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回 百里冰城困遼軍(上)
那動亂,越發將近了,校場內網南門外殺奔出去人等,竟有上千人數,士卒尋常,大半竟是底層將領,都頭防禦使無算,更有原軍里副將,乃是攻防使一類,放眼去看,此刻趙楚嫡系軍內,再無駁雜異心者。
待那亂軍走後,校場內迅速成軍,三萬餘步騎軍肅然凝立,火把驟然點燃,自瓊英三個以下,大小將領一個也不差缺,方才他等尚在亂軍里鼓噪,原來早有退路。
瓊英將三軍略略點查,翻身上馬提畫戟道:如今歸義未下,而河間府里當官的逼迫已近,左右無策,眾兄弟若有良謀巧計,可速知我!
李逵厲聲道:天不給路,地不給門,殺將出去!
他手下,與他性子俱是一般兒模樣,見他呼喝,也都呼應,登時軍內士卒,一起高聲喝道:殺將出去!
瓊英揮動畫戟將呼聲按下,正色道:有你我三萬餘人,天下之大無人可擋!然我漢人故土,如今尚在胡人手內,中原數百年屈辱尚未解除,倘若就此亂起,實乃我族不幸!如今之計,這雄州暫且使他人接手,待取燕雲,管教他雙手送還!
李逵便叫:殺出北門,砍契丹鳥頭來,管他甚麼當官的做將的,皇帝老兒也須不在心上。
本此言,軍中自有歸心朝廷的不能叫出,誰料他這一番胡亂叫嚷,竟有人呼應道:正是如此!朝廷須不給俺們活路,取來雄州不將功勞記上,反使無能之輩來指使,豈非要俺們送命方是安心么!
眾人急視之,乃是一伍老卒,倘若趙楚在,定能知曉,正是飲馬河大戰之前,與他同往軍帳里聯絡人手那數十個大漢。
瓊英見軍內大多士卒面有猶豫之色,便叱道:休再如此說來,朝廷縱然有心,你我拚死些許功勞算甚麼,此間乃知心弟兄,倘若給旁人聽來此言,家小活命也不長久!
再暗暗視之,那一伍大漢並不沮喪,只暗暗退回人群里去,卻軍內士卒將領,俱各面有恨色,踟躕甚是明顯。
心內暗喜,瓊英示意燕十三將那一伍大漢暗暗記住,假意責道:西門失守,倘若非用人之際,當以軍法處置快將河間府來上使尋來,我等性命,都在他頭上!
燕十三會意,急忙謝罪又疾馳而去,不多時,自東門處尋來一彪人馬,當頭的一人,黑暗裏也能瞧得真乃是來時那校尉,他見眾人,大聲罵道:這些賊痞潑才,老爺性命幾喪在此,如何不將人手,來護老爺周全?
旋即又洋洋自得大聲道:此番失利,乃你等自行得來,須與老爺無半分干係,待老爺做了主將,將你等一個個抽筋扒皮以儆效尤!
本有怒色將士,見他馬鞭指使不將眾軍作人看,登時發作起幾條好漢,越眾而出厲聲叫道:俺們取雄州,自飲馬河一戰不知強似你這廝遼人殺將許多,如何敢來耍威風,看俺殺你,那狗官們奈俺們如何!
說罷,群情激昂,一起拔刀來要殺這校尉,將護送他來為他排擠旁處駐馬那糧草將領,駭得連連責道:教你少些話頭,偏生不聽,如今如何是好?!
又來瓊英面前,只是求救道:此處變故,乃事出意外,非將軍之過,且看小人面上,暫且饒那廝一命,河間府里,自有好話說來。
瓊英向花榮幾個使個眼色,將那面如土色卻不與這糧草將領親近校尉解救出來,口內兀自罵道:一夥兒賊殺才,老爺須與你沒個完了!
糧草將領怒而回頭:少些聒噪,不差你一條性命!
