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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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瞬時安靜下來。

宿寧止還沒反應過來,是個小廝打扮的青衣人就圍上前來,態度恭敬卻強硬:“公子請吧。”

“這是何意?”宿寧止一頭霧水。

周圍人開始竊竊私語。

其中一位小廝向她解釋:“公子接了我們家小姐的繡球,自然是成為我們家小姐的入幕之賓。”

宿寧止一驚:“你們家小姐是……”

那小廝驚詫打量宿寧止一眼,就像是在看什麼怪物一般。不過他還是好脾氣地回答:“我們家小姐乃是酆都家喻戶曉的第一美人。”他的語氣中帶着隱秘不易察覺的炫耀。傲慢到甚至連名字都不必說出口。

宿寧止卻知道他指的是秀樓女。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公子請吧。”那小廝又說了一遍。

宿寧止不再推拒。她將繡球收好,在周遭人或艷羨或嫉妒的目光中隨着小廝離去。

秀樓女的秀樓是一座好大的宅院。

除了南祁的住所,宿寧止還未曾見到過這般講究的院落。她自小廝從抄手游廊走過,路經亭台樓閣,聽到裏面傳來雜響,既有斑駁琴弦聲,亦有朗朗讀書聲。宿寧止好奇,卻沒有多問。

最終他們於一處院中停下。

上書“久歸堂”。

真是個奇怪的名字。

“公子請上二樓。”他們態度疏離而有禮。

宿寧止獨自上了二樓。

這真正是世家閨秀的卧房。以一道屏風隔開,古箏架,女紅台,左面開了一扇竹窗,旁邊有一梨花木雕刻成的木桌,桌上放着宣紙硯台,宿寧止雖對這些玩意兒一竅不通,卻也能看出其名貴之處。

風從外面吹來,叮叮噹噹,有風鈴聲作響。

有人挑起瓔珞穿成的珠簾,從中走出。

宿寧止抬眼望去。

與她料想不同,竟然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女孩,按相貌來看,不過及笄。

小姑娘一見她就咯咯笑起來,儼然一派天真無邪之態:“是你接到了繡球?”

“……是。”

小姑娘見她神色自若,不禁奇了:“你為何不問我是不是秀樓女?”

宿寧止從善如流:“你不是嗎?”

小姑娘又笑起來:“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

她的回答似是而非,透着古怪,可宿寧止知道當下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她直言不諱道:“不瞞你說,我來此處,是為了找一個人。”

誰知小姑娘聽了她的話也說道:“好巧,我也在找一個人。”

宿寧止微怔。

“你在找誰?”小姑娘問她。

“……我聽聞你這裏來了一位姓謝的公子?”

小姑娘點點頭:“沒錯。”

宿寧止說道:“我想見他一面。”

小姑娘撇撇嘴,略有些遺憾:“可是他已經離開了。”

宿寧止失望:“你可知……他去了哪裏?”

“不知。”小姑娘說道,“不過他說過兩天就回來。”

百轉千回,宿寧止一時之間不知是喜是悲。

“你要找的人是謝公子嗎?”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透着不諳世事的懵懂與好奇。

宿寧止點頭。

“那你須得等幾日。”

也只能如此。

暫且了卻心事,宿寧止正欲離開,卻被小姑娘叫住:“你接到了我的繡球。”

宿寧止一怔。自幼她就過着隔絕凡世的生活,所以並不太明晰其中關鍵:“那又如何?”

小姑娘眨眨眼:“按約定,你應當娶我。”

宿寧止這才想起現在的她是男子相貌。

“你難道不想嗎?”小姑娘的臉上並不見失望或者喜悅,一派平和,只透着追究尋底的疑惑,“每個接到繡球的人都想娶我。”

宿寧止想了想,答非所問:“那你想嫁給我嗎?”

