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 一眼萬年
巨大的悔恨、深沉的悲傷充斥着因果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令他幾乎難以喘息。起源的心聲依舊源源不斷地傳來，漸漸的，因果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起源的思想中，有着伏羲的記憶。
伏羲是起源的分身，但起源也無法得知伏羲的舉動，此刻伏羲的意識出現在了起源識海之中，只能說明一件事。
伏羲已經來過了。
“伏羲向起源挑戰，落敗之後被吸收了？”這是因果腦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
但他很快意識到自己錯了。
起源並不打算隱瞞這件事，因此因果輕易地找到了答案。
伏羲擊敗了起源，並將之吞噬……但這一切，都是起源的安排。
起源已然受到了吞靈之瘴的感染。數萬年來，他自真靈大道收集各個世界成道者帶來的訊息，所得結果始終是惡恨大於善愛，這是吞靈之瘴感染的鐵證。與此同時，他既往所犯下的罪行使他良心飽受煎熬，即便沒有吞靈之瘴的存在，他也無時無刻不受到自盡念頭的誘惑。
但他尚有使命，他無法從痛苦中解脫。
故每隔一段時間，他便會召回某個世界的伏羲，讓他將自己擊敗，而後吞噬、取代，作為新的起源降生於世，以此緩解痛苦，打消自盡念頭。起源將這一做法稱為“更新”。
這一做法實則是飲鳩止渴，伏羲是起源分出，為起源子嗣，自也沾染了吞靈之瘴，加之繼承了起源所有思想，故也背負了起源的罪惡，時隔不久，痛苦便會再度生長發芽，令起源痛不欲生，於是再度更新。且每次更新間隔的時間越來越短，直至如今，更不更新已毫無分別，伏羲吸收了起源之後，思想、情感皆與起源全無二致。
但這一次，有所不同的是，伏羲將因果引了過來，而因果則帶來了鴻源，“永恆畫卷”得以完善，真靈已然得到了救贖之法，起源完成了他的使命，自也無需再承受這無盡的痛苦。
他已做出決定，要毀滅“永恆畫卷”以外一切的真靈，同時也將滅種之災“吞靈之瘴”以及他自己“無涯之夢”徹底葬送。對他來說，這意味着解脫。
毀滅的名單中當然包括因果帶去地球的所有真靈。
因果曾於劍嘯宮中見證了每一個真靈的轉世輪迴，那些愛情，親情，友情……甚至包括疏遠，厭惡，仇恨，一切情感皆令因果記憶深刻，無比珍惜。
這些真靈，既然經由因果之手獲得重生，便如因果的子女一般。
而任何一位父親，如果要在毀滅世界與殺死子女之間選擇，那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
因果湧起一股衝動，他想向起源搖尾乞憐，請求他寬恕，饒過他的子女，哪怕犧牲他自己的性命。
可是因果知道，他沒有權力這麼做。
他曾是理性的化身，神袛一般的存在，過去的他，為了一族的存續，毫無感情地葬送了無數性命。現在的他，又怎能假惺惺地苛求起源，饒過危及宇宙的災厄，寬恕他自己的子嗣呢？
更何況，如果代價僅僅是死去，那對於因果來說，未免太過仁慈了一些。
忽然之間，因果腦中閃過一個念頭，登時如同醍醐灌頂，大徹大悟。
他知道自己為何會在此時來到這裏，站在起源的面前。也知道了自己所經歷的一切，究竟有何意義。
他站了起來，神色堅定，一個字一個字說道：“起源，我要打倒你，吞噬你，取代你。”
起源先是目露困惑，似不解他話語含義。接着眼神轉為戲謔，面露不屑。又過了幾個剎那，起源神色凝重下來，他讀到了因果的思想，因而沉聲道：“你當真要這麼做？”
因果點了點頭，道：“你應該知道我的決心。”
起源面露狂喜，但這喜色一閃即逝，旋即又面無表情，道：“我知道你的方法，但你的方法有失敗的可能，那是我不能接受的。因此我拒絕你的請求。”
因果點頭道：“我知道我現下無法說服你，因此我要打敗你。”
話一說完，下一個瞬間，因果已然出招。
他的招數簡單直接，右手握拳，擊向起源面部，這一拳蘊含萬噸巨力，勢如隕石轟擊，換了任何一人，皆萬難抵擋。
但對於起源來說，此等攻擊，連蟲咬都算不上。
他手指向天，稍稍一轉，因果身軀頓時化為肉醬，繼而縮成一團，消失不見。
“出來吧。”起源望向前方某處，淡淡說道。
因果自那處現身，周身完整，毫髮無損。
“你能夠改變因果，故一切不利的結果，你都能逆轉。這麼一來，你雖不能贏，但也不會輸。”起源皺眉道。
