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第十六章 塵歸塵,土歸土(二)

83.第十六章 塵歸塵,土歸土(二)

所有的事情,都發生在電花火石之間。

蘇皎皎欲撲過去,被奇諾死死地拉住。而蘇靖注視着箭雨紛繁,谷下的霧中再沒有蘇岸的身影!

強弓,勁弩。霸悍的聲勢,熾熱的響痕。

還會有,非常華美,異常艷麗,如日出東方赫赫揚揚的扶桑花!

綻放在,那個人的胸口。

以那個人的優雅,如斯從容,定然是可以完美如天人面含微笑的。

只是祈禱上天,千千萬萬,刀箭無眼,別射穿了他的腦袋,別讓他的身體成了蜂窩狀的花海。

即便花海肆烈,美到極致。

蘇靖突然,仰天大笑起來。

死寂的夜,微涼的山野,他那撕心裂肺痛快淋漓的大笑聲,幾乎讓人窒息,讓人顫抖,讓人怕。

怕他在下一刻,就此瘋癲了。

而在蘇靖說著“無用的東西”時,蘇岸已然動了!

因為有霧,對於這種短暫細微的移動看不清楚,可是足以救命,因為他在箭發射之前,扔出了飛爪繩索,在箭雨鋪天蓋地奪命而來時,人已經輕輕地飄起,即將飛出包圍圈!

他的飛爪抓住的是一棵老樹,他早早就瞄中盯準的老樹!

枝葉婆娑搖曳,但彼時為殺伐的氣流激蕩,到處的草木都在娑婆搖曳!

然後他聽到了大笑聲。然後他的人已沖闖了上去。然後他的劍出鞘。然後笑聲戛然而止!

蘇靖不可置信地看着橫在頸下的冷硬武器,即便他紋絲未動,也感知到劍刃削鐵如泥的鋒利。

蘇岸,竟然,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他的面前,用劍,橫在他的脖子上!

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依舊是天上淡月朦朧。

依舊是谷底夜霧瀰漫。

強弩的霹靂弦驚已然消歇,利箭的呼嘯如雨,已成過去。

天地寂靜,依然鴉雀無聲。

蘇岸看到了蘇靖的臉。

淡漠,蒼白,孱弱。細看五官似乎毫無特色。

他似乎是還未從自己的迷夢中醒來,嘴角似乎還殘存着一絲微笑。但是委實驚愕,於是那絲微笑便冷了,硬了,如同嚴冬的冰凌,掛在檐角,一時無法冰消。

蘇岸眸子縮了縮,細細盯着他看。他一身如雪麻衣,長身玉立,拿劍的右手臂,有支箭已入肉,箭翎顫抖。

事實上蘇皎皎也沒反應過來,她還停留在蘇靖下令誅殺哥哥的驚駭里,陡然見到蘇岸,禁錮她的奇諾的手鬆了,她卻用手捂住口吞下了一聲驚呼,完全忘記了可以跑過去!

蘇岸似乎不知有她,動也沒動。

“箭上有毒,是嗎?”

蘇岸看了蘇靖半晌,只這般輕輕地問了一句。

“血肉之軀,怎會不知疼,還又麻又癢,你這變味麻沸散,下得有點多。”

蘇岸好像開醫學討論會與他探討醫療用藥問題。

蘇靖反應過來,也無視頸間劍,聽得蘇岸的話,他嘴角的冰凌融了,繼續微微笑了笑。

蘇岸蹙了下眉。

“這烏衣紅,貌似見血封喉無治的吧?”

他這話說完,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笑語道:“這麼說,我還是得死了?死於你手,為你蘇家,十年冤讎殉葬!”

蘇靖唇邊的微笑漸大。

不想在一下刻,蘇岸的劍尖一轉,一劍砍下了自己的胳膊!

斷臂求生,這原本也算英雄男子尋常事。但是這件尋常事,常是別人口中宣講的傳奇。

並沒有幾個人,真的能夠勇敢果決斷臂求生。

不早一刻,不晚一刻,就是正巧那個節點,毒已入血,尚未循環。

並沒有幾個人,能那麼剛烈地取捨。

右臂。

一劍斬下,再無續存的可能。可萬一毒有治呢?

幾乎沒有人能抗拒這種誘惑,萬一有治呢?萬一呢?

於是服從,於是猶疑,於是錯過時機。

可是蘇岸砍斷自己的胳膊,就像砍斷身側的樹枝,他乃至儀容尋常平靜得眉頭也沒皺一下,好像那是別人的胳膊。

縱心機智慧,以隱忍抉擇而傲然於世的蘇靖,一時也動容變色。

他陡然想起來,似乎有點奇怪不合時宜,可是他真的陡然想起來,他走向蠶室時,那種長久綿延的絕望與恐懼。

他前思後想,好久好久才決定。然後一生引為憾事恥辱,這件事有開始,但永遠沒結束。

可是蘇岸呢?

揮劍斬臂,要不要這麼風輕雲淡。

畢竟那是蘇岸的胳膊,不是自己的,蘇靖清醒反應得很快,他覺得蘇岸在此時,即便風輕雲淡,但是痛楚失血,是不可能保有原有的神志的,於是他想動作,去親手殺了蘇岸!

