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單 憶春秋之西虢(叄)
“唉,可惜了(念liao)”,老人一個“了”字拖長了餘音,他拍了一下木板,周圍的人鴉雀無聲,只一雙雙眼睛全都緊緊地盯着老人,老人咳嗽了一聲這才又唱了起來,“可惜了那蘇青將軍的將相之貌,被一小卒手中青銅劍一刀破了。”
這樣的傳言起先並沒有多少人在意,到了最後卻是人盡皆知了。
口口相傳,這是非真假也就難辨了。
虢仲在虢鎮城卻將蘇青漸漸忘懷了,那蠻夷部落為了保全自己,前段時間進貢了一個金髮美女。比起蘇青,這美人兒更帶着一股子野性,竟是快有一個月了,卻始終不讓他近身,這到更是激起了他的興趣。
更何況,民間的傳言早已流入了宮裏——蘇青的臉怕是毀了。
六月盛夏,她身披戰甲,騎着黑色的戰馬,凱旋而歸。
蘇青將軍所到之處百官相迎,民眾高呼。
只是,當這消息傳到虢仲的耳朵里,這位浴血沙場,衝出重圍的蘇青將軍的風頭似乎是有些過了。
蘇青的容貌究竟是毀了還是沒毀,這也是百姓們最願意探討的問題,只是蘇青額前斜過的長發,倒是讓站在遠處的百姓看不真切。
就在蘇青上朝的前一天晚上,一隻異獸出現在了虢鎮城。
一隻好似鷂鷹,卻是一人多大,起先也沒人注意只當是野獸,可那異獸一叫,便是從未聽到過的“朱、朱”之聲。有人趁着月光一看,那本該是爪子的位置,竟是兩隻人手。
那異獸所到之處,“朱、朱”之聲凄厲,竟是讓百姓緊閉門窗,在屋內嚇得磕頭禱告。
次日,蘇青依舊昂着頭,穿着戰甲步入了殿堂。一叩首,她無意間與虢仲的視線交錯,只那一瞬,身經百戰的她,便察覺到了虢仲君眼中的一絲殺意。
呵,什麼夫妻伉儷,什麼難捨難分。
蘇青在心中苦苦地笑,她忽然有些找不到自己拼了命活着回來的意義。
終究,自己與他,只是君臣之分。
蘇青握了握自己的手,那本該如綢緞細嫩的手早已佈滿了老繭。
閱書萬卷,又有何用?
蘇青連為君一側的常識她都竟是忘了。
功高震主,不可留也。
還是兩人第一次謀面的殿堂,朝臣之上,她卸掉了頭盔叩首,“臣自持逐蠻夷百里之外之功,斗膽求賞。”
蘇青將頭重重的磕在地上,曾惹虢仲心動的青絲烏髮因為戰火熏陶無心搭理而變得粗糙發黃。
王席之上,虢仲斜倚在座,聽到蘇青的話,一雙平眉緊緊地皺了起來,毫不掩飾地是厭惡之情。
這女人何時如此貪得無厭,竟學會了邀功求賞?
“卿本護國有功,自是當賞,卿有所求直講便是,朕自當賞。”
“臣斗膽請虢仲君殺了那蠻夷進貢來的女人。”蘇青的語氣依舊雲淡風輕,卻宛如玉璧落地,擲地有聲。
“放肆!草菅人命豈是你個粗人左右!”虢仲猛地站了起來,怒斥道。
那個蠻夷女人可是現在他的心頭至寶,風吹不得,雨打不得。更呵況他的朝臣早已懷疑這女人是個細作,不然前線怎麼如此吃緊,甚至連蘇青都中了埋伏?
蘇青此時在這朝堂上這麼一提,他又怎能護住那個女人。
蘇青倒是面不改色,眉宇之間倒是連皺都沒皺一下。
只是那頭又直直地頭磕了下去,“若虢仲君不允也可,請虢仲君卸了臣的軍權,廢了臣的後宮夫人之位,允臣解甲歸田,做一山野農婦。”
愛卿可想好了?”虢仲聽言心中暗喜,卸了兵權,他無內患,廢了後宮之位,美人可抱。
“既是將軍所求,朕自當允了。”
朝臣上除了蘇氅一人,其他人竟是齊齊跪了下來,嘴中喊着萬萬不可,卻是留不住這兩人各自的心。
一個想走,一個想趕,倒也是正好。
這用紅布鎖住她的深宮囚籠,竟讓她飛了出來。
蘇青邁出皇宮的那一步,她第一次覺得人生竟是如此的洒脫。
只是當晚,蘇氏一族慘遭強盜滅門,熊熊烈火燒了三天三夜,百姓紛紛攜着水桶自發地去撲火,也是沒人能救下蘇青將軍一家。
宮中也是大亂,深得虢仲君寵愛的那女子,竟是在這深宮中毫無察覺地沒了蹤影。
全國上下皆為白素,彷彿正月那****,竟讓這盛夏透着一絲涼意。
沒有聖旨的旨意,也沒有百官的強迫,只是天下百姓想讓這救國救民的蘇青將軍一路走好。
宮內也是白素,只是與那百姓表情的哀切相比,宮中的人只是着了白衣,面無表情而已。
虢仲登上城牆,看着城外的片片白縞一聲冷笑。
蘇青,念在你我三月夫妻的份,我才留了你一條殘命,你可要記得我與你的恩情。
只是這一國如雪的白素,不知為何竟讓虢仲想起了那****娶蘇青時宮殿檐上那通紅的燈籠。
“倒是沒有最後好好看上她一眼”虢仲心想,“也不知她那破了面向的傳聞是真是假。”
民間出現了一些恐怖的傳聞,很多百姓苦在夜裏看到一個彷彿披着蓑笠的人走在大街上,嘴中哼唧着發出了一個模糊的聲音,細細聽取倒像是樵夫在砍伐木頭。
有孩子淘氣跑進了去看,卻是被嚇得哭個不停,那“人”並不是披着蓑笠,而是渾身長着尖刺發棕的刺毛。
這怪物時隱時現,消息也傳到了宮中,只是虢仲因為那女子不見了蹤影而暗自傷神,竟對這事不管不問。
蘇青死了的消息也傳到了別國。
西虢沒了看門的虎將,便如一塊噴香的肥肉,誰都想來咬上一口。
前線頻頻失守的消息一個又一個的傳來,他卻再也找不到當時宛如蘇青一樣果敢的武將。
壯丁抓了一批又一批,卻沒有一個人回來。
無奈之下,虢仲割城池,賠銀兩,羅綢錦緞,鼎鐺玉石一車一車的送往了別國。
明天,便是與晉求和的日子。
虢仲嘆了一口氣,皚皚的白雪覆蓋住了黃色的土地,這遍地的煞白倒是像極了蘇青沒了那日全國的素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