小姑娘搖頭:“我並不想嫁。”

宿寧止接著說道:“所以我想不想並沒有什麼分別。”

小姑娘還是第一次遇到宿寧止這樣的人,她再次笑起來:“你說的話有意思,我喜歡你。”她眸中並無七情六慾的雜念,說喜歡就只是單純的喜歡,與喜歡一棵樹一朵花並無不同。

通透而直率。

宿寧止也對小姑娘有幾分好感。她喜歡這樣簡單的人,喜歡這樣能把自己喜惡輕易說出口的人。

小姑娘見宿寧止有離去之意,想挽留她:“你可以暫且住在府中,待謝公子回來,便可第一眼看到他。”

宿寧止本不欲留下。想了想,她住在別處也還需有人給她通報,更加麻煩,索性遂了小姑娘的意,答應住在秀樓中。

小姑娘很高興。她很愛笑,對人透着由內而外的喜歡,於她這般的年紀竟有着寬和無爭的心態,實屬不易。只是宿寧止也看得出,同時她也是一個孤獨的人。

孤獨的人有着獨屬於他們的氣場,兩個孤獨的人相見,必能於人群中識別出對方。

恰巧宿寧止也很孤獨。從小就孤獨。

她忽然對小姑娘產生了好奇。這不得了,如果你對一個人有了好奇心,你一定會剋制不住想去更了解她。而這麼多年她還未對任何人產生過這種情緒。

她問小姑娘的名字。

小姑娘托着頭想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也許叫樹里,也許叫蘇里。時間太久,我記不清了。”

宿寧止一驚:“你在這裏待了很久了嗎?”

樹里點頭:“也許很久了。”她就像是什麼也不記得一樣,所有回答皆模稜兩可。

樹里問她:“你為何來找謝公子?”

“我來帶他回去。”宿寧止很自然地回答。

誰知樹里聽了很是驚奇:“你來帶他回家?”

宿寧止被“回家”二字狠狠擊中。不知怎麼的,她忽然有些難過起來。

她沒有家,如今的謝雲隱也沒有了家。

“是,我是來帶他回家。”

樹里笑着:“真好。酆都城裏有很多人,可是很多人都沒有家。”

宿寧止不語。

樹里寂寞得久了總想與人說話,宿寧止寂寞得久了卻不再願意與人表達。仔細想想,也只有謝雲隱肯陪着她,聽她耐心講話。

宿寧止從未有一刻這麼想念過一個人。她想謝雲隱,想立刻就見到他。

等待的日子變得分外難熬。

樹里時常來與宿寧止說話,看得出來她是真的很喜歡她,這種喜歡並無關性別。

宿寧止想起她說她也在找人,便問道:“你在找誰?”

“我不知道。”

宿寧止怔愣,疑惑不解。

樹里說道:“我只知道我在找一個人,卻不知道我在找誰。”

真是一個奇怪的姑娘。

“所以你沒隔一段時間丟繡球就是為了找那個人嗎?”宿寧止問道。

樹里坐在檯子上晃着腳:“有人說,我只有在這裏,用這種方式,才能等到那個人。”

幸好宿寧止這些年在南祁身邊聽得奇怪故事多了,並未表現得大驚小怪。

有些生命方式是很多人未曾見到過的,如果不能理解,尊重就好了。

有一次樹里與宿寧止在庭中散步,又路過那個喧鬧的樓閣。

宿寧止問她:“這裏住着什麼人?”

樹里看過去,神色微茫:“是以前接到過繡球的人。”

宿寧止驚訝:“他們為何還未離去?”

“住得久了,他們不願離去。”

宿寧止只在秀樓中住了兩天,下人們將她的生活打點得很好,錦衣玉食,舒暢無比,在這樣的環境中待得久了,對塵世心生倦意,寧願在這虛幻的桃花源,也不願回歸真實故里。

可見人人都有惰性。

一天之後,樹里來找宿寧止。

宿寧止見她神色有異,轉瞬便想通了:“謝公子回來了?”

