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機會
?第二天是周一,利用中午休息時間,.從上午就一直令私人郵箱保持着登錄的狀態,遠在十幾裡外的男人終於如願聽到了新郵件的提示音。看到一個陌生的發件人給自己發送了一封主題為“簡歷”的郵件,他滿意地勾起了嘴角。
二十分鐘后,男人撥通了程觀寧的電話。
“現在方便說話嗎?”
“嗯。”程觀寧一邊應着,一邊推開座椅,起身走出了辦公室,“請說。”
“……”要到什麼時候,她才能跟他不這麼客氣,“是這樣的,我看了你的簡歷,發現你有高級口譯的證書,看來你英文不錯,能做翻譯?”
“嗯,大學期間考的,不過有兩年多沒怎麼練過了,可能有些生疏。”程觀寧老老實實地說明了自身的情況,既沒自以為是,也不妄自菲薄。
“沒關係,既然能拿到這種分量的證書,基礎肯定不會差,你再撿起來熟悉一下就好了。”程關不以為意,右手中指來回滾動着鼠標的滾軸,一雙眼則掃視着屏幕上的白底黑字,“是這樣的,本來,我是想把你介紹給朋友的公司,可讀了你的簡歷之後,我認為,像你這樣的人才還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比較好。”
程觀寧微微一愣:他的意思是……
“正好,我這兒有個翻譯回家養胎去了,她的那部分工作都壓到了另一名翻譯的身上,人家有些吃不消。我想,如果你願意的話,不如到我這裏來當翻譯?工作內容,大體就是口譯和筆譯兩大部分。筆譯的話,你平時有空在家裏做就好,口譯呢,就需要你跟着我出門,去見客戶或者參加研討會、酒會之類的,不過你放心,周一到周五你要上班,我不會給你安排工作,你需要犧牲的,一般是雙休日的時間,怎麼樣?”
程觀寧認真聽完了他的一長串說明,正要開口作答,對方就又冷不丁出聲了。
“當然,薪酬方面你不用擔心,我會給你與你的能力和業績匹配的薪資。具體的,我想我們最好約個時間見面談一談,你看如何?”
程觀寧想了想,認為不管是在電話里貿然答應還是直言拒絕都不太合適,所以便張嘴說了個“好”字。
電話那頭的男人不着痕迹地鬆了口氣。
他之所以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還不止一次搶着截斷對方的話頭,就是怕從她嘴裏聽到推辭或者容易叫他露陷的疑問。這下好了,兩人約了碰頭,當面遊說和電話遊說,他對於前者的把握可大得多了,而且不會出現意見不合就直接被人掛了電話可能性。
是了,經過之前的幾次接觸,程關深深地感覺到,程觀寧是個不會輕易同人爭執的姑娘,但是,如果她不願意接受你的建議,她很可能就會一走了之,讓你縱有滿腔理由也無處可訴。
針對這一點,他不敢在電話里交代得太多,一切還是等兩人碰面了再談,反正,在這件事上,是他在想方設法幫她,她還不至於在大庭廣眾之下甩他臉子,不聽他把話說完。
抱着這樣的想法,程關於次日的正午見到了匆匆從學校趕來的程觀寧。
原先,他是打算約她哪天下班后見的,順便請她吃頓晚飯,聯絡聯絡感情。可惜,她推說下午有事,問他能不能中午見,他聽了,也不問原因,當場就應下了。
對此,程觀寧心裏是很感謝的,畢竟,眼下是人家在幫她的忙,結果還要人家遷就她的時間,實在有點說不過去。
彼時,程觀寧還萬萬不會料到,驚訝地接過已經擬好的合同並一目十行后,她會愈發的不安。
放下手中的文件,她抬眼注目於程關的眼睛,斟酌着措辭,說:“我能冒昧問一下你在貴公司的職位嗎?”