可是他剛剛一動,蘇岸的劍便再一次橫在他的脖子上!

左手拿劍,劍上尚存着蘇岸溫熱的血。

蘇岸看着他,目光中有一種近乎空明悲憫又充滿關懷的情緒。他說,“我剛剛對你說對不起。若沒有我,一定不會有今日這般的蘇靖,蘇不悔。可是,我卻沒理由饒你。”

“若你今日,哪怕淪為乞丐,我也會跪在你面前向你懺悔認罪。為你蘇家,一家七口。但時至今日,橫在我們之間的,不僅僅是過去的那一筆恩怨了!”

奇諾在一側,突然趁蘇皎皎不備,朝身後的隨從,使了個眼色。

隨從意會,馬上拔下刀,勒着奇諾的脖子,刀尖卻對準蘇皎皎。他大喊道:“放了他!否則我殺了你妹妹!”

蘇岸的斷臂在流血,面色蒼白。

他仗劍在蘇靖的頸下,輕輕回頭看了蘇皎皎一眼。

也只是看了一眼。

他沒有說話,也再沒有其他的動作。

他回過頭面對蘇靖,對他微微笑了笑,說道:“對不起了!”

然後他的劍輕輕一劃,在蘇靖的頸下劃了一個小口子。

他收了劍。

蘇靖卻是駭然。

真真正正的駭然。他驚恐地護住脖子,護住,可是怎麼護得住!

蘇岸的劍上,有蘇岸的血,而蘇岸的血,染上了烏衣紅的毒。誠如蘇岸所說的,那毒見血封喉,無治的!

他也無治!他從來沒想過要給敵手以任何機會,故而他用的,是這種無解的劇毒!

可是,可是蘇岸!

他用染了毒血的劍在他的脖子上劃了一個口子!

蘇岸對他道:“你不是死於我,你死於自己。”

蘇靖一下子便懂了!

他懂了。可是無救了啊!蘇岸可以斷臂求生,可他不能割斷自己的脖子啊!

蘇岸的傷口不會殺他,可他自己的毒殺了自己啊!

蘇靖驚恐而不甘地,捂着脖子,倉皇後退了一步!

他感覺到血液交混,傷口麻癢,漸漸整個下巴肩膀,全然不能動彈。

毒血蔓延,無救了啊!

可是怎麼回事呢?明明機關算盡萬無一失的,怎麼會出了這樣的事呢!

蘇靖蹲下身,身體開始顫抖扭曲,脖頸的傷口處,血跡開始變得烏黑如墨。

原來死,就是這樣的呀。蘇靖有一念間,突然解脫輕鬆。實在是這十多年活得太辛苦了,想得的都得到過,沒想得的,也經歷過。

從此不用再殫精竭慮了。世間太苦,禍福無常,沈子蘇比他強,就讓他繼續活着吧!

這場冤讎,他懶得玩,先死告退了!

蘇岸簡單地將自己的斷臂包紮上。然後他側首,看見那隨從勒着奇諾的脖子,而奇諾的胳膊勒着蘇皎皎的脖子,夷秦男人高大,在那兩個大男人的用力挾持下,蘇皎皎像是個幼小而嬌嫩的待宰羔羊。

她被奇諾凌空抱起,腳夠不着地,脖子在鋒刃的威逼下又非常賣力地伸着,大動脈凸出來緊繃著,只要那匕首輕輕一捅,她立馬就會血流如注!

蘇岸靜靜地看着。他突然產生了一種蘇皎皎橫屍在地萬馬奔涌的錯覺。

瞬息間,他殺心四起,一念成魔。

已經好久好久了。他剋制壓抑這麼多年,修身養性消磨自己內心的戾氣。沉潛隱忍無世無爭,要不是因為有個蘇皎皎,他差一點就會遁入空門。

可是此時,此刻,他無法剋制胸膛翻騰涌動的怒火,一念嗔心起,復又想毀天滅地。

這種毀天滅地的慾望,在聽聞碧心郡主被辱於君前時他產生過。因為那被侮辱的不僅僅是一個女人,而是整個大周的尊嚴和廉恥!

在聽聞父親戰死沙場被夷秦縱馬拖行二十里血肉飛散的時候他產生過,因為那是他至親的骨肉,還有整個大周即將淪陷的錦繡江山!

在六萬兄弟命喪斷臂崖的時候,他產生過,因為那不僅僅是無可挽回的流血死亡,是他的錯,還有此恨不雪誓不為人的血海深仇!

而今,那個女孩子,以那種無辜的,幾近聖潔的目光看着她,他那纖柔而明媚的皎皎,被人粗暴殘忍地對待。

就在他的面前,被人扭曲,壓制,其實不必用鋒刃,彷彿奇諾只要一用力,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扭斷她的脖子。

蘇岸壓抑着自己內心翻湧的戾氣,就想殺了那兩個人,哨聲一響,喚來安定侯的大軍馬踏夷秦雞犬不留!

殺光他們的人,宰了他們的牛羊,燒光他們的帳篷,從此夷秦成為死地寸草不生!

蘇岸一雙眸子陰測測地看着奇諾持刀的隨從,對他道:“你威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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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娶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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