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玄天道長臉色微微一變,順着聲音看過去,是一個帶着精緻面罩的小女娃娃,正雙手叉腰氣呼呼的看着他。
他的視線落到女娃娃身後的男人身上,不過對視一眼,玄天道長心裏就咯噔一聲。這男人面無表情卻不怒而威,一雙眼彷彿瞬間就將人看了個通透。
那灰衣童兒正要反唇相譏,被玄天道長抬手制止。
玄天道長穩了穩心神,他自己清楚自己的事。他並非什麼名門弟子,連正規的道士都算不上,只是早些年因緣際會救了一個瀕死的道長,得了他一本殘缺的道書。
他練了許多年,懂了幾分玄術的皮毛,便藉此到處招搖撞騙。這次路過駱家寨聽聞駱大少爺溺水而亡,原本想着做個招魂的場騙得兩個錢,到時候就說駱大少爺早已入了六道輪迴,給他做場法事超度超度就是,他自己也沒想到,竟然會讓駱大少爺真的死而復生。
駱大少醒來后看他的那一眼,只要想起來就讓他如墜冰窟。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招來了什麼,心裏怕得緊,想跑,偏生駱家上下都視他為大恩人,一留再留讓他不得脫身。他心中害怕,就想着辦場大喜事聚聚人氣,不管那後面的是什麼東西,總能用喜氣和陽氣壓一壓,等喜事完畢他就腳底抹油。萬沒想到,竟然會冒出個小和尚一語道破。
只是玄天道長沒有說什麼,駱大老爺卻已勃然大怒。任誰在經歷了兒子失而復得,正在辦喜事的當口聽見這麼一番說辭都不會有好臉色。駱大老爺強忍怒氣,喚來了管家和一眾家丁將宇文墨一行人團團圍住:“我兒今日大喜,幾位既然是惡客,老夫就不多留了,送客!”
夏滿氣的跺了跺腳:“不識好歹!”
宇文墨安撫的拍了拍她的背,對着美玉招了招手:“走吧。”
他們離開了駱家,玄天道長卻再也坐不住,越想越心驚,連那童兒都不要了,尋了個方便的借口翻牆從駱家逃了出來,一路打聽着他們的行蹤,追到了下榻的客棧。
他們在二樓的茶室坐着,夏滿還在氣呼呼的罵:“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聽見夏滿的聲音,玄天道長再也顧不得什麼,闖了進去倒頭就拜:“師父救我!”
夏滿大為驚訝:“咦,牛鼻子道長,你怎麼跟着來了?”
玄天道長不敢抬頭:“幾位高人,請救救在下!”
夏滿回過神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原來你也不是完全不知事,知道自己招上來了一個厲害的東西,是不是?”
“是。”玄天道長此刻哪兒還有半分高人氣度,恭謹的緊,“小道才疏學淺,原本只是想做場法事混口飯吃,萬沒料到會招上妖怪,求高人救我!”
“讓我來看看你。”夏滿跳下凳子,繞着玄天道長走了兩圈,嘴裏嘖嘖有聲,“先前在駱家人太多陽氣重壓着看不清,現在才發現,你已經是黑氣纏身,怕是也活不過一時三刻了。”
“小滿。”美玉有些不忍,“你別嚇唬他。”
“我可不是嚇唬他。”夏滿哼了一聲,復又坐下,“他大半夜的在人家送渡靈的時候強行招魂。招魂法器一響,亂了不知多少魂靈的投生路,這些孽報都纏在他的身上。
還有他招上來的那個水遊魂,他可是它上岸的靈媒通道,身上纏了它的幾分氣息,只要他在,有心人就能追查到它。你說那妖怪能給自己留下這麼一個後患嗎?騰出手收拾的第一個人自然就是他了,他還能活過一時三刻嗎?”
玄天道長越聽越害怕,滿頭大汗,連連叩頭:“高人救我,高人救我!”
夏滿輕嗤:“救你?簡單,你拿把刀摸到駱家後院,把他們大少爺了結了就是。那水遊魂剛上岸,沒有了附體就會威力大減,你身上黃符眾多,它也奈何不了你,最多在岸上盤旋一日,就只能回到水裏去了。”
玄天道長苦了臉,他若是拿把刀去駱家後院了結了駱家大少爺,先不提他有沒有那個能耐了結那妖怪,單是駱家的人就能要了他的命:“就,就沒有別的法子嗎?”
“別的法子也有啊。”夏滿撐着腦袋笑眯眯的看着玄天道長,“不過要用你的命做餌,你願意嗎?”
玄天道長看了看夏滿,又看了看一直沉默不語的宇文墨,不過猶豫了一瞬,立刻就有了決斷,一咬牙:“我願意!”
駱家大辦喜宴,即使在碼頭,也隱約能聽見山上喝高了的人們的喧嘩聲,整個駱家寨燈火通明,這三天要徹夜不眠的慶祝。
不過碼頭畢竟距離遙遠,只能隱約聽見風裏飄來的點聲響。幾乎所有人都去山上駱家大宅吃喜宴去了,碼頭十分冷清。
距離碼頭不遠處的河灘上,玄天道長哭喪了臉,盤膝而坐,夏滿正拿了一個一個白紙剪的小人,用筷子粘了插在他的周圍。美玉在一旁想幫忙,插不了手,能做的只是把筷子一根一根的遞過去。
玄天道長見宇文墨不動如山,立於一旁,動手的都是這個小姑娘,心裏沒底,開口問道:“高人,這樣……行嗎?”
