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十六章 塵歸塵,土歸土(四)
蘇岸那一眼,語聲淡淡,卻如地獄惡鬼一般,讓人毛骨悚然。
錦衣王不是浪得虛名!
那份霸道,那份強悍,那份視對手於無物的淡定自若。
那個隨從的手,突然在輕微地抖。
可是他很快,手穩定下來,將鋒利的匕首尖刺向蘇皎皎的下巴,沉聲道:“你活還是她活?”
淡淡的月色薄薄的霧。
蘇岸面白如衣,衣襟仿似杏花如雪。
“你知道,我為什麼在你揭露皎皎的身世之前,將我與皎皎的婚訊公佈天下嗎?”
蘇岸的音聲如水,眼神看着持刀隨從,但話卻明擺着是對奇諾說的。
奇諾的身體一時僵住,他覺得冷,乃至於有一種類似於恐懼的緊張情緒讓他接近於窒息。
蘇皎皎突然明了,愴然喚了一聲蘇岸:“哥!”
“因為她從此就不再是你們夷秦的過氣公主,她是我大周錦衣王的,”蘇岸清晰而平淡地吐字道,“王、妃。”
僅這兩個字,在蒼茫夜色中淡淡地響起,帶着說不出的壓迫威逼和雄霸。
“你夷秦的公主我無權干預,可我大周的錦衣王妃,若出了事,”蘇岸似笑非笑,“我不介意用你們整個的夷秦來殉葬!”
這話看似輕描淡寫,但在場的人都知道,這絕不是無用的叫囂和威脅。
面前這個斷臂尚淌血的男人,有這個實力和本事。
“殺降二十萬,不過是我一念之仁,”蘇岸的目光有些散淡,“若不是碧心郡主救我一命,苦苦哀求我,我定讓夷秦雞犬不留,成為我大周實打實的邊疆沃土!”
奇諾陡然明了他類似與恐懼的緊張窒息是源於何處了!因為面前這個男人,將整個夷秦視為草芥,他可以輕而易舉地將夷秦族滅,然後讓周人遷入取而代之!而自己在他面前,始終難以擺脫手下敗將的深刻烙印。
即便他們從未真正交過手,他不曾服氣過,即便在蘇靖的籌謀鼓舞下,他甚至生起過將大周取而代之的野心和想法,但是不可否認,他一旦和這個男人正面交鋒,他不得不承認,他怕這個男人。
如同一隻狼王,面對一隻猛虎,即便那猛虎只是在悠閑地睡覺,可是依舊會退卻恐懼。
這是深入骨髓里的,接近本能的反應。
“知道碧心郡主臨死前怎麼說的嗎?她說我是周人,所以我必須救你,可我也是夷秦人,所以我必須求你,求你放過這些婦孺病殘,別再屠殺族滅。”蘇岸突然冷冽地一嗤笑,“你們因她庇護得來的苟延殘喘,而今竟然用她的骨血來威脅我,”蘇岸的聲息突然短促而嚴厲,“那試試看!”
持刀挾持蘇皎皎的隨從的手,猛地一抖,隨即更加瘋狂地收緊,不管不顧地叫囂道:“我不管!你那些話,只在你活着的前提下有用!而只要你死了,我自有辦法讓你大周找不上夷秦!現在,是她活還是你活,你只能選一個!”
蘇岸聽了一動不動。
他略作忖度,然後微微笑道:“如果非要兩者選其一,自然是,讓她活。”
隨從的匕首冷硬的刀鋒已壓進蘇皎皎的脖子。蘇皎皎聽了這話,卻突然眼眶一濕。
哥哥還在流血呢!斷了一條胳膊,隨便那麼綁了幾下可怎麼行!
蘇岸又道:“因為有她想着我念着我,我在她的心裏,她替我活着是一樣的。”
奇諾的內心幾乎崩潰,拜託,這個時候,你堂堂一個錦衣王,突然之間說什麼甜言蜜語的情話啊!
幸虧錦衣王非常知趣,很快言歸正傳:“我選她活,然後呢?”
隨從這才反應過來,壓着匕首逼迫着蘇皎皎,看了一眼地上的蘇靖,對蘇岸道:“也學他的樣子,用你的劍輕輕划你的脖子一刀。”
蘇岸提着劍,便笑了,對隨從道:“所以,我不是死於你,還是死於他?”
隨從的內心也有點崩潰,拜託,這個時候了,快點照辦就沒事了,你還開什麼玩笑啊!
蘇岸拿着劍,看着劍上血,搖了搖頭。
“藥性都進了他的脖子,我輕輕划自己一劍,怕是要不了命了。”
說完他甚解人意地用劍尖點了點蘇靖脖頸處溢出的黑血,這東西,毒得不能再毒了。
蘇岸望着劍尖血,蹙了蹙眉,對那隨從問了一個貌似奇怪的問題:“只這一種辦法嗎?能換一種嗎?畢竟以彼之道還之彼身,不是件很愉快的事。”
那隨從內心當真哀嚎。
錦衣王啊,您能快一點嗎,要知道我強撐着,實則看你每一次喘氣我都害怕!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是個非常可怕的人啊!
那隨從強大着聲音冷笑道:“您別怪我!蘇靖已死,暗賊已除,太子已經無憂,從此大周太平盛世,再容不下你功高蓋主了。所以此番夷秦之行,你不死於蘇靖之手,也必須死於蘇靖之手了!”
