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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宿寧止還沒來得及回答謝雲隱的話,周邊傳來異動,黑霧鋪天蓋地,將一切遮掩,他們腳下的大地也化為虛粒流沙,人不受控制地往下沉去。

最終,流沙吞噬一切,遮天蔽日的黑霧散去,日陽初上,又與最初無異。

宿寧止的意識陷入止境,那時間短得只有一瞬,卻有無數不屬於她的記憶片段湧入腦海,速度很快,可是她什麼也記不住。

她頭痛欲裂。

等到那種撐破腦袋的感覺稍稍緩解,她已經身處在一個陌生的環境中。

她起身,覺得有些異樣,低頭看去,才發現她靈魂佔據着的並不是自己的身體。

“少爺。”也許是聽聞他起床的動靜,有侍女推門而入,朝着她恭敬地喊了一句。

宿寧止驚詫,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不過好在她性子沉穩,努力剋制着自己的不知所措,並沒有表現得突兀。

那侍女見他沒有什麼表示,便很規矩地守於一側,垂着頭,靜等吩咐。

宿寧止藉機打探着四周。這是一間佈置簡練大氣的卧房,沒有女兒家零零碎碎的雜物,也不見彰顯富貴之氣的古玩寶物,乾淨而內斂。

宿寧止從木榻上起身,侍女過來要為她更衣,宿寧止這個時候才發現她身上穿着的是喜服。

“不必,我自己來。”她推拒了侍女的服侍。

那侍女微怔,抬眼看了看她,見她神色無異,才不動聲色垂下頭,暗自鬆了一口氣。

“你先下去吧。”宿寧止說道。

侍女唯唯,離開了卧房。

宿寧止梳洗一番,整裝完畢后,那侍女來叫門,宿寧止隨着她離開。

一路上,宿寧止裝作不經意地探聽消息。侍女訓練有素,並不多言主人家的事。是以說來說去,她只大致得知自己現在是尚書府的長子楊長陵,昨夜是自己這具身體的新婚之夜,因為喝得爛醉如泥,沒有回新房,而是歇在了書房中。

來到老太太的院子中,那侍女更加小心謹慎,屏氣凝神,連呼吸都透着拘謹。

宿寧止實在反感凡世間的世家貴胄,明明一個家偏生被搞得等級分明。不過她也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到了裏間,宿寧止終於見到自己所謂的“夫人”。那是個極為秀氣的女子,遠山眉黛,杏眼微雨,帶着江南人特有的繾綣多情。

可是她的神情卻與小家碧玉的外貌不大相符,眉眼間帶着極不相稱的凜冽與英氣。

除了新婦,裏間坐滿了人。他們這對新人婚後第一日奉早茶,府中人理應全到。

宿寧止與新婦一起敬了早茶。

結束后,位於側座的楊夫人留下了宿寧止,讓新婦先行離去。

看得出,闔府上下對這位新夫人並不怎麼友善。

等到新婦離去后,楊夫人才緩了神色,對着宿寧止溫和道:“昨兒喝成那副德行,現在可好受?”

