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回 驅狼吞虎

第一百七十五回 驅狼吞虎

天,已降大雪旬日,戰馬奔騰而不得,官居民宅,朱門石碑,盡似雕塑。

雄州城內,天尚未明,而燈火自校場蔓延,常人毋知,北伐之軍上下將領,俱都齊聚。

上首處,瓊英與扈三娘甲帶整齊,連日來歇息,將精神俱都飽滿,只待廝殺。

之下,梁采芷身份獨特,自有一席在上,按住長劍盈盈如秋水,不動聲色,在她對面,許貫忠手持狼毫往白紙上不知書就甚麼。

其下,花榮與石寶自是武將之首,座列右廂,下有高蠻燕十八諸人,右廂安坐的,卻是文人,只也披鎧甲,全無峨冠博帶模樣。

七哥西征,今夜便行,取歸義兩處,天寒地凍正是時候。遼人無步軍,大雪天裏出門不得,兩路大軍并行,只看哪一路先取頭功。瓊英將遼東圖子細細再瞧片刻,決然丟開一旁與眾將分說。

阮小七笑道:幾日來操練的上萬人馬,俺只須五千便足。只是通安肅廣信時候,卻要大軍西進,怎生聯絡頗為不易。

瓊英小看扈三娘,道:取容城,乃三娘做主,只管問她便是。

扈三娘蹙眉道:若取來廣信安肅兩軍,急切間容城不得知,若要少些傷亡,如非襲取不易。七哥西征之軍,均是雪地里行若飛奔一般,只管將往歸義處而來便可,自歸義進軍,正在飲馬河上,最好。

梁采芷手持卷冊道:正是!這幾日,輜重營又制那雪橇萬副,行軍頗是爽利,自飲馬河而進,大雪消停之前容城不得而知,他便有斥候探子,快不得。

兩廂計較已定,許貫忠笑而起身道:今夜來見,只為明曉大軍何日出征,正要尋個鳩佔鵲巢,使河間府里當官的知曉此番發作,方是有理,且看那廝們能作個甚麼官職賞賜下來。

他本與韓世忠一軍往城外偏僻處靜候軍令的,本按計較,便是大軍出征,只因他軍搶佔雄州城。

瓊英笑道:今夜大雪不止,正是一番廝殺時候,先生當作雄州城內做主的,三兩月內,只怕攪擾不止,與那當官的扯些齷齪,只看先生本領。

許貫忠一笑,正要往外行,忽有人報道:城外石秀將軍遣人回歸,引數百人來。

眾人大為不解,許貫忠也止住步伐,方使士卒引來人入營,正是石秀麾下親信,見面便道:石將軍往山外,截住一路客人,本要收羅暫且壓下,那領頭的道是河間府朱武遣來,不敢怠慢,要請兩位大娘子分辨。

瓊英與扈三娘一喜,忙道:快請領頭的進來。

又將那引人來石秀麾下幾個,取些暖酒來暖了身子,便命速速返回:荒郊野外,露天地里甚是苦寒,且教眾兄弟留意,做事只在下半夜間,不可教一人走脫。

那幾人謝了暖酒,笑道:石將軍自昨日便引弟兄們往山內行走,將那山間猿猴不得行走小徑處也留了人手,管教那廝們,有來無回。/

匆匆吃了暖酒,幾人不能多呆疾踩雪橇出城而去石秀為人伶俐,挑選手下也與他一般,學就一番物事,比常人更快,如今他這數百人,竟比西征五千將士滑雪更穩。

那帳簾掀開,走入三個面目尋常最是不引人目光的漢子,穿着有綢緞,也有粗布,便是帳內都是身手高明的,不能瞧出他三個有能耐。

三人一個個來見了禮,當中那穿粗布獸皮的漢子,便道:先生使小人們,引了數月來河間府內操練而得密探,只來將軍麾下聽命,只在雄州左近,三百人正足。

許貫忠笑道:如此正好,取來州府,並非掌握之內,若要拔除別家密探,當有此等弟兄最是拿手。

瓊英與扈三娘兩個,密探之事均非情願,略略商議一番,只得與梁采芷商議,要將這密探,暫且交付她來掌握。

梁采芷頗是有意,沉吟不決,許貫忠悄然收住行止,狀甚焦急。

思忖半晌,李逵不耐沉悶,叫道:有甚麼不決,偏生要做此計較,只管先領來,待哥哥歸來,再移交他手便是,那廝們今夜便要送命,八百輕騎都在遼人心腹周全莫知,怎地只在這裏煎熬。

