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十五章 身世(四)

79.第十五章 身世(四)

蘇皎皎幾乎跳了起來!

認賊作夫!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雲瑤,面色蒼白,一雙眼睛卻黑亮得嚇人!

“我認賊作夫?”

蘇皎皎失聲,她想嘲弄,卻發現嘴皮子動了動沒有發出聲音。雲瑤也不迴避:“儘管你沒有這份自覺,但是不可否認,你是夷秦人,而且還是王族公主。”

蘇皎皎駭然退了一步。雲瑤道:“你原來不知道,師兄對你自然是恩深似海,如今身世真相大白,轉恩成仇,你是不是就能夠嫁起來心無掛礙?”

蘇皎皎的臉又白了幾分。

日光下照,蘇皎皎如那蒼白憔悴即將凋謝的海棠花,白得透明,又被光影晃得支離破碎。

雲瑤嘆道:“所以我說師兄命途多舛,情劫深重。”

如果一直是兄妹。如果不曾說過那句話。那麼如今蘇皎皎何去何從,進退自如。

可是一旦剖白心跡,一切便無法挽回,不能恢復如初了!

在這個節骨眼,師兄不可能不明了其中的肯綮玄機,他忍得過去,若無其事地為她議親,縱容她約會,便沒有抱着勢在必得的決心和手段,可偏偏此時、此刻他選擇表明心跡,就等於是自投羅網,做好了萬劫不復的準備。

或許在師兄的心裏,他十年沉潛,等得就是這撕裂開來的一刻么?

蘇皎皎失神地坐在椅子上,肩膀碰到花枝,讓她臉上的光斑閃爍明明滅滅。

雲瑤溫熱的落在她的肩上,轉而她的人湊過來,輕輕擁住了蘇皎皎。

“皎皎,我知你是個好孩子。所以我求你,不要嫁給師兄,放過他,也放過你自己。”

蘇皎皎的眼神半晌才聚了光看向雲瑤,看着看着,流下淚來。

“你說不嫁給哥哥才是對的,”蘇皎皎大滴的眼淚滾落出來,突然捂着臉便哭了起來:“可一想到有哥哥愛慕我,我眼裏再也容不下別人了怎麼辦……”

雲瑤突然心有戚戚,鼻子一酸慌張轉過頭去。

蘇皎皎卻只是捂着臉,放肆地大哭起來。

我為什麼就這麼命苦,招惹歹人倒也算了,外祖母想要她,襄陽郡王府嫌棄她,沐大哥想娶她,沐大娘寧願死也不要她,好不容易哥哥要娶她願嫁,為什麼又是只做兄妹才是最好的!嚶嚶嚶嚶嚶~

關鍵是哥哥啊,那麼好那麼俊,她最喜歡最崇拜的人啊~原來覺得高不可攀,現在觸手可及了卻不准她伸手,她怎麼不傷心欲絕啊!嚶嚶嚶~

蘇岸陸水橫許青華一行過來,見了這樣子不由詫然。

蘇岸道:“怎麼了?”

蘇皎皎正哭得涕泗橫流,見了蘇岸,當下一把抱住,更是號啕痛哭起來。

許青華見自己妻子也是眼圈發紅,忙走過去問詢道:“這是怎麼了?”

雲瑤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蘇岸,嘆了口氣:“是我情薄了!”

見那幾個男人似懂非懂,雲瑤道:“我勸皎皎與師兄只做兄妹,不想皎皎如此撕心裂肺。”

陸水橫也在一旁嘆了口氣:“我勸沈大哥別娶皎皎,他看了我一眼便再也沒理我。”

許青華道:“好了,子蘇決心已下,消息布得天下皆知了,你們就別添亂了。”

陸水橫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顧自倒了茶便喝:“是啊,他這廝有要做的事一向是不要命的,我想添亂也得能說了算啊!”

蘇皎皎驟然停了聲,豎著耳朵聽,卻聽陸水橫不再言聲了。

她抱着蘇岸的腰紅着眼眶轉頭對陸水橫道:“他們想殺我哥是不是?”

陸水橫給了她一個白眼,表示這丫頭竟問一些白痴問題!

蘇皎皎一下子跳了起來便往外跑:“我找他們去!我不回那勞什子夷秦了!我要在外祖母家出嫁!”

然後被蘇岸三兩步追上,兩人還撕扯了一二,最後蘇皎皎被蘇岸箍在臂彎里,蘇岸低頭對她道:“在哪裏娶由我說了算!”

蘇皎皎一下子安靜了,抬眸看向他,眼神帶着水光,似小鹿般清澈澄明。

蘇岸捧着她的臉,便吻上了她的額,輕聲道:“皎皎別怕,不要鬧。”

蘇皎皎的臉頓時紅了,想到雖然哥哥擋着,但不遠處就有三個大人觀看着,當下一扭身逃跑了。

陸水橫看着那兩個人在花蔭里依偎着,突然不忍目睹地扭過了頭,對許青華夫婦道:“沈大哥這是什麼時候動的心思,前一陣子不是還給皎皎議親來着!”

許青華雲瑤俱沒有說話。蘇岸已施施然走了過來,坐下,顧自倒了杯茶呷了一口,說道:“這是我註定要面臨的因果,不用再論!”