“並無大礙。”宿寧止有些僵硬。她實在不太適應與長輩打交道,尤其是生長於深閨的婦人們。她總覺她們眼神過於犀利,又敏銳如獵豹,時刻注視着每一個人,窺察着一切無趣

更何況她現在面臨的局面如此詭異。

楊夫人倒是和藹,詢問了他幾句身體后便不再多言。

上座的老夫人喊她過去。

相比於楊夫人的色厲內荏,老夫人才是個狠角色。她注視着宿寧止,那眼神過分凜冽透徹,一點也不因年邁而稍遜於色。

“你既選了顧家長女為妻,定要好生待她。”話雖如此說著,語氣卻冷冰冰的。看得出她不僅不待見那個長媳,就連對這個長孫也並不喜歡。

宿寧止應下。

老婦人揉揉眼角,似有困頓。楊夫人給宿寧止使了個眼色。

宿寧止會意,行了禮,悄無聲息地退出去,讓老夫人早些休息。

短短一個早茶時間,卻讓宿寧止覺得后脊發涼。她有些茫然,既不知自己為何身在此處,也不知為何要這般活着。

這就是百鬼之境的第三層嗎?她並不知道。

“少爺,可要回去?”侍女問她。

宿寧止點頭。

侍女引着她回到自己的院子中。

她一進屋,那位新夫人正坐在梳妝枱前,由着身旁人幫她卸下繁複的首飾。

這位新夫人周身氣度雍容,衣緞面料對比府中其他人高上不止一個檔次。

新夫人見她進來,擺擺手,侍女們紛紛離去,走前還貼心地幫他們合上了房門。

宿寧止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她的整個身體都是僵直的。面對這位新夫人要比方才面對那一屋子的人還要可怕。

誰知那新夫人卻轉過頭來,靜靜地看向她,道:“阿寧?”

宿寧止被這一聲“阿寧”震得回不過神來。

新夫人見她痴痴怔怔的表情,放下心來:“看來便是了。”

“……雲隱?”宿寧止打量着眼前貌美如花的女子,怎麼也聯想不到她竟是謝雲隱。

謝雲隱蹙了一下眉頭。顯然他也並不喜歡現在的這個身份。

“為何……”宿寧止的疑問太多了,話到嘴邊,卻不知道該問什麼。

“你知道百鬼之境的淵源何在?”

宿寧止遲疑:“了解一些。”她大部分的認知都來自書上,除了天啟山才知道人間萬物皆非書中所講的那麼簡單。

“百鬼之境是用百鬼的生命來供養一人存活。之前你所見到的鬼物,曾經都是誤入此處的正常人。”謝雲隱說道,“境中的前兩層雖然兇險,卻並不重要,若想離開這裏關鍵在第三層。”

怪不得他一直讓她耐心等待,因為再着急也沒有用。

“所以第三層到底是什麼?”

“第三層是夢境。被供養之人的夢境,你我便是扮演夢中的他們。”

宿寧止很快抓住他話中的關鍵:“兩個人的夢境?”

謝雲隱點頭:“若想離開百鬼之境,只需要將夢境中的他們殺掉即可。”

宿寧止苦笑:“豈不是叫我們自相殘殺?”

“並非。”謝雲隱說道,“不是‘我們’,是‘他們’。我們在扮演夢中的他們,而不是夢境中的他們。”

宿寧止大致聽懂了,卻還是難以理解。

謝雲隱安慰她道:“不用擔憂,耐心等着,那個人自然會回來找我們。”

又是等待。真是磨人。不過有謝雲隱在身邊,宿寧止心中的不安感減去不少,再不像之前那般戰戰兢兢。

她與謝雲隱打聽楊府的事情。一些細節之處才得以彰顯。楊家曾是百年望族,世代襲爵,從楊長陵祖父這一代開始日漸不景氣,卻還是入官場混得尚書一職。到了楊長陵父親,更是丟了爵位,身上也無功名,成了布衣。好在楊長陵爭氣,從尋常人的路子走,中了探花,家中才重新崛起。

“那麼你呢?”宿寧止對謝雲隱的身份更感興趣。

謝雲隱卻無意多提。想來他對一朝成為女身此事尚且介懷。

宿寧止安慰他:“說不定是種族天賦呢。”

她不說還好,一說謝雲隱的臉當即黑了大半。

宿寧止旁敲側擊從其他人那裏探知到:謝雲隱的這具身體是當今宰相顧廷的掌上明珠顧雅月。顧廷權傾朝野,風頭正盛,顧雅月是他的獨女,搶手程度可想而知。可是此女烈性,對幾樁顧廷認可的絕佳婚事推拒不應,一時間京城內外議論紛紛。後來到了十八高齡,她上山去廟中為亡母祈福,遇到了新晉探花楊長陵,一見傾心。楊長陵也對相貌才情俱佳的顧雅月抱有好感,一來二去,顧雅月非卿不嫁。

