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相信
在看到那個靜靜立在牢房裏,背對着自己的白色身影時,唐靖心中忽然湧起一股極其強烈的欣慰感,方才的怯意一掃而空。
司徒情沒有受傷,也沒有出現什麼異常的舉動,看樣子,一切都還好。
唐靖忍不住微微笑了笑,兩步走到牢房門口,道:“教主別來無恙。”
在聽到唐靖聲音的那一瞬間,司徒情的心不可控制地跳了一下,他本來是不打算搭理唐靖,可聽到唐靖的聲音,他又忍不住冷冷地脫口而出:“你來幹什麼?”
唐靖心中也害怕司徒情對自己愛答不理,可這會司徒情偏偏開了口,這倒讓他有機可乘了。
於是唐靖目光一動,笑了笑,道:“昨夜的事我替皇兄向你道歉,皇兄以為你是綁架我的唐門弟子,所以才命人動的手,希望你不要見怪。”
說著,唐靖沒等司徒情回應,便掏出了牢門的鑰匙,嘩啦一聲把牢門的鎖給打開了。
司徒情並不是太相信唐靖的言辭,但他也猜不出唐靖的目的,只能靜觀其變,看看唐靖還有沒有什麼其他的把戲。
唐靖將牢門吱呀一聲推開,然後微微笑道:“教主你不出來么?”
司徒情負手冷笑:“你有什麼目的就直說,我不喜歡繞彎子。”
唐靖站在那,聽到司徒情這句話,心中不由得一涼,又覺得異常不忿。
他靜靜看了司徒情的背影一會,忽然低頭笑了笑,道:“若我說,我跟教主相處了這幾日,很欣賞教主的風采,想親近教主,教主你會想殺了我嗎?”
是司徒情那句‘你有什麼目的’激到了唐靖,他才忍不住說出這些話,便是唐靖自己,都被自己的話驚了一驚,心緒起伏不止。
雖然唐靖說的話句句屬實,發自肺腑,但就連唐靖自己這會都不敢往深處想這話內里的含義。
僅僅是被司徒情的話激中?又或者自己對司徒情僅僅只是欣賞……嗎?
唐靖忍不住默默攥緊了拳頭,指甲掐進肉里,一陣刺痛。
而此刻,地牢中一片死寂,靜靜立着的兩人的內心卻皆是驚濤駭浪,洶湧不止。
過了許久,久到唐靖都有些想要退卻了,對面的司徒情忽然輕笑一聲,似是自言自語地低聲反問道:“欣賞我?”
這句輕飄飄的反問里唐靖聽出了不屑,輕蔑等諸多情緒,這讓他有些無地自容,就在唐靖勉強笑了笑,準備把話敷衍過去的時候,司徒情忽然又淡淡開了口。
“要我相信你的話,你就證明給我看。”
唐靖本來以為毫無希望,這會聽到司徒情的話卻似看到了一線光明一般,忙道:“你要我怎麼證明?”
司徒情輕笑一聲:“我們教中有一味葯,名喚‘傀儡’,服下之後,服藥者便會對施藥者言聽計從,無所不應。既然你說你欣賞我,可敢不敢為我做到這一步?”
唐靖一聽司徒情這話,便知道司徒情是有意挑釁,可他沉吟了片刻,仍是正色道:“我還有未了的心愿,而教主此舉同要了我的性命沒什麼兩樣,恕我難以從命。”
司徒情聞言便想出語嘲諷,卻聽到唐靖繼續淡淡道:“不過教主若是想出氣,我可以讓教主再捅我一刀,只要我不死,只要教主解氣,教主怎麼對我都可以。”
沒想到唐靖會說出這一番話,司徒情目光動了動,神情有些複雜,一時間卻是無言以對。
而唐靖卻真是如同打定主意一般,默默從靴筒處抽出一柄寒光閃閃的匕首,然後默默走到司徒情身前,將匕首遞了出去。
這是兩人在遭到暗算之後,第一次面對面,目光相接。
司徒情目光冷漠,而唐靖那雙眼卻是坦蕩澄明。
唐靖默默抿着嘴唇,看着眼前的司徒情,心中忐忑不止,卻也有幾分期待。
看着唐靖的目光,司徒情有一剎那險些動容,他甚至生出了幾分就此徹底原諒唐靖的想法。
因為那雙眸子裏映出來的一切都是那麼乾淨,那麼坦然。
最終司徒情漠然別過眼,沒有再看唐靖,淡淡道:“你不必耍花樣了,我不會再信你。”
司徒情別過眼的那一瞬間,唐靖眼中顯出幾分喜色,但司徒情的這一句話又徹底將他打入了冰窟里。
不過好在唐靖知道司徒情向來口不對心,於是便強忍着心中的落寞,收回了匕首,默默笑了笑道:“那便多謝教主不追究之恩。”
司徒情沒有言語,只是靜靜看着遠處不知道哪個角落,而唐靖卻也不知道再說什麼。
