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第70章
申辰離開的那天,下了一點綿綿雨,他依然一襲白衣,眼眸沉靜,一如初見。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陛下送到這裏就好了。”申辰面上帶着淡淡地笑。
“貴君,一路上保重,有空的時候,記得回來看看我。”蒼梧景鳶將手裏的木簪輕輕放在申辰手上,這是她自己親手做的。
“我會的。”申辰一手撐傘,一手摸着蒼梧景鳶柔軟的髮絲:“當年的那個小姑娘已經長大了,我也放心了,白淺是個很好的姑娘,你要好好待她。你性子比較硬,君王最忌的是剛愎自用,你要常常聽聽大臣的進諫,注意恩威並施。”見蒼梧景鳶點了點頭,申辰又轉身對白淺說:“女皇現在被軟禁,你也算報了父母深仇,白淺,你是個聰明人,這輩子能得一個相愛的人不容易,你們要相扶相持。”
“我會的,多謝貴君教誨和成全。”
“好了,在下着雨呢,你們進去吧,我安頓好了會給你們寫信的。”說著申辰接過小太監的油紙傘,緩緩離開。
“陛下,貴君已經離開了,我們走吧。”眼見申辰已經在長長的宮道消失,綠荷眼底含淚,輕輕地提醒着,蒼梧景鳶點點頭,往回走,在拐過一個轉角后,她忽然轉過身冒雨跑回去。
“陛下!陛下!”綠荷見蒼梧景鳶沒有撐傘,急得要追,卻被白淺抓住了手,她眼含柔情地看着蒼梧景鳶離開的方向:“讓她去吧。”
貴君,等一下,再等一下,急促的腳步匆匆踩過地面,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年輕帝王的衣擺,但她卻像沒有注意到似的,一個勁地往前跑。在這短短的一段路里,蒼梧景鳶想到了很多,她想起自己抱着忐忑的心理去求申辰認自己為養女時,他雖面無表情卻答應了,想起他手把手一遍一遍地教自己劍術,教自己彈琴,想起他給自己的荷包,想起他為了自己差點賠上性命。
貴君,再等等我!
不斷有水從蒼梧景鳶臉上流下來,她不知道那是雨還是淚,在跑過那條長長的宮道時,果然看到申辰撐着傘,微微抬着頭,久久地凝望着這朱紅宮牆。
“貴君!”申辰顯然沒想到蒼梧景鳶還會跑回來,他看見渾身濕透的蒼梧景鳶,趕緊舉着傘迎上去,只一撲,蒼梧景鳶就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貴君,我捨不得你,我捨不得你,我不逼你走了,我們不走了好不好?”蒼梧景鳶此時已經忘了自己是個女皇,她此生曾眼睜睜地見過兩個最親近的人離她而去,貴君於他而言,就像親人,一想到這次離去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還能再見,她就心如刀割。
聽着蒼梧景鳶含糊不清的咬字,申辰也微微紅了眼眶,他此時才明白,蒼梧景鳶對他的意義不再僅僅是傾慕的對象,而是這塵世一種割捨不掉的微妙感情,這一刻,那些一直求而不得的心情竟一下子釋然了。
“不是剛剛才送過,現在又巴巴地冒着雨跑來做什麼,小心等一下感染風寒了。”
蒼梧景鳶哽咽得說不出話來,申辰輕輕地拍着她的後背:“回去吧,不要再為我哭了,天大地大,總有再見的時候,你要好好守着白淺,她才是那個一直都不會離開你的人。”蒼梧景鳶點了點頭,申辰抬起她的臉,用帕子一點一點把她的眼淚擦乾。
“她來了,我要走了。”申辰朝蒼梧景鳶身後的白淺點了點頭,這次真的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白淺不說話,只將傘撐在蒼梧景鳶頭上,兩人駐足了一會兒后,蒼梧景鳶接過白淺的傘,擁着她轉身離開。
申辰走後的幾天裏,蒼梧景鳶的情緒還是有些消沉,雖然她沒說,但白淺都可以感覺得出來,這幾日她都陪着蒼梧景鳶,兩人的冷戰正式結束,關係甚至比以前更好。而且自從證實了白淺對自己的心意后,蒼梧景鳶也不再藏着掖着,對於大臣的逼婚之事,她直接拒絕,甚至下了明令:近期若有人敢再提設立後宮之事,必將嚴懲不貸。這才慢慢將這股“逼婚”風潮壓了下去。
送走貴君后,蒼梧景鳶還有幾個人的事要處理,第一個是沈賀。
不過短短几個月,蒼梧景鳶卻差點認不出沈賀,他現在蓬頭亂髮,鬍子拉渣,哪還有半分當年的風采。
“你是來看我的笑話嗎?”因為沈賀之前曾有過想偷襲她的企圖,所以侍衛用手鐐腳鐐將他栓了起來。
“我還不屑去嘲笑一個失敗者。”蒼梧景鳶說,沈賀聽了這話哈哈大笑起來:“當了女皇后說的話就是不一樣,不錯,不錯,我現在就是一個失敗者。我沈賀,這輩子自負聰明,沒想到臨到頭卻栽在一個黃毛丫頭的手上,我可不就是個失敗者嗎?哈哈!”