姑娘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想來心下已有猜測,程關笑笑,答:“你只要記得,假設你真的接下這份工作,我就是你的直屬上司。”
對方不願透露,程觀寧也識趣地沒有追根究底,她垂眸看了薪水一欄里的數字,再次抬起眼帘,與面前的男人四目相接:“程先生,我很謝謝你費心為我介紹工作,還替我爭取到了這麼高的報酬,可是……之前我也做過翻譯,對方開出的價錢,遠遠不及你的。”
言下之意,他給的價錢太高了,高得已經異乎尋常,簡直就像是在送錢給她一樣。雖然她相信他沒有惡意,也很感激他的好意,但好意若是過了頭,她便無福消受了。
程關不傻,當然聽得懂她的意思,他好整以暇地笑了笑,也不急着辯解什麼,而是優哉游哉地問她,是什麼時候做過類似的兼職,在哪家公司乾的,具體又做些什麼。
程觀寧如實作答,話音剛落,就見男人啞然失笑。
“不是我看不起你之前就職的那家公司啊,但那真的只能算是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況且,你是在大學就讀期間做的兼職,工作性質主要是筆譯,偶爾才附帶口譯。以上種種因素,都直接限制了他們能夠以及願意提供給你的酬勞。”
男人說的這些,程觀寧自然明白,可是,就算再怎麼限制,這兩者也差得太多了吧?
是啊,不是她先前做過的那家給得太少,而是……程關所在的公司給得確實太多了。
這也就是她方才詢問他職位的原因——她覺得,程關十有八|九是公司的高層,否則的話,他要如何做主,給出如此不合常理的薪酬?
“至於我們這邊,對於值得招攬的人才,公司一直都是不惜一切代價的,你可不必覺得自己頭上長角、是個例外。當然,你也不用有太大的壓力,到時候,一旦你當真達不到我們的預期,對不起這份薪水,我也不會因為你我相識就對你網開一面,你呢,照樣給我捲鋪蓋走人。”
程關面色如常地說著,還配了個甩手趕人的動作。
人還沒入職呢,就先甩出“捲鋪蓋走人”這樣的“威脅”,要是換做其他人見招聘方這般,心底保不齊會“咯噔”一沉,可到了程觀寧這兒,卻反而令她放鬆了些許。
程關見她忍不住低眉揚了揚嘴角,就知道自己這一招沒有用錯。
其實呢,在他眼裏,她就是頭上長角了,就是個與眾不同的存在。讓她不必有壓力是真,不過,“會被趕走”這種說法,絕對是他為了讓她安心而故意喂她吃的“安慰劑”。
“怎麼樣?願不願意挑戰一下,達到我們的雙贏?”見好就收的男人不再多話,直截了當地將話題引向結論部分。
程觀寧抬眸看他,.
程關揚唇莞爾。
“那預祝我們合作愉快。”他優雅從容地端起咖啡杯,伸向對面的姑娘。
“謝謝。”程觀寧大大方方地舉起了自己的茶具,微笑着與程關碰了杯。
隨着“叮噹”一聲輕響,把小姑娘招到自個兒手邊工作的計劃徹底落定。
哦,不,還有一件事,他可得處理妥當。
“對了,我還有一個條件。”他放下咖啡杯,好整以暇地注視着程觀寧。
“你說。”女孩也放下了杯子,一本正經地與他對視。
“這周六就去把夜店那份兼職給辭了。”
“可是……我還有將近兩個月的合約。”
“違約啊?”程觀寧據實以告,卻不料對方當即就理直氣壯地慫恿她違約,“難不成……你真覺得,我這邊的工作是可以隨便應付應付的,都不需要有一個清醒的頭腦來對待?”
“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可我怎麼能允許你再在那樣的地方待着,隨時面臨被那些亂七八糟的人欺負的危險?
這種話,程關顯然是不好直言不諱的。他只能婉轉地表示,一個人的精力畢竟是有限的,讓身體超負荷地運轉,只會得不償失,處處不討好。
“再說了,那兩天晚上的事情,你都忘了?還是說,你覺得你的運氣就是好到爆,每次都能碰上我以一敵五、英雄救美?”