這可愁壞了顧廷。

那楊長陵雖然才貌雙全,家中背景卻錯綜複雜。他父親雖是長子,卻性子軟弱又無功名在身。家中事宜全憑老夫人和他二叔父打點。雅月性子單純,去了只怕受罪。但顧雅月心意已決,拗不過女兒的顧廷只得作罷,用十里紅妝將女兒風光送嫁。

聽聞顧雅月出嫁那天,整座臨安城萬人空巷。送親的隊伍更是從城東一直橫亘城西。顧廷身份特殊,為了防止遭至無辜猜忌,平日總是低調行事。只此一次,便轟動了整座城市。

他真的很愛這個女兒。

探聽到這些事情,宿寧止心覺悵然。謝雲隱見她心不在焉的模樣,瞭然道:“你聽那些人說了什麼?”

宿寧止一一講給他聽。

謝雲隱知道宿寧止又在介懷宿逸行的事,也不戳穿,只是耐心地陪伴着她,無聲安慰。

畢竟有些坎只能她自己看破。

33

在這裏的日子過得還算安穩。

他們尚在新婚燕爾的階段,府中瑣事都不便來叨擾他們。而宿寧止在尚書府本是閑職,現在又得了公假,時間寬裕得很。整日與謝雲隱在院子中下棋品茶,難得的安靜時光。

只除卻一件煩心事。

宿寧止被楊夫人叫去她的院子中,閑聊片刻,終於繞道正題:“你身子可是不舒服?”

“並無。”

“那就是她的身子不舒服?”

宿寧止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她”指的是謝雲隱。

“雲……阿月的身子也並無不適。”

楊夫人臉上的笑意凝結,將手中的茶杯摔在桌子上:“那為何還不圓房?”

宿寧止怔愣,繼而剋制不住地難為情起來,臉上火辣辣的,尷尬萬分。

楊夫人卻一點也沒察覺到她的不自在:“媳婦兒是你自己選的。你對她難道有什麼不滿?”

宿寧止唯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楊夫人訓斥她一番,又叮囑她一番,最後終於大方慈悲放她離開。

宿寧止離去時腳步生風,快得身邊小廝侍女皆小跑才跟得上。

到了院子,宿寧止屏退所有下人,一個人跑到裏間去歇着。

謝雲隱睨了一眼守在門口的小廝:“少爺怎麼了?”

楊府當家的雖不喜歡顧雅月,但是下人們卻對這位少夫人心存好感,再加上謝雲隱的手段,少夫人反而比少爺更得人心。

那小廝恭敬回答:“方才剛從夫人處回來。”對着少夫人,賣主賣得比誰都快。

謝雲隱點頭,讓他們暫時離開。

他推門進去,宿寧止正坐在桌子前,似乎在鑽研着棋盤,一言不發。

謝雲隱走過去,宿寧止仍不抬頭。

“發生了何事?”

宿寧止抬頭,強裝鎮定:“無事。”

她的欺瞞當然騙不過謝雲隱。謝雲隱見她實在不願意說,便不再勉強。

當天夜裏,宿寧止磨磨蹭蹭一直到很晚仍然不願意離去。

她今夜必須找個借口留下來,否則改日楊夫人還要找她去談那種話。

謝雲隱見她模樣躊躇,笑她:“當真不肯對我說?”

這種話怎麼能說得出口。宿寧止難得有些埋怨,楊夫人為何不找謝雲隱去說?

她清了清嗓子,姿態卻是剋制不住地嬌羞:“今晚……我能不能留下來?”