來客已散,蘇岸披着光,走在園中小徑,林下的風吹拂起他的衣襟。

在一顆落英紛飛的樹下,一個玉色衣衫的清瘦少年佇立等在那裏,見他來了,上前道:“王叔。”

蘇岸柔聲:“鈺兒等我有事?”

兩人一邊走,一邊說話,暮春的陽光像金子般明媚溫暖。

走過花蔭,走過樹影,行跡處處處浮動花香。

宋祁鈺覺得有好多話,可是一時竟如鯁在喉不知道該如何說,默然半晌,他清瘦的臉有點靦腆的緋紅,非常鄭重又十分真誠,站定了,對蘇岸一禮,輕聲道:“願王叔和姑姑,恩愛白頭,廝守到老。”

蘇岸會心微笑。

春日的風,拂過細細碎碎層巒疊嶂的光影。宋祁鈺看着他,突然便明白了什麼是玉樹臨風般的,朗潤光華。

那一刻宋祁鈺甚至很奇怪地想,世間女子都是瞎的嗎,從此王叔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會不會真有女子痴心成灰,哭瞎了呢?

不知何故宋祁鈺便有了一種悲愴。源於蘇岸這個人,源於他落落風華,淺淺一笑。

卻仿似蒼生過盡,無人懂其情懷,仿似空谷幽蘭,無人了其心跡。

明明他是舒緩的,歡愉的。可是就是他的舒緩、歡愉,勾起人無邊的傷感、悲慟。

宋祁鈺還不是很長於控制情緒,只蘇岸的一眼神,一笑容,他突然便百感於心,跪在地上抱住蘇岸的腿,唏噓痛哭。

“王叔!”

蘇岸躬身扶起他:“地上涼,你這才好了幾日,就敢往石頭上跪。”

宋祁鈺卻悲慟無可自抑:“王叔!”

兩人在外院裏坐下,小葉子連忙捧了茶來,為他們倆倒上。蘇岸讓宋祁鈺喝了口熱茶,這才道:“這是怎麼了?好好的哭哭啼啼。”

宋祁鈺目露悲色:“王叔,我是想起您一生經歷,甚是悲慟。”

蘇岸便笑,輕斥:“傻話!”

宋祁鈺道:“王叔三歲喪母,遠離生父,雖遭遇名師,卻是日日勤學刻苦,沒有時刻懈怠。大刀闊斧肅清吏治,惹得天下罵名,金戈鐵馬建下不世之功,落得遠走江湖。如此大波大折,好不容易得遇一知心心愛,卻被人視為誘餌,步步殺機!”

宋祁鈺的眼圈又紅了。蘇岸哈哈大笑,撫着他的背道:“傻孩子,人生不如意事十之**,若是這般想,處處悲慟錯雜,何來歡愛從容,鈺兒你想錯了啊!”

宋祁鈺不解自己何處錯了。

蘇岸對他道:“我生在王侯,得伴君王,盛名天下才謗亦隨之!富貴滔天了,悄然退隱,觀山看水,方才不負流年。如此縱橫捭闔大起大落,年少得志進退自如,你不覺得恣意痛快反覺得甚是悲慟,鈺兒,這未免矯揉造作無病□□了點啊!”

被他這麼一說,宋祁鈺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蘇岸扣着茶杯道:“至於你皎皎姑姑,我與夷秦的恩怨不是一日兩日了,經過了此劫,以後的日子才是日子。鈺兒你記着,有付出自有償還,有獲取自有代價,萬法皆空,因果不空。”

宋祁鈺的心一沉,卻是沒有靜,他甚是忐忑地拉着蘇岸的衣袖:“王叔,我怕你有危險。”

少年的手白皙瘦弱,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凸起,他緊張不安地拉着他,真的像是一個沒有安全感惶惶然的孩子。

事實上宋祁鈺也當真是一個孩子。

蘇岸有了些許的感觸,他拍了拍宋祁鈺的肩,笑容仿似有些幽暗卻絕不敷衍,他對宋祁鈺道:“求生,就要有赴死的準備,王叔十年前便準備好了。”說著他的笑容擴大了,變得深邃而明媚,“反正我們生來,也沒打算活着回去的,是吧。”

是夜蘇皎皎輾轉反側。

窗外一輪明月。

蘇皎皎散着頭髮,穿着一身中衣,光着腳,坐在床上開窗向外看。

暮春的夜風有些涼,刮著落花打在窗欞。

再沒有幾日,林花謝了春紅,便是綠葉成蔭子滿枝了。

蘇皎皎的內心起了非常深重的煩惱。因為她越想越覺得雲姐姐的話,十分毒辣,十二分的中肯。

她自然不會對夷秦公主的身份有什麼歸屬感,但是她或許也做不到如不知情時那般心無掛礙。

只要想到那個幾乎將自己的家國族滅的男人,她得有多沒心沒肺,才能無動於衷與他卿卿我我耳鬢廝磨。

家國。只要你活着,就不能抗拒自己身上流的血所帶給你的內心的歸屬感與認同感。即便你無緣接觸你的族人,即便你從沒踏過那方熱土。

如若是個普通人,或是再沒有牽念關聯還好。如她這般,就很難辦。

她怕難以入睡,讓阿荷熏了安神香。結果阿荷睡得香,而蘇皎皎,依舊失眠了。

她也不驚醒阿荷,躡手躡腳爬下窗戶,她決定去前院找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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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娶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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