男人挑眉反問的話語,沒叫程觀寧尷尬,反倒令她禁不住輕笑出聲。
“我當然沒那麼自信,只是……”違約金可不少啊,差不多得要她在學校一個月的工資呢。
“你要是擔心你們那兒的經理不放人,我可以替你聯繫,生意場上,這點關係還是有的。”程關說著,作勢就要去掏手機。
“啊,不用不用!”程觀寧見狀,趕忙伸手攔住了他,“我自己能解決的……”
她已經欠了他不少人情了,可不想越欠越多。
“哦,那行,你要是解決不了的話,再來找我吧。”好在程關也不堅持,這就若無其事地將已經拿出的手機放回了兜里。
然而,程觀寧所不清楚的是,對方之所以沒有執着於出手相助,是因為他早就在背地裏搞定了一切。
於是,當幾天後程觀寧惴惴不安地跑去找夜店經理攤牌的時候,經理只簡單沖她抱怨了幾句,就大手一揮,放行了。
程觀寧愣住了:就這樣結了?也不用賠那好幾千塊錢的違約金?
目送小姑娘恍恍惚惚地走出經理辦公室之後,西裝革履的男人立馬拿起了辦公桌上的手機,儘管屋裏沒有第二個人,可他圓滾滾的臉上還是迅速浮現出討好的笑意。
“是是是,程總,事情已經辦妥了,您放心,啥問題也沒有。”
電話那頭的男人滿意地挑了挑眉毛。
結束了簡短的對話,程關把着方向盤,目不轉睛地凝視着夜店的那扇後門。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為免今晚又有流氓混混在附近出沒,他還是做一個安靜的護花使者,悄悄尾隨她到家吧。
就這樣,在程關的幫助下,程觀寧順利地換了一份新的兼職。不過,酒吧的那份兼職,他倒是沒在她跟前提起,而她,也不打算放棄。畢竟每個禮拜就去那麼一次,地方也是個比較正經的地方,不像夜店那樣的場所,動不動就會碰到心懷不軌的人,所以,在酒吧唱唱歌、賺點生活費,於她而言還是相當划得來的。
她想,程關大概也是覺得自己不好干涉太多,加諸以上種種考量,便沒有敦促她再違一份約。
然而她所預想不到的是,這周五晚上,自己會又在老地方見到他那張臉。
這一次,程關沒在前往洗手間的半路上圍追堵截,而是坐到了距離舞台不到兩米遠的一張桌子邊,笑眯眯地對着她喝可樂。
對此,程觀寧略覺無語。
不過,虧了這些日子的往來,她同他也算是熟悉了些,雖然不清楚他為何會現身於此,等到中場休息的時候,她還是大大方方地跟他打了招呼。
“這次不把我關在休息室或者女廁所門外了?”
“……”
“開個玩笑,來,給你倒杯檸檬水,算是賠罪。”程關說著,動作自然地倒了一杯檸檬水,遞到了女孩的面前。
“謝謝。”程觀寧知道他是在說笑,不以為意地拿起了玻璃杯,喝了口水,就不說話了。
程關覺得,這姑娘也太冷淡了些。倒不是他仗着自己幾次幫了她,認為她就應該和顏悅色地哄着他,可是,他們現在也算得上是朋友了吧?朋友出現在自己工作的地方,她見着了,連句寒暄也沒有?就跟他在這兒大眼瞪小眼?
實際上,人家小姑娘連大眼瞪小眼都沒有——她把杯子放下之後,就兀自坐在那兒……閉目養神起來了。
敢情還把這裏當休息室用了。
程關哭笑不得,想要張嘴說話,但瞧見她眼下淡淡的青黑,他到了嘴邊的話還是咽了回去。
大約十五分鐘后,程觀寧睜開眼,發現面前的男人正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一時有些錯愕。
“怎麼今天又有空來了?”然後,也不知是想掩飾尷尬還是其他什麼,她脫口問了他一句。
“……”這算是睡醒了,想起還有他這個熟人了?
程關依舊略感脫力,開口卻是煞有其事地說:“明天下午陪我去見個客戶,有問題嗎?”
他特地跑來這裏,就是為了通知她明天的工作?
程觀寧心想,這不大可能。
男人一眼瞧出了她的心思,解釋說:“突然想在外面坐坐、喝點東西,正好想起這件事,就跑來這家酒吧了,一舉兩得。”
程觀寧低眉瞅了瞅他面前的可樂,心道他還真是對可樂情有獨鍾。
“下午幾點,在哪裏見面?”心裏思忖着無關緊要的細節,女孩嘴上討論的卻是正兒八經的工作。
“兩點,我開車來接你。”
“不用了,你把地址給我,我自己過去就好。”去幹活還讓頂頭上司來接?這也太說不過去了吧?