又與瓊英苦苦哀求道:這廝本是個破落戶,與河間府里做主的有些瓜葛,乞憐將軍看小人家小尚在那廝們手內,饒這廝出城去罷。
瓊英方厲聲喝道:我軍北伐,乃為國為民,須與你這廝不是一個來回。又與眾軍道,這廝潑才,性子腌臢不過,殺他也臟弟兄們刀劍,使他回河間府去罷。
軍內便有人高聲笑道:那小官兒,老爺們要往歸義殺敵,你若隨來,那歸義的守將,便是你罷,只看你有此膽量,不然便早早回去,看你家老爺予你賞個甚麼來。
眾軍轟然大笑,那校尉竄上一匹馬引親信往城南便奔,遠遠方敢回頭,將些軟弱脅迫叫來。
那西門殺來亂軍,已在近處,瓊英不與他計較,一聲令下三軍便往北門而出,悄然殺奔北歸義而來。
卻說那校尉,奔出南門之外,遠遠見前方有上千步軍逶迤而行,喝令親信一人前往傳令,卻遠遠往那糧草將領叫道:你這廝吃裏爬外,老爺不待與你親近,只等回了河間府,定要告知你與賊人勾結罪過。
那將領早知那廝性子,口內發苦做聲不得,卻不再靠近去了。
前方奔行一支軍,步伐頗是急促,似內有許多人催促疾行,那校尉遣人來問,反將一頓好打送將過來,有人高聲叫道:老爺自在趕路,干你鳥物事,攔老爺道路?!
有好事的士卒,大聲鬨笑:許是攔路的大王,劫道的好漢,須送他一碗好大餛飩,且看俺們手段如何!
那校尉聞聽來報,面色竟也發紫,策馬將一頓皮鞭打將過去,罵道:老爺須抬舉你,回歸河間府有大好前程送上,奈何偏生不長眼。
那鬨笑眾人吃了一驚,糧草將領遠遠叫道:乃是府台衙內,須仔細此後,拔了你們的皮!
這一聲喊,那逃竄將士登時肅然起敬,鬧哄哄最是得意的幾個,急忙往人群里一鑽,雖有雪光漫天,瞧不出本是何人。
那校尉呵呵大笑,意氣奮發道:須好生伺候,自有抬舉。
一言未落,前方山口忽有一人冷笑道:便是甚麼抬舉,來與老爺俺瞧瞧。瞧得好,請你吃餛飩麵,說不好,快快的刀子伺候。
正是雄州之外南山山口,入山再行半夜便可到飲馬南河,渡河而後,河間府在即。
這一聲叫,宛如平地理冷颼颼一陣寒風,將上千人馬,駭得一起嗔目往前去看,但見山口之路,已為積雪滾木巨石堵塞,高高巔峰處,一條大漢手持鋼刀睥睨瞪住這廂。
那校尉便又叫嚷,不住口道是殺了劫道的賊好去報功,糧草將領知些好歹,急忙陪上笑臉,遠遠拱手道:好漢且請了,乃是河間府官軍,雄州城內反了一幫亂賊,只得護送上使歸去,若留個好道兒,日後見面最有好處。
那雪堆之上大漢哈哈大笑,本是懶散往巨石上斜靠的,聞言霍然戰氣,糧草將領心下一凜,但聽他笑道:雄州城么,已是入我軍手內,常道北伐的幾萬個當軍的好生厲害將契丹人也殺地打敗,俺瞧不過如此。
校尉聞聲,大喜叫道:甚好,甚好,快來陪着老爺進去,說得好了,有官職抬舉你,賞個校尉,強似山裡吃刀子。
糧草將領慌忙喝止,哪裏來得及,將那大漢惹惱,大怒叫道:老爺便是吃刀子,先將你這廝殺了好吃肉。
說時遲那時快,山後轉出一支人來,手內都是弓箭,也有舉鋼刀的,一起聒噪紛紛殺將下來,迎面幾支冷箭正中便是最近的校尉面目,那校尉啊呀一聲喊,面頰處血流如注,倒撞下馬剎那沒了聲息。
糧草將領駭得面色發白,慌忙喝令手下來搶,早有那校尉幾十個隨從快步奔去要搶屍首,迎面為殺來那支軍一頓亂刀砍作美生氣的,蜷縮雪地里沒了聲息。
此一番變故,眨眼之間,千人之軍尚未醒覺,已為羽箭迎面射來,透甲而入,乃是致命,那糧草將領一見慌忙便走,叫道:果真是天殺的賊子,都莫亂走,隨俺跑路!