眾人苦笑,他性子如此,趙楚麾下,便只他與阮小七兩個方無所顧忌,旁人安能如此。

密探之事,如今只是探查敵情搜羅訊息,若是趙楚坐大,密探便有掌握將領文臣職責,彼時,密探頭領便是火上油鍋,朱武為人謹慎,程平也知曉其中利害,他兩個俱都避嫌先將此事緩緩推脫,誰人甘願引此軍。

帳內之人,瓊英與扈三娘自是無妨,她兩個身份乃趙楚最為親近的,以花榮穩重,燕氏兄弟與高蠻性子,便是李逵許衍等人,無能引來,許貫忠更是不願,便只一個梁采芷,略略有些勝出。

只梁采芷也是精細女子,哪裏能作此自陷,縱然李逵催促,心內不能情願。

做此事者,定當精細伶俐,將軍最是安心的,如今我等,均無此能,采芷若暫且領了來,也是無妨,只輜重營事物頗雜分身不得,請設副將令之,將軍歸來再做計較。

沉吟良久,終於不能有個穩妥人選,梁采芷只能暫且領了,說出一番話來。

瓊英嘆道:若說最是適合的,非石秀將軍莫屬。只他如今,正要做一番功勞,輕易打消不得便設安菱作副將,待郎君歸來,請他自作定奪。

眾人之內,許衍隱隱乃幕僚文人之首,定然不願來做此事,梁采芷眼波流轉只在安菱處打量,瓊英理會其意,順勢應了。

安菱正要急忙推脫,瓊英笑道:只是如今,郎君不在,你我做主不得,待他歸來,推卻了便是,不必再言。

乃定此事。

許貫忠不知心內做甚麼算計,見此事也定,不再多言,轉身引幾個親信往外便走,阮小七道:俺也引軍去也,只管等俺訊息,取來兩軍,再圖霸州,滄州若下,央了哥哥領水軍去也。生生一番本領,都在不善處落空。

便是石寶,也隱隱艷羨於他,此等話語,也只他與李逵兩個可胡亂說得,一個與趙楚知心乃有生死之交,另一個糊塗爛漫一番孩童心性,旁人縱然有趙楚視為左膀右臂,比不得如此。

阮小七既走,李逵也是不耐,生恐又有一番沉悶,綽酒罈道:俺也收整去也,幾百個弟兄,若是胡亂廝殺開來,只怕衝突不見。

他三個先後便走,留下帳內眾人哭笑不得。

西征之軍,自城南山裡繞過官道,出小徑尋偏僻處鑽入飲馬河,試探一番牢固,拉開數尺距離,將鎧甲兵器乾糧,往隨行雪橇上綁定,滑行起速而後,果然快逾奔馬,只轉眼工夫,消失不見。

也無人來踐行,更無輜重隨後便到,五千人往飲馬中河拉開好長冰溜,片刻又為漫天大雪掩埋,不留痕迹。

但道雄州城內,一番計較都在主將處商定,旁人安能知曉,長街小巷,靜悄悄只聞雪落颯颯,狗吠間或有之,平添一絲人氣。

中軍帳眾人散去,梁采芷方將膝上長劍取來,緩緩道:那怨軍,本是契丹境內漢人,心性不定,許先生雖白日裏使計殺他一番,總歸是個不穩。更有那原雄州守軍,五千人里誰知便都無心頑抗到底之人?只怕城內,當留些人手,若那廝們與遼人勾結兩面夾擊,許先生縱然有天大本事,須也吃不消。