“從你家到見面的地點沒有合適的公交線路。”程關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了個謊,“你也別指望騎車過去,你自己設想一下那個畫面,要有多詭異就有多詭異。”
所以,她這是被嫌棄了?
得虧程關的語氣里沒有半點兒瞧不起人的傾向,而程觀寧也沒什麼可憐的自卑心作祟,所以,她從善如流地“哦”了一聲,算是應下了。
“休息時間快結束了,你要不要去一趟洗手間?”接着,她就聽到男人冷不丁話鋒一轉。
程觀寧略窘:這人的思維果然有夠跳躍。
“失陪。”話雖如此,她面上還是不咸不淡的,起身前往洗手間。
目送了她遠去的背影,很少如此關懷女性的程關同志在心裏替自個兒抱屈:她以為他不想多看看她,多跟她聊兩句嗎?這不是不想耽誤她休息,不想影響她的狀態嗎?
好在女孩優美的歌聲很快就撫平了他內心的疙瘩。聽着悠揚舒緩的歌聲,喝着冰涼爽口的可樂,程關覺着,這個夏天的周末,自己可算是找到一個好去處了。
當然,他並不介意能有更好的去處。
第二天午後在程觀寧家樓下等着的時候,程關心底的某個念頭又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
認識她也有一段時日了,連這座小區他都不曉得來了幾次了,可就是沒機會上去坐坐。
是不是他的進度太慢了?手段太溫和了?掩飾得太好了?以至於這丫頭半點察覺不到他待她的特別?
男人忍不住這樣問自己,可轉念一想,就程觀寧那冷冷清清、無功不受祿的性子,自己要是真的大刀闊斧地上了,還不得把人嚇跑了?
如此一思,除了放長線釣大魚,他好像也沒有更好的路子可以走了。
不由自主地輕嘆一口氣,他看到底樓的那扇鐵門被人從裏頭推了開。
程關頓時眼前一亮。
可能是第一次正式參與新工作的緣故,程觀寧對今天一行顯然是相當重視的。雖然程關瞧不出她身上這套整齊的職業裝是個什麼牌子,但經過她的一番拾掇,這衣服不光變得格外的合身,還顯得挺上檔次的樣子。等人走近了再一看,嗯,化了淡妝,盤了長發,提了黑包,標準的精英女白領配製——要是她這張臉不那麼地顯年輕,就更像那麼回事兒了。
一上車就見程關眼珠不錯地盯着自己瞧,完了還冷不丁笑出聲來,程觀寧也是莫名其妙。
“怎麼了?”難道她有哪裏不對勁?
“沒什麼,我就是覺得……你長得太年輕了,要是換上一身校服跟我去,別人大概會以為我把家裏在讀的小妹妹拉來幫忙了。”
程觀寧無語。
其實,這幾年裏,她已經不止一次被人質疑過年齡了。剛進大學的時候,別人還以為她是剛參加完中考的中學生,問她是來找哥哥還是來找姐姐;開學第一天去單位上課的時候,門口的保安大叔愣是把她攔住,問她怎麼上學不穿校服;還有頭一回送兒子去幼兒園那天,幼兒園的保育員和老師都以為她是冬冬的姐姐,其中一位還拉着她語重心長地教育了一番,大意是這是孩子頭一天上幼兒園,你家父母怎麼能這麼不關心孩子,把兒子扔給女兒送云云……諸如此類,不勝枚舉。日子久了,她都習以為常了,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大不了的。
可是,今兒個還沒出發就被頂頭上司冷不防“嘲笑”了一番,程觀寧這心裏頭還是感覺怪怪的。
許是察覺到了她狀似不滿的情緒,程關及時收斂了笑意,彷彿適才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逕自看向前方,自說自話道:“你別這樣看着我,這是好事,等再過幾年,你就能深刻體會到自己的優勢了。”
程觀寧木着臉看他一眼,扭頭不予置評。
“怎麼了?不高興了?”
程觀寧依舊默不作聲,從包里掏出耳機,不緊不慢地塞進耳朵里。
以餘光瞥見她的這一動作,程關心下詫異:不是吧?還真生氣了?