這副嬌羞姿態放在她原來身體上自然是美的,可是現在……

站在一旁的侍女小廝紛紛忍俊不禁。

宿寧止反應過來,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她一時情急,倒忘了自己現在是七尺男兒身。

謝雲隱也沒忍住笑起來,他輕咳幾聲掩飾自己的失態,才又抬頭看她:“留下來吧。”

不知內情的人看到這副情景,定然會覺得琴瑟和諧,溫馨之至。

當夜宿寧止留宿在謝雲隱的房中。只是她睡在裏面,謝雲隱睡在外面的木榻上。

兩人都沒有睡好,第二天醒來皆感睏倦。

侍女們不明所以,進來服侍他們洗漱更衣時竊笑不語。只是在他們看到榻上喜帕乾乾淨淨沒有絲毫痕迹,不禁煞白了臉。

照例去給公婆奉早茶。以往就當一個儀式做做樣子就過了,今天楊夫人卻不知道較什麼真,三番五次挑着雲隱的毛病,甚至讓她學起規矩來。謝雲隱耐着性子聽她的明嘲暗諷,照着婆子所說,把動作做得無可挑剔,恭恭敬敬向她敬茶,誰知那楊夫人懶懶地斜睨他一眼,故意沒拿穩,茶杯摔在雲隱身上,灑了他滿身。

謝雲隱再好脾氣也忍耐不下。他起身,唇角掛着淺淺的笑意,一甩袖連場面功夫都不做便離開了。

楊夫人氣得差點背過氣。周圍幾個婆子手忙腳亂地扶着她,又是送水又是拍背,好不容易才順過氣。

她一回神就捶胸頓足,對着宿寧止一通抱怨:“瞧瞧你娶回來的好媳婦兒!這就是宰相府的好教養?”

宿寧止只覺奇怪。明明是她屢次三番拒絕雲隱的好意,現在就好像雲隱苛刻待她一般。

凡世的事情真是說不明白。

“母親早些歇着。”宿寧止不欲多言,告辭后就準備離開。

楊夫人看出她態度冷淡,氣得更是急火攻心,也顧不得有下人在場,揚聲責罵:“你還真是什麼人都往家裏撿。現在更好,連母親也不放在眼裏了?”

“……阿月並無大錯,母親又何須處處逼她。”宿寧止說道。

楊夫人一拍桌子,氣憤道:“若不是她的身份,現在少不得侵豬籠。我早說過她不是個正道女兒家,你偏偏不聽。哪有女孩子十八仍不嫁?我早知她有問題,沒想到如此齷齪。”

宿寧止聽得一頭霧水,並不知道她意有所指的是什麼。

“你記好了,不管她身份何等高貴。入了我楊家的門就是我楊家的人,服侍公婆孝敬長輩,且等着一一做到。從今往後我便不再縱容她小姐脾氣。”楊夫人惡狠狠道。

深院中的女人大多面容愁苦,不知是不是被這種壓抑的環境所迫。宿寧止頭一次慶幸自己並非出身凡世,要不然少不得同她們一樣,關在這一方小院中,整日冥思苦想,竟是如何將人馴養,結結實實踩在腳下。

“母親身邊有人伺候又何須阿月來做。”宿寧止四兩撥千斤回絕了楊夫人。

楊夫人無奈,對着宿寧止她發不出脾氣,只能恨嘆都是那女人禍害了她的兒子。

宿寧止回到院子中,謝雲隱正在院中納涼。

“操控夢境的人何時才會出現?”宿寧止問她。

謝雲隱笑她:“明明是我難熬,你反倒心急離去?”

宿寧止輕嘆一聲:“我想回去了。”百鬼之境中的時間顛倒,她並不知按塵世算已經離開了多久。

“我並不知他何時會出現。”謝雲隱的答案讓她失望。

夜裏兩人又是如前夜般在一處睡着。深夜窗外傳來樹葉颯颯聲,謝雲隱比宿寧止警覺,他仔細聽着那響聲,叫醒了身旁的宿寧止。

他朝她做了噤聲的動作。

宿寧止會意。

這時有人破窗而入,身着黑色夜行衣,矇著面具,看不清面容。

他來到窗前,一掀起帘子,見裏面沒有人,才知道自己上了當。

說時快,謝雲隱已經用劍抵在了他的身後。

那人的反應也快,格擋了謝雲隱的劍,轉了方向,伸手挾了宿寧止,恰在她脖頸間的命門。

他身上有着濃郁的靈氣,修為遠在宿寧止之上。

謝雲隱眯了眯眼睛,已帶了幾分危險:“放開她。”

“讓我走。”黑衣人看着他說道。

謝雲隱收回自己的劍。

那黑衣人帶着宿寧止來到窗邊,其間他的眼神一直不離謝雲隱,生怕被他逮到什麼破綻。

離去前,他對着宿寧止出了手。幸而謝雲隱早有防備,快他一步將宿寧止扯到一邊,才堪堪躲過攻擊。

謝雲隱再去窗邊查看,那人已逃得無影無蹤。

謝雲隱回來,看到宿寧止神情怔怔的,便問道:“怎麼了?”

