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家宴

有些事只能說特別巧。聽完陳嘉宇的陳述，孫蓮才知道若是她們再遲回來幾分鐘,小胖子說不定就放棄蹲門，無功而返了。

她當然是不太想應邀，然而讓陳嘉宇撒謊她們不在到底靠不靠譜,孫蓮對這個表弟完全沒有信心。既然不幸被抓住了，孫蓮也就想着去走個過場。

“我媽還說，叫你二表姐也一起來。”

陳嘉宇辦差也算盡職盡責，大姑姑交代的話都安全帶到。

孫蓮看看二表姐,後者對她露出一個心知肚明的微笑：就算不想去，和陳嘉宇說也是沒用的。對方也許是客氣，但若是沒理由的拒絕,就是不給長輩面子了。這個帽子扣下來可大可小，單純的就是煩人。

“去嗎”

“去吧。”

兩人隨口一問一答就決定好行程,看看時間也不早了,稍作休整了一會兒,三人就一起鎖門前往大姑姑家。

“你知不知道我爸來幹什麼的？”上了公交,孫蓮問陳嘉宇。

時間點正好趕上下班高峰,三個人擠在一起,隨着車身搖搖晃晃。孫蓮這也算是沒話找話了。

可惜陳嘉宇完全無法接住這個話題,肥嘟嘟的腦袋左右一擺，做出個十足茫然的表情：“我不知道。”

“是送紅雞蛋吧。”二表姐倒是很清楚當地的習俗，“你家毛伢子過十天了吧？”

經她這麼一點，孫蓮才突然清明起來。譙城地區的習俗，新生兒滿十天後，父母就要挨家挨戶給親朋好友送染過的紅雞蛋。算算時間確實是這個時候，只是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完全把這事放置到腦後了。

大概是前期心理建設得太充足，又或者是這幾天總是有忙不完的事情做，原本會讓她耿耿於懷的弟弟竟然就這麼被她忽視了過去，甚至有時候有點忘記了他的存在。

這種感覺很奇特，尤其是上一世弟弟的存在在她生命中佔據了那麼大的比重。現在那塊比重被其他東西填上了，填得滿滿當當，幾乎塞不進其他事物。

那東西的名字叫：自己。

“我這一世挺自私的吧？”一邊嘴上與另外兩人搭話，孫蓮一邊在腦內默默給自己下了評價。但她又覺得也沒什麼不好的，甚至是意識到了這一點，心情也沒有像以前一樣被拉下。

公交車一路走走停停繞來繞去，多虧這年代小城市機動車不多，三個人只乘了半小時就到達目的地。趕到大姑姑家門口時剛過五點半，即便這樣還是免不了一番盤問。

“怎麼去這麼久？是不是了路上跑哪玩了？”

大姑姑的問話雖是對着陳嘉宇，但孫蓮總覺得裏面有一半的抱怨是針對自己的。她也不覺得委屈，畢竟真正委屈的是來回跑還等空門等了許久的表弟。這便笑嘻嘻上前先給一屋子長輩打招呼，然後才跟大姑姑解釋。

“沒玩，哪都沒玩。”孫蓮說，“是我們不在家，嘉嘉在門口等我我們好一會。”

“我就說。”大姑姑顯然無時無刻都覺得自家兒子是清白的，一轉身又進了廚房，“放假不在家好好看書，沒事亂跑什麼？”

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被人拿這話教育，孫蓮不免啞然失笑。大姑姑說著話，身形已經回到鍋灶邊，並沒有繼續糾結這個話題的意思。孫蓮也想跳過這話題，不過客廳里還有大姑夫和父親一起盯着她，一副等待她老實交代的意思。

“我能往哪亂跑啊？”她只好無奈地笑道，“就跟二表姐一起去書店看教輔書了。”

這個答案大約是讓人滿意的，至少孫志強那邊並沒有感覺被落了面子。父女倆自從上次醫院一別，也算是有一陣子沒見面。加上搬離宿舍后，出租屋沒裝電話，因此也就一直沒有聯繫。現在見了面，去掉老子女兒面子裏子的問題，雙方似乎也沒什麼好說的。

孫志強砸吧了一下嘴巴，大約是自己也意識到了接下來就是乾瞪眼。他抬起手，對孫蓮擺了擺，意思是大人說話小孩一邊去。孫蓮自然沒興趣參與他與大姑夫的談話，隨即拽着二表姐往陳嘉宇房間裏走。

期間大人們的交談聲不住鑽進薄薄的隔板牆，孫蓮聽得清楚，算是坐實了二表姐在公交車上的推論。

不過還不止如此。孫志強一來是按照風俗來送紅雞蛋的，二來則是提前定下了滿月酒的日期，趁着此次到訪一併兒邀請了。接着又說起孫老太太，說她這些天基本就住在了家裏，精神頭比往日看起來都要來勁許多。話里話外，都是擋也擋不住的得意。