他不認為她是這麼小氣的人,再定睛一瞧:好嘛,手機屏幕上一溜音頻文件,全是英文的。
“你平時有聽英語的習慣?”他好像找到了合適的談資。
“近兩年聽得很少了。”不過因為這份新工作,她需要好好溫習,才能對得起自己的報酬。
“能招到像你這樣認真負責的好員工,真是我的幸運。”
“你可以再多跟我說一些話,分散我的注意力。”
“啊?”
“這樣,可以鍛煉我在翻譯時合理分配注意力的能力。”
“……”
她真的是很認真啊!
但是,好像認真過頭了啊怎麼辦?
對於程觀寧認真負責的態度,程關當然是讚賞有加的。只是,他花大力氣把她安排到自己身邊工作,並不是為了看她辛苦、看她拚命的。
可眼瞅着副駕駛座上的姑娘如此專註,他又不忍潑她的冷水,只好姑且隨她去了。
算了,要是她真的努力過頭了,他再想辦法給她掰過來就是。
這樣想着,程關順利地把人帶到了一家咖啡廳。寬敞明亮的包廂里,一個看上去三十幾歲的外國男性熱情地同程關握了手,緊接着,他的視線就落在了程觀寧的身上。
“程,你終於肯交女朋友了。”
聽外國人用英語說了這麼一句,原本正打算髮揮作用的程觀寧不禁一愣。
“他好像誤會我們的關係了,要不要我跟他解釋一下?”她湊近了笑容滿面的程關,低聲詢問他的意見。
程關當然聽得懂剛才那句英語,正偷着樂呢,就被小姑娘的問話給拉回了現實。
需要這麼正經嗎?好吧,需要。
程關挑挑眉毛,心不甘情不願地“嗯”了一聲。得到首肯,程觀寧立馬就面帶微笑着同男人解釋,說自己只是上司帶來的翻譯,與他並沒有特別的私人關係。
話音未落,外國人已然愣住,還忍不住和與他一道過來的一名外國女性面面相覷了一番。程關更是皮笑肉不笑地瞅着他們,心道小丫頭的後半句話真是多餘。
“坐吧。”然此情此景下,他也不好當著外國友人的面跟她計較,這便作出一個有請的手勢,彷彿剛才什麼也沒有發生。
然後?然後,雙方就天南海北地聊了起來。
然而,就是在這一過程中,程觀寧有了一個詭異的發現。
她怎麼感覺……程關是完全聽得懂英語的?不光如此,他還能若無其事地糾正她在翻譯中犯的小錯誤,等她察覺到的時候,他已經裝模作樣地用中文繼續下一段對話了。
對,裝模作樣。約莫半個小時后,程觀寧幾乎已經可以肯定,程關的英語水平其實還在她之上——儘管他壓根沒講幾句英文,但有了線索、有了證據,再聽他那幾個不經意間蹦出來的英語單詞,其發音就顯得特別的純正。
這下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程觀寧很想任性地拉下臉來,但考慮到這畢竟是頂頭上司跟人談生意的場合,她還是不動聲色地忍了下來。可惜,她就坐在程關邊上,後者又始終留意着她的一顰一笑,豈會一無所察?
就知道頭一回就會露餡。不過……
傍晚,程關開車送程觀寧回家,悄悄瞄了她兩眼。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
“言重了。”
這種話都說出來了,還不承認自己不高興了?
早有心理準備的男人並不慌張,索性大大方方地坦白,自己跟英國人進行日常交流確實沒有問題。
“不過你也懂的,談生意是要講排場的,對方都帶了人過來,你讓我一個人孤零零地上陣,人家還以為我們公司窮得連個助手和翻譯都請不起。”
“那你可以帶你的秘書。”
嘿嘿,你怎麼知道我有秘書?
這種情況下,程關當然不好跟她打這種哈哈,只好故作為難地接話:“人家帶了個女伴來,你讓我領個男秘書過去,你這是想慫恿我暗示對方什麼嗎?”
程觀寧一開始還沒聽懂他的意思,想了會兒,這才頓悟。
“你想得也太多了……”談個生意還能談出個基友不成?
“你不懂,外國人在這方面天馬行空得很。你看,乍一見到你,他不是還以為你是我女朋友嗎?”