蘇皎皎突然回頭看了身後人一眼,儘管她什麼也沒看到。要不是她脖子不方便,她真想轉過頭問一句,這什麼意思,大周皇帝要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容不下哥哥了?
蘇岸在遠處叮囑道:“皎皎,別亂動,小心受傷!”
蘇皎皎看着如玉樹臨風的哥哥突然為他不值。
她的鼻子一酸,眼裏便含了淚。
哥哥用血用命,護衛住的江山,到底是誰的江山。
是殺他的江山,是罵他的江山,是依仗他卻容不下他的江山。
蘇岸舉劍,對蘇皎皎溫軟一笑:“皎皎聽話,好好活着!”說完,引劍,就戮。
那是一個非常令人心動,心動到屏住呼吸的時刻!
錦衣王引劍就戮,會驚天地泣鬼神的吧!
奇諾的心都要跳出來了!那隨從挾持蘇皎皎的刀鋒都僵直住了!
然後那劍呼嘯而來,穩穩妥妥穿過蘇皎皎與奇諾身體的縫隙,絲毫不差地□□了那隨從的脖頸!
劍在奇諾的脖子旁,輕輕地晃動,劍柄似乎猶帶着蘇岸掌心的氣息與溫度。
奇諾一動不敢動。
蘇皎皎卻是已經如鳥投林般撲了過去!
“哥哥!”蘇皎皎一把抱住他,蘇岸不由有些踉蹌。
蘇皎皎連忙扶住,看視着傷口急聲道:“哥你怎麼樣!有沒有事情!”
蘇岸毫不客氣地將身體的力量放在蘇皎皎的肩上,然後看了一眼山崖,輕嘆道:“斷臂崖,不知哪個烏鴉嘴起了這個名字,竟然一語成讖,一次差點死在這裏,一次真的就斷了胳臂!”
蘇皎皎都快哭了:“哥,你別說了!看告訴我你有沒有事!”
蘇岸靠着他虛弱地笑:“要是有事就不會這些廢話了,我身上有金瘡葯,給我上點。”
有葯你早說啊!
蘇皎皎連忙翻出葯,打開傷口為他上上,傷口很整齊,幾乎止住血了。
可是蘇皎皎觸目驚心。
想到蘇靖的死相,她一陣陣后怕。再一看地上的斷臂,嚇得她趕緊轉過頭去!
哥哥從此就會是一個殘疾了!
怎麼可能!我的哥哥啊!丰神俊朗無雙的錦衣王,如今成一隻胳膊!從此怎麼釀酒,怎麼作畫,怎麼吹簫,怎麼打橫抱她啊!
蘇皎皎熱淚滾滾而下。
蘇岸卻是拍拍她的肩側,然後朝奇諾世子走去!
奇諾突然有一點無處遁形的恐懼與尷尬。不想蘇岸完全沒有理他。
蘇皎皎也連忙走了過去。就是!那隨從說是有旨意,看看那是誰的旨意,要是皇帝哥哥如此絕情,誰還非得回到大周去!
蘇岸直接從那隨從身上翻出一道懿旨。
蘇皎皎一看那顏色紋路,當即鬆了一口氣,她湊過去一看具體內容,“哼”了一聲。
“那老婆子還不消停!”
蘇岸卻是對着那懿旨看了很久很久。
“十年前,大勝在即,我也接到這樣一份懿旨。”
蘇皎皎氣憤地道:“當真是可惡!怎麼可以這樣!哥哥你是不是就為了這,才遠走江湖的!”
蘇岸道:“我從小沒有母親,對所有人的母親,我都很敬重。陛下於我有知遇之恩,太后要我死,我怎能讓他們母子生隙!”
蘇皎皎沉默片刻,然後指着蘇岸手上懿旨道:“哥你不用管她,她都榮養慈安宮了,一道懿旨算個屁啊!”
蘇岸道:“我便用此懿旨,給陛下一個交代吧!”
蘇皎皎忍不住復又看了地上的蘇靖一眼,奇怪道:“這人的思維好奇怪,十年前用過的招數,今兒倒要再用一遍!”
蘇岸道:“其實這懿旨不是給我的。”
蘇皎皎狐疑地挑眉,蘇岸道:“這個用來在殺了我之後,規避陛下的追查,將禍水引向高家的!”
蘇皎皎頓時瞭然,再看向蘇靖的時候,充滿了敬意。
不論怎樣,一個人,為了報仇,能做到這個地步,可畏可嘆!
這是子虛走了過來,回稟道:“王爺,全部放倒了,繳獲了三百步扶桑弩,六千支箭!”
蘇岸並沒有悲喜的表情:“那把它們交給安定侯吧!”
子虛應是,蘇皎皎道:“哥,子虛哥哥怎麼把人放倒的?”
蘇岸若無其事:“在谷底放了一點毒氣而已,隨着煙霧擴散,自然把人放倒了。”
蘇皎皎無意中一個眼神,看到奇諾呆若木雞般站在那裏若有所失。而蘇岸突然靠近她,低頭對她耳語道:“皎皎想不想,回頭哥哥替你殺了他和他的父親,你做個女夷秦王,哥哥就留在這兒幫你治理國家。”
蘇皎皎的眉心陡然狠跳!蘇岸卻是在她耳邊低沉地笑了,低罵道:“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