雪堆之上大漢,聞言大肆鬨笑,口內譏誚道:本道這廝有些能耐要來拚命,不料竟是個跑山貨,小的們將他逮住,熱熱的好煮了下酒!
那將領一聽,哪裏再敢回頭,搶一匹馬飛身而上,再不管他甚麼衙內衙外,心裏道:本道是反賊一番計較,原來竟是真真的流寇山賊,卻是高看那廝們。
原來他在校場內時,四下里只管探聽訊息,偶爾聞聽飲馬河處一場廝殺,便將招待的瓊英看做有異心的,一番作態全然不在心上,這一夜變故,兔起鶻落,更有他心內算計雄州大軍人數,自然不知原守軍里有人來投,更有沿途收編的大軍里,許多都不在軍冊上計較。
那雪堆上大漢,自是石秀,他率眾軍,將這山口密匝匝挖許多陷阱,親來山口處落個雪堆木石等候廝殺,本道左右有千多人,一番激戰在所難免,哪裏知曉這不願留來雄州一心南歸的,有本領的倒是稀奇,許多儘是耐不住軍內操練艱難,只要歸去過個舒坦日子的,一見他軍兇狠,沒命價逃生不遲,哪裏敢有膽量轉身廝殺。
眼見荒野雪地里蔓奄奄都是逃生的,石秀心內好笑又是無奈,暗道:若是這等潑才坐擁雄州,縱使他有十萬大軍,怎能抵擋遼人金人。取大好天地自用,何必留他手內委予外人!
將手一揮,山後轉出雪地里行走如飛雪橇軍,陡坡坎坷處一躍而過,只聽颯颯風聲流過,不片刻將逃生的俱都殺了,那糧草將領,也被生擒活捉拿來身前。
石秀提刀躍下雪堆,昂然而來俯視此人,口內葫蘆說些任是鳥也不懂的言語,見那將領一頭霧水,轉顏笑道:俺們乃是遼國更北處的,有個大英雄喚作完顏阿骨打,他也有心南下取中原,只你甘心賣命,便將性命留來。
那將領頗為意動,轉顏躊躇片刻暗忖道:想俺半生,養家而略略吃力,為國效勞卻屢屢為當官的老爺們澆滅心頭一團熱火。只老娘十數年教導,道是為人不可太過稜角,卻也不可失卻家國忠義,若投降金人,縱然留得命在,無顏面見於她,遑論妻子,罷罷罷,就此喪命,也是窩囊人里好漢一條。
一念至此,咬牙便道:殺人不過頭點地,俺不曾讀春秋,卻也知忠義,你殺我便是,不必將好話來勸。
石秀哈哈一笑,回到便落,那將領眼睛方閉暗叫我命休矣,卻覺脖頸處一片冰涼,許久未有失卻只覺襲來。
忙開眼來瞧,但見那大漢身後,幾個頗為昂揚漢子低聲說話,只他幾個都唧唧咕咕不知哪裏來言語,想來乃是金人的土話,幾人脖子也粗面目通紅,爭辯甚為激烈。
許久,那大漢轉過頭來,雙目里有欣賞顏色,與將領道:咱們好漢,最欣賞好漢,你甚不錯。方才若你求饒,日後卻要瞧你不起,這一番不降,倒救你一命,且歸去罷,倘若往後戰場相逢,彼此不必留手,你殺我,我不恨。我殺你,你也休怨便是。
說罷轉身入了山內,不片刻一聲唿哨四處有應和之聲,只見山林里人行如飛,數百漢子呼嘯而來,剎那縱躍而過,直奔雄州城內去也。
將領只覺四肢酸軟無力站起,靜伏雪地里得些力氣,蹣跚而起翻身上一匹馬,轉眼將遍地死屍打量半晌,又將雪堆下那校尉幾十個看將兩眼,心內道:如今天下,好人須不容於內,惡人偏生做不得,如此懦弱,有甚麼好活頭,倒不如暗暗地接了老娘妻子,就此尋一處快活地帶,十數年來攢下家產不少,好生一番日子,大有過時。