為了能把姑娘忽悠過去,程關不惜往自己和生意夥伴身上抹黑。
他也是拼了。
好在程觀寧聽了倒是沒有反駁,大概是認為他說的也不無道理。
“所以呢,你不要顧慮太多,我請你來,自然有我的道理,有你派得上用場的地方。生意人是很講究排場的,此外,有些場合,我們確實需要帶個女伴,來營造良好的、和諧的氛圍,並不是說我懂英文,能用英文交流,我就可以僅憑一己之力搞定一切了。談生意的本質,就是通過各種合作來獲得雙贏,和生意夥伴合作,也和自己人之間的合作。我這樣說,你能明白嗎?”
許是程關侃侃而談起來態度誠懇又頗有條理,對商業界並不了解的程觀寧只有洗耳恭聽的份。
“明白了,是我思維太狹隘,錯怪了你,對不起。”
小姑娘坦坦蕩蕩地承認了自己的“錯誤”,反倒讓程關這個“別有用心”的傢伙過意不去了。
“沒那麼嚴重,我知道,你也是不想不勞而獲,這點我很欣賞。”他發自肺腑地誇了她一句,心道自己可算是講了句心裏話,“不過呢,我還是請你相信我,公司不會傻乎乎地送錢給員工,你好好工作,得到你應得的報酬,這些都是理所應當的,你不要有心理負擔。”
程觀寧沉默片刻,低聲稱好。
程關把她送回家,臨別前又關照她,有一份資料要讓她翻譯。
“下周一,我把文件發到你郵箱,記得查收。”
“好。”
“東西要得不是很急。你慢慢翻,保證質量。”
“好的。”
話音落下,兩人默默地對視着。
這丫頭就不能跟他聊點兒工作之外的話題嗎?
等了一小會兒也沒等來自己想要的內容,程關有些挫敗,似有似無地嘆了口氣,就縮回到自個兒的駕駛座上。
“走了,再見。”
“再見……”
望着銀灰色的高級轎車緩緩離去,程觀寧徒然生出一種一頭霧水的感覺。
自己剛才……好像聽見程關嘆氣了?可是,好端端的,他為什麼要嘆氣?
程觀寧不是個喜歡多管閑事的人,所以,想了幾秒鐘發現無解,她就不想了,轉身上了樓。
陳舊卻整潔的屋子裏,兒子冬冬正在好友姜琳琳的陪伴下玩手機,一開門就聽到小傢伙銀鈴般的笑聲,程觀寧情不自禁地勾起嘴角,彷彿一個下午的疲憊都隨之一掃而空。
“媽媽!你回來啦!”看到最親愛的媽媽回來,小傢伙眼睛都亮了,毫不留戀地放下手機,就朝着進門換鞋的程觀寧跑了過來。
“冬冬今天乖不乖呀?”程觀寧溫柔地笑了笑,礙於剛從外面回來,她沒用髒兮兮的手去摸兒子的小腦袋。
“乖的。琳琳阿姨教我玩遊戲,我一口氣過了好幾關呢!”小冬冬興高采烈地向媽媽彙報戰績,小臉蛋上滿是自豪。
程觀寧倒不介意兒子玩了好半天的遊戲。小孩子嘛,原本就處在愛玩的年紀,她的冬冬已經比同齡人乖巧懂事很多了,她要是再拘着他,不讓他玩這個、不讓他碰那個的,也太剝奪他的童年樂趣了。
所以,程觀寧笑容可掬地誇了兒子厲害,轉而抬眼看向隨後走來的姜琳琳。
“又麻煩你在這兒陪了一下午,留下來一起吃飯吧。”
“好啊,我可不像你,老跟我客氣。”
兩人相視而笑,一個進廚房洗手,另一個陪着冬冬回了房間。
過了幾分鐘,程觀寧開始下廚,姜琳琳則關上卧室的房門,走到她身邊盯着她瞧,半天也不吭聲。異常的情況讓程觀寧難免好奇,她一邊洗菜,一邊抽空看了好友兩眼,開口問她怎麼了。
姜琳琳遲疑了一小會兒,如同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鄭重其事地對着她張開了嘴。
“寧寧,我今天過來的時候,在你們小區看到那個吳志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