“怎麼不行?”夏滿頭也不抬,將小人黏在筷子上,插到固定的方位:“你用半吊子招魂術把水妖招上岸,你的身體就是它離開水的靈媒,也相當於一個通道,你能招它上來,我們就能通過你將它送回去。
這是七玄陣,一會兒法陣激發之後,會採用轉嫁之術,將那水妖的魂體從駱家大少的身體裏抽離到你身上,然後我們就可以抓住它了。”
玄天道長面色發白:“到……到我身上?!”
“到你身上。你用的那半吊子招魂術,其實是請神術的一種,本來就是請上自己的身,你用縛靈繩瞎拍,陰差陽錯拍到了駱大少的屍身里,請神容易送神難,上身這種事情很容易反噬,你還送了它一個肉身……”
夏滿搖搖頭,也不知道怎麼評價玄天道長這種行為,“不過你放心,我們會護住你的魂魄。水妖上你身之時,你的魂魄會被大陣轉到周圍的紙傀儡里,這陣里的所有紙傀儡到時都是你的肉身,水妖會第一時間去撲殺你的魂魄,別害怕,你只需與它周旋片刻,我們就能收服它。”
夏滿插好最後一根筷子,拍了拍手退到一丈開外。美玉靠過去很是佩服:“小滿,你好厲害。七玄陣你都會。”
夏滿壓低了聲音開口:“先生是教過我,不過我也是第一次使,待會兒會不會玩脫了我也不清楚。”
美玉無語。看見美玉臉上的表情,夏滿嗔了他一眼:“怕什麼,就算我玩脫了,不是還有先生在嘛!”
夏滿舉起手裏的引陣符點燃,河灘上那些白色的小人和筷子閃了一閃盡數消失,只餘下玄天道長在陣中心盤膝而坐。
因為大病未愈,這沖喜的婚事駱家大少沒有出面,拜堂也是用系了紅綢的公雞代替,他一直留在自己的院子裏安養。
大少爺醒了之後脾氣十分怪異,不許點燈。整個駱家大宅燈火通明喜氣洋洋,唯有他的院子黑沉沉一片,連屋外的廊下都沒有掌燈。原本近身服侍的下人也都被他趕了出去,諾大的院子空空蕩蕩,在大紅喜字的襯托下,反而顯得格外孤寂。
駱大少爺從床上起身,坐到銅鏡前,黑暗中拿起了木梳,又開始一下一下的梳理自己的頭髮,突然他的身體猛地一震,一個白色的靈體從他的天靈蓋被抽出,猛地向著山下碼頭的方向電射而去,沒入了玄天道長的肉身里。
河灘上,玄天道長睜開了眼,他的雙眼蒙上了一層白膜,看不見瞳孔,他痛苦的發出了一聲哀嚎,掙扎着起身,原本胖乎乎的身體急速乾癟下去,即使隔着衣服,胸腔都透出了肋骨的形狀,他往前伸出了手,雙手的血肉消失,只剩下一張皮慘白的包裹在骨頭上。
一個白色的紙人一閃,在地上一滾化作了玄天道長的模樣,他往後看了一眼神色大變,萬沒想到自己會變得這般陰森恐怖。身後的肉身已經看不出玄天道長原來的樣子,它渾身上下**的,有水流順着慘白的皮膚一股股的流下,他張開嘴發出了一聲意義不明的嚎叫,那聲音極為刺耳,美玉不防備,眼前一暈險些栽倒在地,幸好宇文墨從旁扶住了他:“默念清心咒。”
美玉不敢怠慢,低垂了雙眼雙手合十默念清心咒,那種眩暈煩悶的感覺才好了些。
因為興奮和緊張,夏滿臉頰通紅,低喝一聲:“起!”法陣的地面上隱隱有亮光一閃而過,水妖正撲向前方玄天道長的魂魄,光芒一閃,它又回到了原地。
“呵呵。”夏滿驕傲的笑了笑,“讓你嘗嘗我畫地為牢的厲害。”
水妖發現自己離不開這腳下方寸之地,頓時暴怒,一甩頭,腦後的長發忽然暴漲,化作蜘蛛網一般,鋪天蓋地射向四周圍,隱藏着的紙傀儡都被它的頭髮穿透,剛剛才穩了穩心神的玄天道長哀嚎一聲被那頭髮裹住,拉向陣中心的水妖。
夏滿頓時方寸大亂:“怎麼辦,先生,怎麼辦?”
宇文墨上前一步,下一瞬間出現在了水妖的身後,水妖感覺到危險轉身,宇文墨的手已經拍在了它的天靈蓋,他的掌心金光一閃,一道白色的靈體再度被抽出,玄天道長的肉身一頓,立刻失去了支撐,軟軟倒向地面。
被裹住的玄天道長的魂魄立刻身不由己的被吸進了自己的肉身,宇文墨拾起地上的紙傀儡,將手心的靈體拍了進去,那紙傀儡立刻化作了水妖的樣子,現了原形。
夏滿湊過去看,他的掌心趴着一隻一身白衣的長發枯骨,身似人形,只是它沒有腿,而是魚尾一樣的鰭,正在徒勞無功的四處撞壁,卻被看不見的屏障封在了他的手心裏。
玄天道長□□着起身,渾身散架一樣的疼,五臟彷彿也移了位,可他還是勉力支撐着自己起身叩頭:“多謝幾位高人救命之恩!”
夏滿摸出個玉瓶將水妖裝了進去,貼上符咒,扭頭看了玄天道長一眼:“你還是趕緊找個地方療傷去吧,讓水妖上了身,又糾纏了那些怨靈的孽報,你鐵定會大病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