也不知道兩人相對沉默了多久,司徒情心中煩躁,忍受不了這種怪異的氛圍,便冷冷道:“既然沒話說,你可以走了。”
唐靖聽到這句話,又看到司徒情略顯不悅的神情,心中憋屈,忽然就生出一種莫名的衝動,然後他便閃電般出了手。
司徒情聽到腦後的風聲,警覺回頭,便清清楚楚地看到唐靖想要點自己的昏睡穴,然而司徒情手腳皆被縛住,行動範圍有限,即便是出了手也沒能擋住唐靖。
所以最終司徒情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被唐靖點中昏睡穴,然後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唐靖默默嘆了口氣,眼明手快地伸手輕輕摟住司徒情倒下去的身子,看着司徒情即便是閉着眼都略略皺起的眉頭,唐靖微微有些出神。
等唐靖回過神來的時候,第一反應便是,好輕。
司徒情居然會這麼輕。
明明跟自己身量差不多,但身子卻輕得宛如女子。
愣了一會,唐靖默默收回自己的思緒,低頭將司徒情攔腰抱了起來,然後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從牢裏走了出去。
·
司徒情醒來的時候是第二日的清晨,他手指略略動了動,發現自己的穴道已經被解開,但烏金手銬和腳鏈都仍在,想來唐靖還是害怕自己逃走了。
司徒情勾勾唇角,諷刺一笑,便自己坐起身來。
而司徒情這麼一動,便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他默默低頭,目光就落到了趴在自己身側打盹的唐靖身上,半晌,司徒情神色有些複雜。
也沒等司徒情出聲,唐靖便已然被驚醒,只見他略顯疲憊地揉了揉眼睛,然後抬起頭。
四目相對,唐靖還微微有些迷糊,司徒情只是跟他對視一眼便靜靜將目光收了回去,移向別處。
這下,唐靖算是徹底清醒了過來,他微微苦笑了一下,揉了揉有些酸脹的太陽穴,便起身去喚人進來伺候洗漱。
司徒情看着門外有丫鬟端着水盆和毛巾進來,頓時便皺起了眉頭,他雖然沒有潔癖,但平生卻最討厭跟別人有直接的肌膚接觸,若那丫鬟真的要伺候自己……
就在司徒情皺眉的時候,唐靖便已經走了過去,站在臉盆前擰了毛巾開始洗漱,一旁的丫鬟就給他遞上皂角和青鹽等物。
唐靖洗漱完畢,那丫鬟便忍不住問了一聲:“王爺的繃帶該換了?”
唐靖微微一愣,其實他自己都忘了這茬,倒是被丫鬟提醒了起來。
沉默兩秒,唐靖目光一動,然後朝司徒情的位置悄悄看了一眼,末了他勾勾唇角,偏過頭對着丫鬟笑了笑,道:“你把東西拿來,我就在這裏換藥。”
丫鬟領命而去,唐靖便自己端了洗漱用的殘水,出門去潑了。
過了一會,丫鬟拿着繃帶和金瘡葯返回,唐靖也回來了。
在唐靖卧室的側面有一扇鏤空的屏風,屏風旁安了一面高大的銅鏡,唐靖便走到那面銅鏡前將外衣脫了下來。
因為屏風角度的問題,所以司徒情這邊只能看到唐靖一半的身體,另外一半隱在屏風后,若隱若現。
唐靖習武多年,寬肩細腰,肌肉精實飽滿,腰部線條柔韌而優美,腹肌並不突兀卻線條分明。
一旁伺候的丫鬟只是瞥了一眼便忍不住紅了臉,只顧低頭捧着葯在一邊伺候。
唐靖低頭一圈圈將腰間染血的繃帶解了下來,隨手扔到一邊丫鬟捧着的盤子上,然後拿起金瘡葯,一點點小心地塗在傷口周圍。
因為短笛並不是利器,所以唐靖的傷口邊緣極其粗糙且不平滑,這給上藥帶來了不小的難度。
原本唐靖是想呻|吟幾聲讓司徒情心疼一下,可真正到了上藥的時候他又臨時改了主意,硬着咬着嘴唇,不吭一聲。
好歹是個男人,若是為了這一點傷便哭天喊地,實在是丟人。
倒是一旁的丫鬟見唐靖把嘴唇咬得發白,忍不住低聲道:“王爺若是疼——”
話還沒說完,丫鬟便被唐靖瞪了一眼,頓時嚇得低頭噤聲不敢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