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4、互相傷害
?沒有誰是“一轉眼”就能長大的。
埃羅沙不曾養育過陸演哪怕一天,所以他才能毫無責任心地說出這種話。這無疑刺激到了年輕的聖子。
——子午鎮魂釘,三年前就已埋下。
這是一種用內力凝聚而成的暗器,一經埋入人體就會不斷吸收對方的血髓,逐漸化為實質。施放手法極為簡單,只需由背後的魄戶、神道、靈台、魂門四處要穴分別嵌入一道勁氣即可。
中招者會在每日的子、午二時感受到劇烈的疼痛,承受非人的折磨,永無解脫!除非施術者死亡……
埃羅沙身上的鎮魂釘是陸演親手所下。這一點,足以證明兒子對“母親”的恨意深刻到了何種地步。他為什麼恨他……因為小時候被拋棄嗎?還是因為埃羅沙至今也沒有半點懺悔之心呢?
都不是。
“明年的重陽節,我再來看你。”陸演不希望自己再被這個人輕而易舉地激怒,失去理智是任何一個上位者都不願意看到的。所以他轉過身,準備離開。
每一年皆是如此。踏月而至,只為了看一眼“母親”是否還活着。一旦看見他還活得好好的,卻又忍不住想殺了他。
埃羅沙似乎早已習慣了兒子的冷漠,對此並不感到意外。他知道艾辛澤恨他——不僅因為他曾經拋棄過他,還因為四年前他做過的那件不可原諒的蠢事……
即便知道自己在對方心裏是個什麼定位,可他還是想跟他說說話,一句也好,兩句也罷,至少可以聽聽他的聲音,推測他這些年過得好不好。艾辛澤是個彆扭的孩子,可惜他已經長這麼大了,再也不是一兩串糖葫蘆就能騙到懷裏的小娃娃。
激怒他,貌似成了唯一讓他開口的方法。
“說實話我很高興,”他在陸演離開視線之前,語氣輕浮地說道,“恭喜你要當父親了。不過說真的,你確定那是你的種?”
陸演果然定住了腳步。雖然沒有回頭,但不難猜測他此刻的臉色一定好看不到哪裏去。俗話說“知子莫若父”,埃羅沙這個反面示範做得倒是挺到位的。
聖子艾辛澤被人戴了綠帽子,知道這事兒的人基本已經死絕了。就算有漏網之魚,那些人也全都選擇將此事爛在肚子裏,哪裏還敢當著苦主的面說出來?
埃羅沙如此挑釁陸演,與其說是仗着自己是他的生父而肆無忌憚,不如說是破罐子破摔。但他不知道,真正令陸演憤怒的正是他這種不負責任的態度!
“為什麼你還能說出這種話!”電光火石之間,一道黑色身影鬼魅一般掠向地母狼蛛!下一刻,骨節分明的鐵爪便扼住了聖君的咽喉。
如此近距離的接觸,讓埃羅沙的心跳猛然停滯了剎那——他的兒子,長得太像那個男人了。
“咳!你有讓我閉嘴的方法不是么?我的好兒子……翅膀硬'了……”到了這種時候,他還有心思火上澆油。
陸演面沉如水,日月瞳迸發出危險的冷光,猶如擇人慾噬的猛獸。他的手顫抖着,這是極度隱忍的表現。
“二十九年前,遺棄親兒。十四年前,指使大長老逐我出兵燹城。八年前,派四位祭司追殺我至中原……這些我都可以不計較!但你千不該萬不該……”
一字一句,痛陳埃羅沙過往罪狀。說到後面,陸演的手指下意識收緊,慢慢貼近對方耳畔,輕聲說:“——你不該辱我愛妻!”
四年前的舊事,如今翻將出來,心頭的傷口仍然鮮血淋漓!那時的摩國聖子剛剛掌握實權,家庭美滿,生活幸福,羨煞旁人。可是這個為老不尊的混蛋卻趁他不在家,迷'奸兒媳!
此仇此恨,不共戴天!若非他是他的生父,早已死了一千次、一萬次!
那件事情直接導致陸演走火入魔,精神崩潰之下屠戮羅剎海市,讓魔皇城一夜之間變成修羅地獄!八萬餘人死於這場災難,從此奠定了艾辛澤的“暴君”之名。
他在事發后掙扎了長達半年的時間,才讓自己冷靜下來。緊接着,便是親自追殺聖君埃羅沙,將他打成重傷、廢去武功,秘密囚禁在怪柳森林。
子午鎮魂釘只是最輕微的懲罰。雷音豹子每年都會在主人的帶領下來到這裏,吃掉囚徒的一根手指。三年,便是三根手指。等到十指吃完,便輪到腳趾、胳膊、腿、耳朵、眼睛……
直到將這個男人徹底吞吃乾淨,讓他與伴身獸合為一體!如此,才能稍微緩解陸演心中燒灼的恨意。
至於弒神機……他是無辜的。由始至終,他什麼都不知道。
那段灰暗的日子裏,陸演一點點發生改變。他開始變得沉默,有時候一整天都說不上一句話。再後來,他刻意忽略深愛之人,不顧群臣反對,建造欲林。外界皆以為聖主與伴侶不合是因為男人天生花心濫'情,以至於聖主的風評每況愈下。
最終,弒神機在“失寵”一年後,被押入幽水地宮,從此再也不曾出現在眾人面前。
如果說陸演最恨的人是埃羅沙,那麼其次便是他自己。是他沒有保護好自己的伴侶,是他沒有勇氣殺死造成這一切悲劇的元兇……
那一刻,他失去的不只是愛人和親人,還有自己未來的人生。
“你雖不曾教養過我,卻教會我一個道理。”
月光灑在陸演的臉上,暈染出一層不真實的冷光。他的表情恢復了最初的淡定,像一樽毫無生氣的人偶。在他放開埃羅沙之後,才繼續說道:“再珍愛的東西,也總有失去的一天。人不應該對未來存在幻想。真正的幸福——就是不再追求幸福!”
“艾辛澤……”向來玩世不恭的聖君難得收起笑容,面有痛苦說色。他似乎急於爭辯什麼,“其實當年……”
陸演卻突然牽動嘴角,扯出一個不算笑容的笑容:“其實當年是我讓你見不到初代魔皇。”
“什麼?”
“我很早就知道,你在追查那個男人的下落。所以我比你先一步找到了他。難道你不覺得奇怪么,堂堂摩國創始者,怎麼會莫名其妙人間蒸發?”
“你……你殺了他?他死了嗎?不……不可能!”埃羅沙聽聞此言,哪裏還記得剛才想說的話。只覺得腦中驚雷炸響,所有紛亂的思緒都化為一片空白。
這世上有一種感情,叫做'愛恨交織。陸演對他是這種感情,他對初代魔皇亦是這種感情。正如陸演對他做的那樣,他也把折磨那個人當成此生唯一樂趣。
老魔頭生了小魔頭,小魔頭當然也很了解老魔頭。
當埃羅沙盡情折磨兒子的時候,疏不知陸演已經把刀子抵在了他的背後。同樣是割肉剜心,不妨比比誰更痛苦!
“你我父子一場,我又怎麼忍心讓你活得輕鬆愜意?”陸演退後一步,目光掠過蠢'蠢欲動的地母狼蛛,臉上帶出一兩分病'態的惡意。他說,“你永遠也見不到他,永遠。”
隨後,陸演再次轉過聲,無視身後傳來的咒罵跟嘶吼,袖手而去。
大漠的月色,依舊是人間至美。子時一過,已至重陽佳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