宿寧止回過神來,肅了臉色,看向雲隱:“那人的靈氣似曾相識。”

“你見過他?”

“或許見過。”宿寧止說,“可我已經不記得了。”

到頭來仍是一無所獲。

婚後月余,宿寧止假期告罄。幸而是閑職,否則她當真應付不來。

顧廷也下了帖子來,讓她帶着謝雲隱回去省親。

婚後三日本就該歸寧探親,可是顧廷顧念着自家姑娘剛去一個陌生的環境,諸多瑣事,便省去了繁瑣禮節。是以他們整一個月後才見到這位京中傳奇。

他們到時,顧廷專程出來迎接,給足了面子。

到了后宅,宿寧止才知道這位相爺的後院也不清凈,雖然主母之位常年懸空,姨娘卻不少。他除了顧雅月這位掌上明珠,另有一男三女。不過妾生子與顧雅月這個嫡女的地位待遇卻是天壤之別。

晚上吃飯,顧廷坐主位,姨娘不出席。顧雅月的二妹四弟坐在席間,卻略有些局促不安。

想來是不大習慣與顧雅月坐同一桌。

臨近開飯,顧雅月的三妹才姍姍來遲。

顧雅月三妹顧青枝是京中有名的才女,性子也比雅月溫婉得多,唯一的缺憾是體弱多病。不過也是如此,更增添幾分病中美人的風韻。

她與顧廷顧雅月楊長陵一一行了禮,起身時踉蹌一下,朝着宿寧止這邊倒來,宿寧止下意識扶住了她。

顧青枝抬起眼眸,看着宿寧止道了謝,眼波流轉間,似乎帶着某種似是而非的隱秘情愫。

宿寧止微怔。

34

這一頓飯吃得極其不入味。

結束后,顧廷留下謝雲隱,宿寧止先行離去。

她被人引着回到顧雅月未出嫁住的屋子去休息,走到一半,忽然有小廝來請他,只說顧家少爺想要找姐夫去敘舊。

那顧家的小少爺不過九歲,續哪門子舊。

宿寧止察覺有異。方前她在凜州就是被人用這招帶走,差點葬身於虛境。是以她找借口拒絕了那小廝。

回到房中,時間尚早,宿寧止坐在屋子中閑來無事,便打坐冥想以打發時間。

忽然,她聽到有動靜傳來。

宿寧止警覺,不過並不擔心,因為來人身上並不見有靈氣波動,是個凡人。

屋外悉索一陣,守在門口的小廝侍女不知為何離開,門扉被人推開,一襲白衫矇著面紗的姑娘踱步走了進來。

宿寧止起身,靜靜地看向眼前的人。

那女子將面紗緩緩摘下,露出清秀好看的面容。

正是不久前見過的顧青枝。

顧青枝眉間蹙蹙,帶着隱隱的哀愁:“你如此狠心,連見都不肯見我一面?”

宿寧止沒有楊長陵的記憶,並不知他們先前有何糾葛。是以她只安靜地聽着,並不多言。

顧青枝卻把她的沉默當做了默認,只道:“你與我坦言……你當真愛上了她?”

宿寧止輕咳一聲,莫名有些尷尬,不知該怎麼回答。

她說道那麼認真,字字句句都透着繾綣情誼,只可惜宿寧止不是她夢中的歸人,她只是個戲子,迫不得已來出演他們的故事。

“你答應過我的。”顧青枝逼視着她,“你說過你與她並無情誼,以後也不會。現在又為何變得這般冷漠?”

