拍兩句馬屁叫兩聲爹呢,讓你弄得我都尷尬了!等會兒怎麼一塊兒吃飯啊?”
許苡仁笑道:“沒事,我爸剛才不是挺高興的嗎?”
行了行了知道是你親爹了!也只有你能看出來那是高興了!
以我的常識看,有沒有孩子這種事往往是女性家屬更為關注。我憂鬱地望了廚房的方向一眼,坐立不安地抖腿:“真的不是去打小報告?”
許苡仁笑意更甚:“放心,絕對不是。”
這時,餐廳傳來師母溫柔的呼喚——
超越,苡仁,洗手吃飯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