樹里點點頭,有些不情不願。她知道宿寧止馬上就要離開,對那謝公子竟生出幾分不應有的嫉恨來。

可是結局讓兩個人都失望了。

面前的人確實相貌極佳,也確實着一身白衣,但卻不是宿寧止要找的謝雲隱。

他只不過剛剛好姓謝罷了。

宿寧止要離開。她有些後悔,沒有事先確認清楚就憑着感覺留下來等人,真是自大又狂妄,還生生浪費了這麼多的時間。

若雲隱已經被鬼差帶走,她的罪孽就太過嚴重了。

樹里挽留她,宿寧止卻去意已絕。

“那你還會回來嗎?”樹里不能出這座宅院的院門,所以她只把她送到了門口。

宿寧止不想騙她:“……應該不會了。”

樹里戚戚。可是沒有辦法,人生就是如此無情。

告別了這個奇怪卻投契的小女孩,宿寧止沿途走着,再次失卻了方向。

她一路走下去,不知不覺到了一處荒僻的地方,人煙稀少,只有一位老嫗走在她的前方。

宿寧止有些喪氣。這麼找下去真不知多久才能再見到雲隱。

走着,那老嫗不知踩到了什麼,忽然摔倒在地。

看得出她年紀已大,這一跤摔得着實不輕,躺在那裏哀號連連。

宿寧止出於善心將她扶起。

老嫗感謝她:“多謝姑娘。”

宿寧止只道不必多謝。

那老嫗看了看不遠處的山頭,哀求宿寧止:“我家就在不遠處。這一摔摔得我七葷八素,現在也不得回神。姑娘發發善心,可否將我送回家?”

宿寧止最不擅長拒絕人,況且這老嫗的狀況看來着實不好,她更是拒絕不得,只得同意。

只是老嫗所說的“不遠”卻摻了水,這一走便走了一個時辰。

宿寧止看了看即將黯淡的天色,問道:“可是快到了您說的地方?”

老嫗搖搖頭:“還未到。”

又繼續走,等過了半個時辰,天色已經完全黑了,宿寧止又問:“可是快了?”

老嫗說道:“快了,就快了。”

再往前走了一些,老嫗終於停下腳步,只是周圍一片荒蕪,並不見家舍房屋。

老嫗臉上突現詭異笑容:“到了。”

宿寧止這時才察覺有異。但是她離老嫗太近,又沒什麼防備,一下着了老嫗的道,被她一推,跌入了黑洞之中。

宿寧止暫時失去了意識。

等到她醒來之時,周遭已經換了場景。四周盛開着大片的紅蓮,泛着詭譎妖異的光,身旁全是些長相可怖的怪物,有人獨眼,有人長舌,亦有人四肢錯亂。

百鬼之境。

宿寧止在書上看到過這種陣法。一些歹毒之人用盡世間惡鬼佈陣,輪迴的紅蓮為輔,吞噬人的心魔與性命,以此來逐漸壯大鬼陣。這種陣法有兩種用途,一種是增強主人的修為,有些魔修常以此惡毒法門來修行。另一種則是維持鬼氣,供將死之人苟延殘喘。

那些惡鬼見她醒來,紛紛發出尖利的鬼叫聲,震得她耳鼓發麻。

宿寧止在跌入百鬼之境前已被那老嫗重傷,她扶着劍起身,卻不得絲毫力氣祭出法器。

惡鬼朝着她湧來。

宿寧止向後退。

有惡鬼帶着鬼火向她襲來。她屏氣凝神,全神貫注才堪堪躲過。

只是那些攻擊層出不窮,一波連着一波,宿寧止已是強弩之末,沒過多久便招架不來。

就在她傷痕纍纍法力俱無,只得決心等死之時,一道金光破霧而來,周遭惡鬼盡數湮滅在其中。

宿寧止還沒反應過眼前的□□,身子忽的一輕,被人帶到了懷中。

“阿寧。”那人喚她。

宿寧止撐着最後一絲力氣看去。

是謝雲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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