“……三妹,你該回去了。”半晌,宿寧止只能說出這一句來。

顧青枝睜大了眼睛,彷彿不可置信:“你喊我什麼?”

“……三妹。”

顧青枝的臉瞬間變得蒼白,她望着宿寧止,什麼也說不出來。

宿寧止向來不會處理這種複雜的關係,事已至此,只能快刀斬亂麻。

顧青枝最後還是走了。白衣在夜裏晃眼得很,不但不美,還顯得蕭索。

眼前的情勢很明顯。楊長陵也許是真愛顧青枝,對顧雅月只是利用。也許不是,他或許只愛自己。

無論哪種猜測正確,宿寧止都不在乎,這並不關她的事情。

謝雲隱一回來就看到宿寧止坐在桌子前發獃。

他看出她與以往的不同:“發生了何事?”

宿寧止感嘆:“這樣也能看出來?什麼都瞞不過你。”

謝雲隱笑她:“是你藏不住心事。”

宿寧止搖搖頭,本不欲說起這些事,可是見了這種事心中到底有些鬱結:“凡世的情.愛脆弱得可怕。”

謝雲隱不以為意:“何處不是。”

“若沒有欺騙就好了。”宿寧止托着下巴想當然,“世間當少很多痴男怨女。”也不會有顧雅月這樣的女孩子再被引入歧途。

謝雲隱臉上的笑容隱去一瞬,不過片刻便又恢復如初。

“有些欺騙或許是為了對方好。”

宿寧止不信:“會有嗎?”

“會有。”他語氣篤定。

話題就此打住,兩人不再討論這件事。

當晚宿寧止做了一個夢。

這個夢與她無關。夢境中的少年少女一派天真無邪,正是最好的年紀。她凝神看去,那一男一女竟然是楊長陵和顧雅月。

宿寧止微怔。

“這珠花好看。”少女把玩着手上的物件,半晌,卻又還給少年,“可我不能收下。”

少年失落,意氣風發的年紀,什麼表情都一覽無餘不加掩飾:“為何?”

“你我名不正言不順,我名聲已經夠差勁,且不能再做這種出格的事情。”少女說道。

少年注視着她,眼睛彷彿帶着光,那時看着喜歡的人時才會有的眼神:“那你會在意嗎?”

少女想一想,才認真說道:“似乎並不會。”

“所以你可以收下。”

“不,行之。”她喚了他的字,語氣略有幾分嚴肅,“你並不懂我的意思。”

少年沉默下來,良久,他才說道:“阿月,你我雲泥之別,或是我配不上你。”

少女動了怒——年輕真好,連生氣也這般好看。她說:“你知道我並不介意。我早已在仙女娘娘面前發了願,此生惟願嫁給心愛之人,若不得所願,我寧可孤獨終老。”

她的目光中滿是堅定。這時的女子大多仰賴夫家,一個女子不得歸宿算是最大的詛咒,可是她倒好,竟然發了這種願,心性頑固堅強如同男子,倒不負顧廷這些年對她的悉心栽培。

少年苦笑,眸中有着某種難以琢磨的情愫。他喃喃:“阿月,你不該的,你不該的。”

你不該的。

宿寧止從夢中醒來。

謝雲隱已經起身,看着滿頭虛汗的她,問道:“怎麼了?”

“……我夢到了楊長陵和顧雅月。”宿寧止如是說道。

“夢到了什麼?”

“夢到了他們的曾經。”宿寧止晃晃頭,讓自己清醒過來,“在夢中竟然還會做夢。”

當真荒謬。

原以為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沒想到歸寧第二天的夜裏,宿寧止再次夢到了這雙璧人。

這次的夢境很短暫也很模糊,不如昨日清晰。夢中顧雅月背對着她,身旁還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只是宿寧止並不能看清她們的臉。

另一名女子不知道對顧雅月說了什麼,顧雅月站在原地,久久不出聲。

後來那名女子走了,顧雅月依然痴痴站立。只是那背影已見蕭索滄桑。

“阿寧。”

忽然有聲音對着宿寧止說道。

那聲音不像是遠處顧雅月發出來的。卻着實是顧雅月的聲音。

就像另一個她在對她說話。

宿寧止一怔:“……你知道我?”

