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8
這些天來宿寧止頭一次睡得這麼安穩。
她醒來時,謝雲隱還在身旁。她稍微動了動,謝雲隱低頭看她:“醒了?”
“幾時了?”
“申時。”
看來她睡得並不長,剛剛一個時辰罷了。
經過這一覺,宿寧止終於恢復了氣力,猶如大病初癒,南祁見她不再執着於宿逸行的事情,也稍稍放心。
另一邊南雁時查詢荒村的事情卻進展不順。他傳了信給天啟山的師叔伯,決定先帶着宿寧止回去,與他們商議之後再作打算。
宿寧止再次與謝雲隱告別。
這時的心境與曾經又大不一樣,宿寧止與謝雲隱之間彷彿多了一層天然的默契,這份融洽的氛圍很奇妙,旁人看着,卻進入不了半分。
南雁時暗暗蹙起了眉頭。
他們往回啟程,路過之前的黑店處,卻早已人去樓空,徒剩荒涼景象。
南雁時見宿寧止表情微變,問道:“怎麼了?”
宿寧止看着眼前這副凄清的景緻,搖搖頭,按捺下心中的困惑,不再說話了。
他們於三日後抵達了天啟山。
直到回到天啟山,宿寧止才知道她不在的這些天,曾發生過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臨近山腳下的村子遭到屠戮,村中的男女老少皆死於非命,只除了外出洗衣服的一群女孩子幸免於難。空儀得知這樁慘案后,派人去處理了這件事,這群流離失所的女孩們找不到去處,便暫時住在了山上。
巧的是,村裡人的死相與宿寧止描述的荒村之人有幾分相像,皆是臉色青紫,死相慘淡,不像外力所為,更像是自戕慘死。
宿寧止一回來,塵煙就來看她:“師姐可好?我見你精神不佳。”
“還好。”宿寧止不欲多說。
塵煙撇撇嘴,說起了另外一件事:“那樁案子你聽聞了嗎?”
宿寧止點頭。
塵煙想了想,有些欲言又止。
“跟我還需要有所隱瞞嗎?”宿寧止乜斜他一眼。
塵煙只好道:“那些女子就住在後山,其中有一個叫做花伶時的,你……你當心點。”
宿寧止不解:“為何?”
塵煙吞吞吐吐的,說不出所以然來。
“你幾時變得如此客套了?”宿寧止說道。塵煙是孩子心性,在宿寧止面前向來保守不住秘密。
塵煙嘆口氣:“也不是我搬弄是非……那女子對師兄有些不一樣,具體得我也說不上來,只能讓你當心點。”
宿寧止瞭然。
雖然沒有說明,但整個天啟山都將宿寧止與南雁時當做天造地設的一對。兩人外形出眾,修為在這一輩中當屬佼佼者,金童玉女,分外相配。
“你怎麼了?”塵煙看她心不在焉,問道。
宿寧止搖頭:“無事。”
“你素來大方,從未見過你有失態的時候。”塵煙嘆氣,“不過——你對師兄當真有那份感情嗎?”
宿寧止沒回答。
塵煙知道她沒心情再說這些,便也不煩她了,閑聊幾句后就告別了。
臨走前塵煙和她提到了柳昭昭:“她讓我代她和你問安好。”這語氣聽起來極不情願,就像是被人逼着才肯說出口。
宿寧止但笑不語。
窗外又開始下雨。自拜古城出來后,她所到的地方總是下雨,纏綿悱惻的,就像是存心不讓她好過一般。
宿寧止看着窗外,忽的想起了遠在凜州的那個人。
他很孤獨,但誰又不是呢?就算置身於人群,那份孤獨感還是擺脫不了。所有人離她很近,卻又感覺像是很遠。
修養幾日後,空儀來見宿寧止。
宿寧止與南雁時皆是空儀的得意弟子,對着這二人,他的態度素來親和。只是這一次,宿寧止卻能明顯感到了他的心緒煩躁。
“那晚在煉岩峰,你當真不記得是如何得救了嗎?”