計議已定,將領卸去鎧甲尋一具面目頗與他相近死屍換了,自將一身破舊棉衣披着,繞過南山直奔河間府而去,不幾日,此間事發,他早暗暗接了老娘家小,悄然南下不知何處去也。
待此人方走,雪地里靜悄悄一片無人應聲,大雪倘若有卻不甚冷,只這無雪有微風夜晚,天氣冷得滲人,倘若活物平貼雪地,早已凍死。
突兀地,那校尉幾十個漢子,輕巧抬起頭來將四下打量一遍,見都是屍體果然無人應聲,便有十幾個提了刀子挨個探察一遍,有歸來時候笑道:不必再扮死人罷,都硬邦邦沒生氣了,快些往城內歸去,大娘子交代一番吩咐,須不可忘記。
那校尉翻身而起,嘻嘻哈哈一把往面目上抹了,血糊糊物事一掃而空,又將兩把白雪胡亂擦拭了,哪裏能見有半分傷痕。
原來他等,便是瓊英安排來假扮校尉那廝與他親隨的。
大漢擦去血污,取一把鋼刀將雪橇自雪堆里取來換了,道:石將軍那一路要趕往大娘子處,我等只將城內尋個安穩地方,好生歇息幾日,倘若那廝們敢背後搗亂,只管一把火燒個天昏地暗。
數十人乘風一般,忽焉又去。
不多時,雪地里再一聲低微呻吟,恍如亂墳崗里夜半有人,便是寒風,也毛骨悚然,剎那沒了影蹤。
此番活來,卻是個瘦小精細漢子,微微弓起背來,身下竟有一具死屍,原來他不曾被凍傷,卻是早有計較。
漢子抬眼,自額頭亂髮下將周遭打量片刻,嘴角咧出得意微笑,頗有賊眉鼠眼味道。
直娘賊,洒家虧得有算計,一條小小性命,甚懸丟在此處。漢子咕噥一聲,往四下里望兩眼,徑直在旁人屍體內翻出些許碎銀來,樂顛顛嗥叫一聲,便要往山內逃去。
卻在此時,山內陡然有森芒來,漢子慌忙貼地一滾,背上有冷汗涔涔而落,口內大聲道:好漢休害洒家性命,但有差遣,不敢推辭。
山林內悶哼,竟有十數人不曾撤離,但聽一人喝道:竟要做漢奸的,將軍有軍令,殺無赦!機弦扣動,羽箭直奔他而來。
漢子駭得貼地亂滾,口內叫苦連天:竟果真是有算計的,可憐洒家江湖裏行走,總有落難時候,噫,就此死了,卻也快活!
陡然間,雪地里有雪箭飈射而出,乃是一抹黑影,一條青煙一般影子直撲那漢而去,口內尖銳叫道:弟兄們休害這廝性命,俺正少個幫手!
林內奔出七八條大漢,昂然如山嶽一般,眼尖的便笑:時遷哥哥怎地來了,不在趙大哥身邊,卻來此處消遣俺們!
待那青眼落地,一隻手輕輕揪住那漢衣領,尖嘴猴腮雙眼卻是精明如有靈韻,行走如狸貓,飛奔勝落雪,正是時遷。
時遷將那漢捉來,輕輕往地上一丟,喝道:非看你一身本領死了可惜,情願投敵便該射殺,再敢有心思,俺打折你一雙骨拐!
那漢心內早驚濤駭浪一般,鼓上蚤時遷名頭,他如何能不知,一身本領天下再無第二個,他若捉人,誰可逃避?!
當時搗頭如蒜,道:哪裏敢,只求活命!
時遷方與這幾條大漢說笑,道:你這廝們,清河裏時候只是走卒,如今也有重任託付休催促俺,哥哥在析津府內,有安達溪照料自是無妨,若是有差錯,俺掉九個腦袋也是敵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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