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年初一(修訂)

3.年初一(修訂)

大年初一穿新衣,這是孫蓮小時候最喜歡春節的原因之一。

剛記事那會,大多數人家過得都不寬裕,孫蓮家也就還算湊合。新衣服自然不會常買,秋冬的衣服所又比春夏貴上許多,因此也就在過年時能添置一套新行頭。雖然也都是在縣裏集市上買的地攤貨,比不上日後商場裏見過的那些,但也足夠讓那時的孫蓮樂上一陣子。只是那樣的快樂,也未能持續到她再年長一些。自從家裏有了弟弟,經濟就更加拮据,過年的那點小福利也逐漸縮水。一直到孫蓮自己掙錢之前,她最常穿的也都是從親戚家裏淘換下來的舊衣。

不過一九九七年的孫蓮還是家裏的獨生女,她坐起身果然看見地鋪邊角鋪着一件長大衣。衣料顏色是很正的硃紅色,領口做成花邊狀,樣式說實話有些鄉土氣息。但比起那些親戚淘換下來的舊衣,這件完全屬於她自己的衣服一直是她最喜歡的一件。

那時她雖然很喜歡這件衣服,卻因為一直留着短髮,加上常年在外面曬皮膚偏黑,穿上紅大衣也並不可愛。最尷尬的一次是在菜場買菜,明明自己穿着這件紅色大衣,賣菜大嬸家的小孫子卻叫了她一聲哥哥,讓她羞愧得差點鑽地縫裏去。

孫蓮起床穿上大衣,和記憶里一樣有些偏大。如果生活還和上一世一樣,這件大衣可以一直穿到她初中畢業。

和孫蓮相比表弟孫嘉宇的新衣服克就合身得多,雖然也有點大,不過也就是最多穿到明後年的程度。上衣是那幾年城裏流行的拼接皮皮夾克,下裝是他們縣城很難一見的兒童牛仔褲,連鞋子都是嶄新的運動鞋。對比自己身上裁縫店裏做出來的厚棉褲,城裏的大姑姑一家多少比他們這些縣城的窮親戚要寬裕許多。

不過現在她倒是不在意這點,和已經習慣的日後相比,有新衣服的春節讓她想起很多小時候還是獨生女時被父母寵愛的感覺。

與上輩子父母絕情的一面攪和在一起,孫蓮覺得自己猶如行走於雲霧間,毫無實感。

渾渾噩噩地穿好衣服,去堂屋吃早飯。早飯有年夜飯剩下的雞湯下麵條,也有和夜裏一樣的餃子。孫蓮對王桂香說要吃雞湯麵,王桂香擦擦手就去廚房給她忙活。

燉湯用的雞是鄉下人家自己養的老母雞,油多肉肥,清水下鍋擱在採暖用的鐵爐上燉了一下午,撈完雞肉剩下一鍋浮着厚厚一層金黃色雞油的湯。王桂香看女兒起來,從大鍋里舀了滿滿兩勺雞湯,又添了一勺清水,等煮開了抓一把剛擀好的切面下鍋,蓋上蓋悶一會兒。不一會兒鍋蓋邊泛起白沫,王桂香揭開鍋蓋,雞湯的鮮香混着水蒸氣升騰而起,光是聞一聞就讓孫蓮直流口水。等麵條煮到褪去白芯,撈出來連面帶湯裝上大半海碗,撒上蔥花,又在上面鋪了個煎得油光發亮的荷包蛋。

雞蛋也是鄉下人家的土雞蛋,煎的時候火候把握得到位,蛋白泛着微微焦黃,蛋黃還是半凝固的狀態。王桂香顯然還記得女兒喜歡吃“溏心蛋”,這個蛋顯然是一早專門給她煎好留在一邊的。

孫蓮一碗麵條一隻煎蛋下肚,只覺得是自己二十六年來吃過的最好吃的一頓早餐。在她早就麻木於被父母忽視的時候,一而再再而三發現自己也曾被母親這麼不動聲色地寵愛着,讓她幾乎懷疑上一世是不是才是一個噩夢。

然而噩夢的觸感太過血淋淋,用刺痛告訴她哪一方才是真實。她的血和淚都流淌在骨髓深處,除了她自己,誰也無法察覺。

早飯過後是發壓歲錢的環節,按照孫老爺子的規矩,要孫輩們先過去給他們磕頭。

孫蓮也是長大後跟人聊天時才知道很多人家並沒有那麼多規矩,基本上也就是孩子們鞠躬道聲新年好,然後就能收到長輩們一個裝着壓歲錢的紅包。而孫家,紅包是沒有的,壓歲錢都是長輩隨身掏出現金。大人們似乎沒那麼多講究,儀式的重點都在孩子身上。

陳嘉宇拖了個坐墊往孫老爺子腳下一丟,不用人教就麻利地跪上去趴手背上磕了三個頭。吉利話也是張口就來:“祝外公新春快樂,長命百歲,萬事如意。”說完一溜煙爬起來,笑呵呵就把手伸到孫老爺子的面前。孫老爺子對這個大胖外孫也是喜歡得緊,從懷裏掏出卷着錢的小口袋,數了幾張十元紙幣塞進小胖子手裏。

接着輪到孫蓮。其實按年齡排她這個大孫女應該是排在第一位的,但外孫是孫又是客,小輩們的長幼順序也不是很重要,孫老爺子的容忍度也就更高。

孫蓮也習慣了這樣,跟着在墊子上跪下磕了三個頭,隨便說了兩句吉利話。從孫老爺子手裏接過壓歲錢,大致看了下只有三十塊錢,顯然比孫老爺子給外孫的要少上兩張。看來孫老爺子眼裏帶把的外孫也比不帶把的孫女高上幾分。