扈三娘也甚憂慮,韓世忠所部五千人馬,許貫忠道最是老卒里精銳,心性不知究竟,生生讓雄州城給他,總是心內難安,也道:甚是,不若留些人手最好。

瓊英冷笑道:若他作亂,最好!前日裏校場內整軍,生生裁撤數千人手,又將陷陣老羆兩營好手暗暗送出許多,正是坐落城內只等時機。那廝們好便好,一個不好,內外夾擊卻非他等於遼人,郎君取雄州不易,安能讓於他人。

梁采芷微微蹙眉,方知曉白日裏瓊英胡亂挑些老卒失誤處驅逐出門,原來竟有如此安排。

扈三娘假意責道:有如此計較,怎不教我知曉,莫非能通外人不成。

瓊英急忙說些好話,左右她三個都非計較之人,不多時俱各回嗔作喜,略略又備些衣物,將那南北歸義二城圖子細細再看一遍,只等大亂起。

方要入夜,百姓熄燈正堪如夢,陡然間西城外喊聲震天,似一彪軍馬遠處殺來,只是抵達城外方發作起來。

尚未作軍內心腹的將士,驟聞變故慌忙不迭,急急向中軍帳里瞧來,那處燈火,半晌方起,遠遠兩個主將沖將出門,喚斥候急忙打探,喝令整軍不得延誤。

誰知何處來一支步軍,橫衝直撞將略略安穩軍陣衝散,有人低聲只管叫:今日雄州,甚為異常,若要活命,合夥殺回河間府去。

軍法官只聞人聲不見人影,奈何此軍不得,只得引本部軍馬來捉,人群登時慌亂又起,各路將領喝止不住,也有許多將領聞聽傳言再念數日來雄州動靜,心內暗覺有理,竟與那一處亂兵合為一處,沖開校場營寨往南門殺去。

黑暗裏,自有人將此端詳清楚,快馬雪橇飛轉如電,流水價似將異常之人往早已避在旁處瓊英手內送去。

便在此時,鎮守西門將領燕十三抵擋不知兇橫敵軍,衣甲凌亂腳步散亂沖將過來,遠遠便叫:當是榮成亂軍,與城內幾個富戶聯絡一處,已將西門奪了,人馬不計其數,一起掩殺過來。

瓊英暗暗鬆口氣,低聲道:許先生此行,不負眾望!

許貫忠傍晚入城,乃為二事,一者便是與瓊英通曉再得大軍北伐后雄州城鎮守事宜,歸難歸信處,卻是趙楚安排旁人動不得,便只好如此;第二個,他乃作個說客來,便是再將城內幾個搖擺不定富戶說動,要引容城來原雄州守軍再取城池。

不知他怎生巧舌如簧,將那見了潘府動靜不敢稍露異狀富戶竟說地心動,應諾亂起時候便在西門內作應,如今看來,果然如此。

那動亂,越發將近了,校場內網南門外殺奔出去人等,竟有上千人數,士卒尋常,大半竟是底層將領,都頭防禦使無算,更有原軍里副將,乃是攻防使一類,放眼去看,此刻趙楚嫡系軍內,再無駁雜異心者。

待那亂軍走後,校場內迅速成軍,三萬餘步騎軍肅然凝立,火把驟然點燃,自瓊英三個以下,大小將領一個也不差缺,方才他等尚在亂軍里鼓噪,原來早有退路。

瓊英將三軍略略點查,翻身上馬提畫戟道:如今歸義未下,而河間府里當官的逼迫已近,左右無策,眾兄弟若有良謀巧計,可速知我!

李逵厲聲道:天不給路,地不給門,殺將出去!

他手下,與他性子俱是一般兒模樣,見他呼喝,也都呼應,登時軍內士卒,一起高聲喝道:殺將出去!

瓊英揮動畫戟將呼聲按下,正色道:有你我三萬餘人,天下之大無人可擋!然我漢人故土,如今尚在胡人手內,中原數百年屈辱尚未解除,倘若就此亂起,實乃我族不幸!如今之計,這雄州暫且使他人接手,待取燕雲,管教他雙手送還!