“怪只怪你自己心思太毒,又不夠毒。”
“沒錯。”沈賀恨恨地咬着牙,想要走上前來,但鐵鏈卻限制了他的行動範圍,他憤怒地扯動着,鐵鏈發出“哐啷哐啷”的聲音:“如果當初我在殺了何祺的時候,連你也一起殺了,你以為你今天還能站在這裏高高在上地對我發號施令嗎?”
“可惜沒有,你有沒有想過,就算那時你想殺了我,也殺不死我的,這個皇位生來就該是我的。”
沈賀顯然沒想過這種可能性,他呆愣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我不會同情你的,你有今日的下場,全是你的咎由自取,我不會殺了你,也不會放了你,我要你一個人在這裏日日受着良心的折磨,在悔恨中老去,雖有親人,但永世不得相見。”
“蒼梧景鳶,你沒資格這樣對我,蒼梧景鳶!”見蒼梧景鳶要走,沈賀大叫起來:“你對我女兒做了什麼事,蒼梧景鳶,我要見我的女兒,我要見我的女兒!”然而回應他的只有冷冰冰的鐐銬。
去見了沈賀,自然要去見蒼梧錦繡。
“她這樣有多久了?”蒼梧景鳶問照顧她的宮女。
“也就是這兩日的事,那天奴婢端飯菜來給長公主吃,就發現她用手抓飯來吃。”
“請太醫了嗎?”
“沒有。”宮女搖了搖頭。
“稍晚一點去請太醫來給她看一看。”蒼梧景鳶走近光腳站在地上的蒼梧錦繡,她正歪着頭,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蒼梧錦繡,你在裝瘋嗎?”蒼梧景鳶走近她,蒼梧錦繡卻像不認識她一樣疑惑地皺起眉來。
“你可瘋得真是時候。”見蒼梧錦繡並不回應自己,蒼梧景鳶直起身子:“你身為長公主,是眾人眼中的天之驕子,雖為皇家人,卻擁有着不多見的父母之愛。但你這輩子犯的最大錯誤,就是對我用盡手段,有時候我常想,只要當初,哪怕當初你有那麼一點點念在姐妹之情,對我手下留情,那麼今日的下場或許會好一點。如今你壞事做盡,連佛都不肯渡你,不管你是真瘋,還是假瘋,我對你都算仁至義盡了。對了,你父君沈賀,”蒼梧錦繡之前都一直痴痴獃呆的,直到聽到沈賀的名字才有些微微的反應,蒼梧景鳶說,“他還活着,你也要……活着。”
這一路過來,就到了蒼梧凌雪的宮殿了,自從她在牡丹宴公佈了蒼梧景鳶和白淺的事情,蒼梧景鳶就一直將她軟禁在了這裏。
“女皇陛下今日來有何貴幹,不會是來與我敘舊情的吧?”
“你我二人只有新仇,哪有舊情。”
蒼梧凌雪冷笑一聲,算是對蒼梧景鳶難得的贊同。
“我剛剛已經去見過沈賀和蒼梧錦繡了,我放過他們,但是卻不會放過你。”蒼梧凌雪早知自己難逃一死,但現在聽到從蒼梧景鳶口中說出這句話,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你不想知道為什麼我放過他們,卻一定要殺了你嗎?”
“哼,自然是因為我比他們都更加聰明,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你便不能安心地做女皇。”
“你太高估你自己了。”蒼梧景鳶搖了搖頭:“沈賀和蒼梧錦繡的毒是毒在明面上,他們想要害死我,就親自動手,但你不一樣,蒼梧凌雪,你的毒是毒在骨子裏,你最喜歡用的是借刀殺人,一旦你身陷囹吾,你可以毫不留情地將身邊的人推出去當替罪羊而毫不愧疚,如果你這樣的人不死,那麼世間也沒有公平可言了。還有,你真當我不知道你勾結他國意欲竊取帝位嗎?”
最後這句話徹底擊潰蒼梧凌雪的心理防線,但她仍然坐着一動不動,眼裏含着不願屈服的傲慢眼神。
“我可以留你一條全屍,你自己選吧,毒藥或是白綾,只是,不論你選哪一種,都不會痛快地死去,在你感受死亡的這一點點時間,足夠你向那些你害過的人懺悔了。”
蒼梧凌雪伸手去拿藥瓶,她顫抖的手出賣了她的恐懼,蒼梧景鳶看着她喝下毒藥,然後毒發,直至最後痛苦地七竅流血而亡。
“陛下。”小太監怕這場景嚇到她,但蒼梧景鳶卻擺了擺手,她親手合上蒼梧凌雪的眼睛,微不可聞地說了一句:“下輩子不要投生在帝王家了,以你的聰明,一定能找一個才子過‘賭書消得潑茶香”的日子。”
只剩最後一個了,在進去清秋宮見太上女皇時,蒼梧景鳶深深吸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