“你在我的夢境中,我為何不知道你?”她笑着。

宿寧止驚醒。這一次與前一次不同,她不能再用巧合來形容。

隔日她對謝雲隱說:“我總覺得不對。”

“什麼不對?”

她看向謝雲隱:“我覺得有人故意把我引到這裏來。”

謝雲隱不動聲色:“為何會如此想?”

宿寧止嘆口氣,搖搖頭,目光投向一側:“我夢到了顧雅月,在夢中她曾與我說話。我本不想參與她的故事,她卻不知,似乎要讓我看到她的一生。”

謝雲隱嗤笑,安撫她:“也許她是在境中待得久了,只想找個人說話而已,你若再夢見,坦然面對就好。”

可是她並不想了解他們的故事。說她自私也罷。她只是覺得每段故事都承載着屬於故事中人的情感,輕易講出來,聽者體會不到他們的心緒,反而是種不尊重。

歸寧三日後,他們與顧廷告辭。

顧家上下全都出來送自家小姐和姑爺,九歲的顧小少爺也來了,只是他怕生,縮在婆子身後不敢出來見他們。

這顧小少爺生性膽小,算是顧廷的一塊心病。他時常對着顧雅月感嘆,若這孩子與雅月當初的一二分相像,他便知足了。

宿寧止與他們一一道別。她注意到這其間的人並沒有顧青枝。

如此甚好。早些斷了吧。楊長陵這樣的做法無異於毀掉兩個女子,趁着沒有東窗事發,能救一個是一個。

回楊府的路上有些顛簸。

走到半途的藥鋪,馬車停下,有人攔在馬前。

宿寧止撩起帘布:“何事?”

馬夫為難地看着宿寧止:“少爺,那人說有事找你。”

說著,攔車人就跑到了車廂旁:“楊少爺,我家公子特來邀你共去小酌。”

“你家公子是何人?”

“葉木支葉家少爺。”這暗示再明顯不過。

宿寧止沒想到那晚她拒絕得如此明顯,顧青枝竟還不肯死心。或許天下女子都一樣,在自以為是的愛情面前什麼都顧不上,連尊嚴也可以捨去。

宿寧止忽然心生不忍。為著凡世間多多少少被情愛所傷的痴傻女子。可是她還是一口回絕。她知道拖得越久情殤越難醫治。若她真的是楊長陵,或許還有所忌憚。

可她不是。

她回到車廂里,雲隱問她:“何人找你?”

宿寧止這才將那晚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訴謝雲隱。

謝雲隱笑起來:“我竟不知何時女子也能成了我的情敵。”

宿寧止被他逗笑了:“什麼事到了你口中都顯得輕巧。”

謝雲隱不語,從袖間取出一封信,遞給了宿寧止。

那信封並未寫字。只是右下角做着印記,是出自楊府。

宿寧止不解,抬眼看向雲隱。

“你拆開來看。”

宿寧止照做,這竟是一封楊長陵寫給顧青枝的長信。信中透露,楊長陵對着顧青枝才是一番深情,而顧雅月,與其說是一場意外的相遇不如說是他刻意與她邂逅,只為了顧廷的滔天權勢。

宿寧止忍不住有些難過。原來夢裏他對雅月說得全是假話,還有他的眼神也是假的。他究竟是怎樣偽裝,才能偽裝得那樣真切,就連宿寧止這個局外人也能感覺出他對雅月的喜歡?

“這封信是何處來的?”

“顧青枝交給我的。”

宿寧止大驚:“顧青枝?”

謝雲隱點頭:“只可惜我不是她以為的顧雅月。”所以他看到信只是反應平平,並沒有顧青枝想像中的痛苦絕望。

宿寧止卻覺得失望。為人心,也為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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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犬每天都在崩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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