李逵便叫:殺出北門,砍契丹鳥頭來,管他甚麼當官的做將的,皇帝老兒也須不在心上。

本此言,軍中自有歸心朝廷的不能叫出,誰料他這一番胡亂叫嚷,竟有人呼應道:正是如此!朝廷須不給俺們活路,取來雄州不將功勞記上,反使無能之輩來指使,豈非要俺們送命方是安心么!

眾人急視之,乃是一伍老卒,倘若趙楚在,定能知曉,正是飲馬河大戰之前,與他同往軍帳里聯絡人手那數十個大漢。

瓊英見軍內大多士卒面有猶豫之色,便叱道:休再如此說來,朝廷縱然有心,你我拚死些許功勞算甚麼,此間乃知心弟兄,倘若給旁人聽來此言,家小活命也不長久!

再暗暗視之,那一伍大漢並不沮喪,只暗暗退回人群里去,卻軍內士卒將領,俱各面有恨色,踟躕甚是明顯。

心內暗喜,瓊英示意燕十三將那一伍大漢暗暗記住,假意責道:西門失守,倘若非用人之際,當以軍法處置快將河間府來上使尋來,我等性命,都在他頭上!

燕十三會意,急忙謝罪又疾馳而去,不多時,自東門處尋來一彪人馬,當頭的一人,黑暗裏也能瞧得真乃是來時那校尉,他見眾人,大聲罵道:這些賊痞潑才,老爺性命幾喪在此,如何不將人手,來護老爺周全?

旋即又洋洋自得大聲道:此番失利,乃你等自行得來,須與老爺無半分干係,待老爺做了主將,將你等一個個抽筋扒皮以儆效尤!

本有怒色將士,見他馬鞭指使不將眾軍作人看,登時發作起幾條好漢,越眾而出厲聲叫道:俺們取雄州,自飲馬河一戰不知強似你這廝遼人殺將許多,如何敢來耍威風,看俺殺你,那狗官們奈俺們如何!

說罷,群情激昂,一起拔刀來要殺這校尉,將護送他來為他排擠旁處駐馬那糧草將領,駭得連連責道:教你少些話頭,偏生不聽,如今如何是好?!

又來瓊英面前,只是求救道:此處變故,乃事出意外,非將軍之過,且看小人面上,暫且饒那廝一命,河間府里,自有好話說來。

瓊英向花榮幾個使個眼色,將那面如土色卻不與這糧草將領親近校尉解救出來,口內兀自罵道:一夥兒賊殺才,老爺須與你沒個完了!

糧草將領怒而回頭:少些聒噪,不差你一條性命!

又與瓊英苦苦哀求道:這廝本是個破落戶,與河間府里做主的有些瓜葛,乞憐將軍看小人家小尚在那廝們手內,饒這廝出城去罷。

瓊英方厲聲喝道:我軍北伐,乃為國為民,須與你這廝不是一個來回。又與眾軍道,這廝潑才,性子腌臢不過,殺他也臟弟兄們刀劍,使他回河間府去罷。

軍內便有人高聲笑道:那小官兒,老爺們要往歸義殺敵,你若隨來,那歸義的守將,便是你罷,只看你有此膽量,不然便早早回去,看你家老爺予你賞個甚麼來。

眾軍轟然大笑,那校尉竄上一匹馬引親信往城南便奔,遠遠方敢回頭,將些軟弱脅迫叫來。

那西門殺來亂軍,已在近處,瓊英不與他計較,一聲令下三軍便往北門而出,悄然殺奔北歸義而來。

卻說那校尉,奔出南門之外,遠遠見前方有上千步軍逶迤而行,喝令親信一人前往傳令,卻遠遠往那糧草將領叫道:你這廝吃裏爬外,老爺不待與你親近,只等回了河間府,定要告知你與賊人勾結罪過。

那將領早知那廝性子,口內發苦做聲不得,卻不再靠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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