宿寧止想了想,還是搖搖頭。
空儀錶情有些許的凝重。
就算他不曾言明,宿寧止也清楚。進來發生的極其慘無人道的案子,或許都與魔界有關。她雖未經歷過曾經的那場浩劫,卻也明白世人對魔界的恐懼與害怕。
沒錯,恐懼與害怕。
宿寧止是一個清醒到有自知之明的人,很多事情她看得入徹,卻不肯輕易言明。就比如現在,人人都道是擔憂世道百姓,其實不過是擔憂自己朝不保夕罷了。
簡單詢問了宿寧止的情況,走時,空儀也和她提到了那群落難的姑娘們。
“天啟的女弟子不多,對她們或有些照料不周,你得了空當多去看看她們,免得天啟山落人口實。”
宿寧止應聲。
轉天宿寧止去後山。那些姑娘大多二八年華,正是準備出嫁的好年華,個別年長的最大不過十九,已嫁做人婦,結果一夕之間親人俱無。
宿寧止唏噓。
凡人生命真是脆弱。
“若有什麼不適應的地方且說與我聽。”面對比自己弱小的人,宿寧止從不吝嗇她的溫柔,“在沒有確切的打算前,只當這裏是你們的家。”
幾個女孩子哭哭啼啼。前些天來的都是些男弟子,對着陌生男子,她們拘謹,再大苦難都不敢多言。
可是宿寧止不同。她比在場的絕大部分女孩子都年長些,又是個極容易招同性喜歡的溫和之人,在她面前,這些姑娘才敢暴露心傷。
在這群柔弱卻堅強的人之中,宿寧止注意到一個例外。自她進來起,那個姑娘就沒拿正眼看過她,只是安靜地坐在角落之中,與身邊的人涇渭分明。
這是個外表極其冷漠的人。
宿寧止安頓了這群女孩子,轉頭看向她:“你可有什麼事需要我為之□□?”
那女子抬眼打量了她,道:“若我說我想要我的父兄活過來,你能做到嗎?”
宿寧止啞然。
她離去前,有一個小女孩偷悄悄扯了她的袖子,趴在她耳邊和她說那個姑娘叫做花伶時,性子有些傲,平時就這樣,希望她必要介意。
宿寧止揉了揉小女孩的頭,笑着點點頭。
要說性子傲,確實。花伶時是個美貌的姑娘,即使放在修真界也不落下乘,從小眾星捧月着長大,傲慢一點也能理解。
是以宿寧止並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隨後這些天,越打交道,宿寧止越發覺得,這姑娘不光只是性子傲慢,而是對她懷有一種敵意。
這很好理解,因為南雁時。
宿寧止生活的環境單純,幼時相處的人皆是長輩,來到天啟山也是男性居多,對她向來都是比較友善的,她未曾經歷過同性間的排擠,也不甚在意。所以任憑花伶時夾槍帶棒,她只當聽不見。
一來二去,花伶時試探的心思也漸消了,二人姑且算是和睦共處。
宿寧止忙着處理天啟的日常瑣事,南雁時則與空儀一道離開了天啟,去參加幾位修真巨頭會晤,商議近來頻頻發生的慘案。他這一走就走了整一月,甫一回來就去見宿寧止。
宿寧止在指導塵煙功課。
南雁時站在院外,看到宿寧止認真起來的模樣,停下了腳步,安靜地等着她。
“南大哥。”有人喊他。
南雁時回頭,不出所料,花伶時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那模樣比平時的清冷足見風情。
女子見到心愛的男子,即便再克己守禮,她的眼神總歸騙不過去。
南雁時看向她。
花伶時走到他的身旁站定:“幾時回來的?”
“剛回來。”
“可還順利?”花伶時仰望着他,眸中的崇拜仰慕一覽無餘。
那天她看到廢墟一片的家園,當即腳軟得站不穩。即便心性比他人成熟些,到底也只是個十七歲的小姑娘。那個時候問詢來查看現場的南雁時順手扶住了她,將她交給其他弟子照看。只這一下,混沌中尚且縹緲無依的脆弱,就得到了歸屬與寄託。
南雁時“嗯”了一聲,不欲多說。
那邊宿寧止指導完了塵煙,一轉身就看到站在院門外的南雁時。
南雁時也看到了她,儘管還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可是神情卻微微放緩。
這個中細微的差別最傷人心。
“花姑娘。”宿寧止向著花伶時打了招呼。
花伶時笑了笑,略顯勉強。
“幾時回來的?”宿寧止問了先前與花伶時一樣的問題。
“剛回來。近來可好?”南雁時問道。
花伶時臉上的笑容再掛不住,告了辭,轉身離開,步子竟是越走越快。
宿寧止收回目光:“還好。你呢?這趟可還順利?”
南雁時點頭,只是神色卻微變。
宿寧止很快就察覺到了:“怎麼了?”
南雁時看了宿寧止一眼,方才道:“……師尊帶回來一個人。”
“何人?”
“謝雲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