話題總歸還是繞着新生兒在展開，甚至說起三嬸帶着大毛過來，也不像以往那樣無法無天了。似乎孫老太太以前多偏心小兒子大孫子，現在圍着小孫子轉就多令人揚眉吐氣。

這些話自然都和他們小一輩無關，就是有關也插不上嘴。孫蓮本以為這些事聽聽就過去，沒想到酒過三巡，原先的得意卻又轉成了抱怨。剛剛還一派喜氣洋洋的孫家立刻化作一團亂麻，又是大人小孩加起來事多，又是三嬸看着半個店時常揩油佔便宜，又是自己夜晚休息不好白天還要幹活，說到最後，倒是有點希望女兒能回家幫忙搭把手了。

孫蓮不由得心中一凜，原本還算輕鬆的心情頓時緊張起來。她知道以父親一家之主的脾氣，若是決定了什麼是不喜歡與人討教還價的。心中即希望父親這是酒話，又清楚三四兩白酒也頂多讓他興緻上頭，卻還不至於腦袋不清醒。

她不由就有點惱火：說不讓自己回去添麻煩的是父母，說要人手要她回去幫忙的又是父母。自己還真是孫家的一塊磚，哪裏需要哪裏搬，不需要就一甩手隨便砸在了外面。

倘若她真的隨便住在宿舍也就算了，現在她已經和二表姐搬了出去，付了房租收了學費。突然讓她撂下這一切回家幫忙，孫蓮絕對是一百個不願意。

至少話雖這麼說，她卻不能直接開頭拒絕說“我不能回去”。原因無他，僅僅是不想把自己和二表姐的算盤抖出去。她不想讓家裏知道自己在外面掙到錢，也不想讓家裏覺得不管她其實也無所謂。

“嗯嗯。”孫蓮端着飯碗，一邊含糊不清地應付，一邊眼珠子滴溜溜地亂轉。二表姐眉頭微蹙，應該已經猜到她心裏的想法。

“你要回家？你回去能幫什麼忙，不夠礙事的吧。”二表姐先發制人，“而且你說你表弟要小升初了，不是說要給他補課的嗎？咱們下午才去給他選好輔導書吧？”

“哦……哦！”孫蓮愣了一秒才立刻點頭，好像真的才想起這事來一樣，“對啊，我都給嘉嘉買好輔導書了。”

姐妹倆信口開河，陳嘉宇卻是驚得幾乎跳起來。他不知道兩人話語的真假，但蹲門口看見兩人回家時，孫蓮塞給他的那一袋子沉甸甸的輔導書，他卻是見得真真切切的。只要一想到那堆東西可能都是要自己一頁一頁寫完的，陳嘉宇就禁不住大呼小叫起來。

“不是吧！那麼多！”小胖子臉上的肉都要甩出去一般地激動，“我不幹！肯定做不完的啊！”

這聲抱怨實打實的真情實感，比任何口舌都要令人信服。更是把話題的中心從回家一下拉到了他的學習上。況且這還是當初大姑姑家答應照料孫蓮時約定的事情，如今被這麼一提起，即便是孫志強也不好再改口。

孫蓮簡直想在陳嘉宇臉上狠狠親一口——人家說瞌睡送枕頭，就是只自己表弟這樣的人啦！

“這都是為你好。”孫蓮拿出萬用金句，說得大姑姑和大姑夫都跟着點頭，“咱們要把五年級的語數外都補好，還要提前預習六年級的知識。不趁着暑假補上，等開學了就沒這麼多時間趕上去了。”

“看你姐對你多負責！”大姑姑眉開眼笑，“你可要跟你姐好好學，爭取也考上一中！”

“考不上一中都對不起你姐的辛苦！”大姑夫也一拍筷子，“別家想找你姐這麼會讀書的還找不到呢！”

兩口子一唱一和，幾句話就把陳嘉宇的抗議之心鎮壓了。別看小胖子平時在家作威作福，但遇到讀書上的事情卻沒那麼好打滾撒潑的。

訓完兒子，兩人又一臉熱誠地對孫志強致謝。

“我老弟，你是有福的。”大姑夫豎起一根大拇指，“女兒不但學習好，更是懂事！對自家人那是沒得說的！”

“幾個孩子裏，我一直都最喜歡小蓮！”大姑姑也笑眯眯應和，跟着更從盤子裏給孫蓮夾了一塊糖醋排骨，“嘉嘉今年是關鍵，你弟弟能不能有出息，就靠小蓮了！”

“大姑姑太客氣啦！”孫蓮不好意思接過大姑姑的夾菜，露出靦腆的笑容，“咱們都是一家人嘛，互相幫助是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