因果咬牙切齒，道：“倒也不能說絕不會輸，每次復活，我都會感到鑽心劇痛。但只消我意志堅定，便能忍受這痛苦，一直復活到你認輸為止。”
“這麼說，只要你受不了這痛，那便是我贏了。”起源輕描淡寫，道，“那我們便來比比耐力。”
他說完，再度使出靈能，因果尚未有所動作，又被一黑洞吞噬。
但下一秒鐘，因果又出現在起源面前，皺眉抿嘴，表情痛苦。起源毫不猶豫，伸手一指，因果立馬化為齏粉。
兩人就這麼僵持不下，起源靈能無窮無盡，短短一瞬之間，因果已遭受了無數死法，有時被火焰燃盡，有時落入酸液，有時四分五裂，有時被巨蟒生吞，有時窒息而死，有時遭受凌遲。但每次死去，下一瞬間，他皆能完好無缺，繼續與起源對峙。
起源似極有興緻，不斷選出新鮮死法，來挑戰因果的忍耐極限。依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將因果拋入不同時空，令他無法干涉自己，但他並未如此，這一來是為了發泄他對於因果的恨意，二來則是為了測試因果意志究竟堅定到何種程度。
在起源的時空中，時光流逝極慢。很快，在億萬次的死亡與重生之後，因果終於不再完整，渾身染血，七零八落，匍匐在起源面前，苟延殘喘。
“原來你的決心也不過如此。”起源微感失望，再度伸指施能，這一次，他要因果永遠無法出現在他面前。
但他驚異地發現，他已無法再對因果施加任何影響，甚至讀不出因果的心聲。
“你奪走了我的能力？你是如何做到的？”起源不禁問道。
因果慘然一笑，勉力站起，轉眼之間，他再度恢復如初，道：“我獲得了操控因果的能力，不僅如此，我也能看穿因與果之間的聯繫。”
“你身為真靈之神，周身有無數的因果之線，與世間億萬事物相連，因此幾乎能夠實現所有不可思議的奇迹。但只需切斷這因果之線，將因的那一端接在我的身上，便能奪走你的一個能力。”
“我故意無數次的死去重生，便是誘你對我施能，以便我看清因果之線，將之剪接，如此一來，我每死一次，便強上一分，而你則要弱上一分，此消彼長，現在我終於將你超越，不會再任你宰割。”
起源閉起眼睛，感受自己的變化，片刻之後，他睜眼說到：“你說得對，你已比我為強。如正面交鋒，我是會輸給你的。但是……”
他猶豫了一秒，又道：“我尚有毀滅一切真靈的權力，你無法將之奪走，即使你能夠改變因果，也無法拯救所有真靈。”
因果垂下雙目，道：“你不會那麼做的，你已知道我的能力，我的決心，現下你可以重新計算一下概率，看我能不能實現你原本的目標。”
起源稍稍凝神，隨即笑了，他笑得如此歡暢，彷彿永恆歲月中的一切幸福，都融在了此刻的笑聲之中。
他向因果伸出手去，說道：“謝謝你，因果，我可以解脫了。我的能力，你拿去吧。”
因果徑直略過他的手掌，將他死死抱在懷中，喃喃道：“起源，我對不住你……這億萬年來……你辛苦了，接下來的日子……一切都交給我吧。”
起源身在因果懷抱，神色純真得如同嬰兒，臉上兀自掛着微笑，身子漸漸消失不見。
因果孤伶伶地懸在宇宙之中，四顧之下，身邊再無一人。
他取代了起源。自此以後，他要接過起源的職責，觀測，監視，引導，挽救真靈一族，避免其再次走上絕路。
唯有他才有這樣的資格，這樣的意志，這樣的能力。
他曾經死過一次，雖然重生，但對於死亡的畏懼，已深深刻在他體內，再也無法剔去，也因此他能夠逃過吞靈之瘴的詛咒，得以倖免。
他在人世轉世輪迴，付出過真情，也獲得過真情，體會過一切喜怒哀樂，悲歡離合，這些化作他的精神食糧，是他的意志源泉，他能夠忍受孤獨以及痛苦，更能夠體會其他生靈的情感。
他曾親眼見識過吞靈之瘴的本尊與能力，只要他擁有決心與毅力，他能夠追查到吞靈之瘴的下落，將這個糾纏真靈一族許久，宇宙中最兇險的災厄徹底消滅。
當然，地球上轉世輪迴的真靈已不必被毀滅，有因果照看着他們，一旦有任何的異樣萌芽，因果會將之扼殺於搖籃之中。經過許多年，人類會再度進化，但那時也許不是真靈的模樣。屆時因果會告訴他們前因後果，指引他們安全的方向。
最後的最後，待一切塵埃落定，因果的使命完成之後，他會結束自己的生命，將自己投入到永恆畫卷之中。
那時，無論經歷多少次的輪迴，哪怕他們的模樣已無從辯識，他堅信，他與鴻雁，會再次重逢。
唯有情感，能跨越億萬年的歲月，將未來與過去連接起來，改變因果，讓他完成對自己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