最後是三嬸家兩歲的小兒子,孫老爺子心窩裏的大孫子。兩歲的小孩哪裏懂什麼磕頭,三嬸把小孩往墊子上一放,孫老爺子就高興地掏出一張紫色的鈔票往孫子度兜里塞。孫蓮有許多年沒見過老版的人民幣了,稍微反應了下才明白是一張百元。

她隱約記着九幾年父親的工資也就是四百塊,孫老爺子對家裏孩子的偏心順位可見一斑。

孫蓮轉身把壓歲錢交給母親,按照規矩這些錢都是要上繳的,多點少點還不是跟他沒什麼關係。不過每年這點上都如此明目張胆的偏心,其他事情上也可見一斑。也難過老爺子去世后,三個兒女間來往也就越來越少。

磕完孫老爺子就輪到孫老太太。老太太出手倒是看不出偏心,不過大頭也都被孫老爺子的給完了,每個孩子都是二十塊。接下來就是給叔父輩磕頭說吉祥話,三家人間每年都是約好了一樣,我給你家孩子五十塊,你給我家孩子五十塊,一來一回都佔了個收支平衡。

孫蓮錢過不留痕,左手拿錢右手又上繳母親。反正按規矩這錢肯定留不住,不如爽快上交還能落個乖巧的印象。

發完壓歲錢,孫老太太就帶著兒媳婦大女兒去後院廚房準備午飯。剩下三個男人留在堂屋,陪孫老爺子的支了一桌麻將。陳嘉宇趴在他爸旁邊,嚷着誰贏了要給他吃喜面。

孫蓮對吃喜面不上心,回到裏屋開了電視看。沒看一會兒就見陳嘉宇又跑進來,手裏攥着一疊零錢,大呼小叫喊她一起出去給大人們買啤酒。一副跑腿就我一人不公平,死活也要拉個墊背的嘴臉。

孫蓮小時候可沒少吃這小胖子的虧,這會也是想直接拒絕。

小胖子陳嘉宇原沒有面上表現出來的那麼憨態可掬,她記得小時候自己有次跟着他一起去買東西,這小混蛋私吞了找零回來的零錢。回來被大人們發現,自己不單沒落得好處,反而跟着一起被臭罵了一頓。簡直太不划算。

不過這會兒,顯然是在面外看打牌被嫌棄了搗蛋,大人找了借口支他出去。就塗縣這個鄉下地方,大年初一的早上哪裏會有店鋪開門?

“不去。”孫蓮說,“哪裏能買啤酒?小店都關門了,大人耍你玩都不懂?”

小胖子不服氣:“誰說的。我家那邊年初一都有店開門的。”

孫蓮想翻白眼:“這又不是譙城。”

“總有店開的吧……”小胖子還想掙扎,“我爸說了,啤酒剩下的錢可以給我們買汽水喝,我們可以買雪碧。”

小小年紀就會利誘了,孫蓮瞟了表弟一眼開始思考。

她是個從小到大都不怎麼經常喝飲料的人。小時候是經濟始終處於被剋扣的狀態,長大后則是習慣性的不會去想。不過是因為小孩子的身體會本能嗜糖的緣故嗎?現在被陳嘉宇這麼一提,她倒是有點想念那些甜甜的味道。

加上她確實也無聊,電視也不好看。讓小胖子跑腿,還是跑空腿,一會回來肯定又要向大人抱怨,指不定自己也要挨啰嗦……

“好吧。”孫蓮說服了自己,回憶了下對小胖子說,“不過這老街這邊肯定沒店開門了,要去我們得去縣南那邊。”

她說的塗縣南邊的新街道,住戶年輕人多,店鋪也比孫家老宅所在的北郊齊全。更重要的是那邊有塗縣唯一一家超市,不像其他地方都是家庭開的小店,正常情況下都是有營業員營業的。

不過這樣一來,就不是兩條腿出去溜達就能解決的了。孫蓮算了下,就自己和陳嘉宇四條小短腿,一來一回至少要一個多小時。

其實塗縣縣城部分不大,南北直線距離也沒有多遠,只是好死不死中間隔了一條鐵道。

聽說九十年代初時兩邊的居民都是直接走鐵軌上面過,有時遇上火車擋道,就會從停止的火車下面鑽過去。那時的人不但自己鑽,還帶着孩子鑽,拖着自行車鑽,時間一長總會出現火車突然開動碾死人的情況。

後來縣政府在西側鐵路下面建了地道,呼籲當地人不要鑽火車底。但一方面當地人鑽車底習慣了,另一方面走地道又要繞去西邊一段路,結果鑽火車底的風氣絲毫不減。最後沒辦法只好把鐵道兩邊砌牆攔上,才逼着當地人改走地道。

不過這樣一來,縣南和縣北就被硬生生分割成了兩部分,通行這麼一繞路程也就遠了許多。

“要走那麼遠?”

陳嘉宇對塗縣不熟,鐵路上的往事自然沒聽說過。不過他也知道縣南要繞一條地道,明白可能要走那麼遠,頓時就有點不樂意,對大人坑他跑腿這件事也有了清醒的認識。

他兩條腿一蹬一屁股坐在床邊,手裏捏着錢,氣鼓鼓地不說去也不說不去。

孫蓮暗笑他肯定在汽水與跑腿之間做心理鬥爭。小孩子如此好懂,倒是顯得可愛,把以前以前成長時的不愉快都澆滅不少。大概是心理年齡終於拉開了距離,她突然真有幾分做姐姐的實感了。

“我們肯定不走去。”孫蓮拉他,“後院有自行車,我們騎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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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當自強[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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