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性格迥異的母女(下)
蕊娘早就得過叮囑,藉著那塊小拼圖,有意無意把話題往午哥身上引。昭娘雖有羞澀,但並未表現出反感,靜靜地聽她講述,間或還問上幾句。聊着聊着,蕊娘突然話鋒一轉,問道:“昭姐姐,我娘送與你的粉盒,你可還喜歡?裏頭的粉,你可看過?”昭娘不知她何意,照實搖了搖頭:“程少夫人所贈,必是好物事,但我還未來得及瞧。”蕊娘忙道:“昭姐姐不妨看一看,若是不喜歡裏頭的粉,我叫我娘換去。”
昭娘欲道不用麻煩,但架不住她的熱情,只好喚進貼身丫頭,將那粉盒取來瞧。她將蓋兒一掀開,就明白了蕊娘為何執意要讓她先瞧一瞧,原來那粉餅上,印着小小的一個林字,她方才已曉得午哥大名程梓林,臉上頓時飄了紅霞。
蕊娘聽小圓講解過,不必理睬昭娘作何臉色,只要她不將粉盒還回來,就是有意了。她見昭娘將那粉盒緊緊攥在手裏,並沒有還給她的意思,心裏立時樂開了花,替午哥高興起來。
昭娘將蓋子合上,並不交給身後的貼身丫頭,而是藏進了自己的袖子裏。她把袖子朝下扯了扯,紅着臉向蕊娘道:“我平日裏使的,就是這‘玉女桃花粉’哩,程少夫人有心了,替我好生謝謝她。”蕊娘裝作甚麼都不知,笑道:“昭姐姐喜歡就好。”
二人頑了會子拼圖,有丫頭端上荔枝膏水來喝了,請她們去入席。孩子們總是比大人更容易建立友誼,蕊娘拉着昭娘,邊走邊與她講悄悄話——午哥的樣貌脾性,爹娘的疼愛,家中兄妹趣事,富貴娘子的小脾氣……昭娘聽着聽着,羨慕不已,她兄長早逝,家中僅她一個,張夫人的規矩又極嚴,講話不能大,走路不許大步,就連放開啜子咳嗽一聲,都是不被允許的。她隨着蕊娘路經院中鞦韆架下,駐足看了許久,滿臉的渴望掩也掩不住,蕊娘問她是否要頑會子,她聽到房中張夫人的聲音傳來,連忙搖了搖頭。
站在門口的小丫頭打起了帘子,蕊娘攜着昭娘,進屋落座。小圓正在與張夫人討論治家之道,頗有些話不投機,見兩個孩子進來,忙趁機抽身,轉頭命人上菜。
丫頭們都是事先得過吩咐的,擺在張夫人面前的,是一溜兒清淡小菜,盛在潔白如玉的花口盤裏。此時已是初夏,因此有一盤清炒的蓮子蓮藕並菱角,張夫人愛極,讚不絕口,越發認定小圓是和其他人不一樣的高雅之輩,於席間邀請她得閑時,去張府一聚。
小圓暗道,原來討張夫人歡心也不難,只是這一天陪下來,時刻要提溜着精神,渾身不自在。她留神看去,張夫人也並非不吃葷,只不過不愛大塊的魚肉,但昭娘的筷子,卻朝一盤紅燒排骨里夾了兩回,待到夾三回時,被張夫人一眼瞪了回去。
小圓看得好生奇怪,又不好問得,意欲旁敲側擊一番,偏張夫人崇尚食不言睡無語,不論與她講甚麼都不接話。於是飯桌上沉寂一片,偶爾有筷子觸碰到碗壁發出輕響,還會引來張夫人的皺眉。
小圓一頓飯吃得極不自在,微微側頭看了看蕊娘,見她一副緊張模樣,大概是擔心筷子拿不穩,發出響動讓張夫人不高興。蕊娘才幾歲,哪能這般苛刻要求飯桌禮儀,真不該請這個張夫人來家,讓閨女受這種罪。她再去看張昭娘,那孩子的吃相優雅,挑不出一點兒毛病,想必是張夫人教導有方,只是這般吃飯,真的有趣味么?
待到飯畢,小圓實在是不想多留張夫人,便給阿彩使了個眼色。阿彩會意,去了一趟前院,回來時便道張山人要告辭,喚張夫人和張昭娘出去。小圓嘴上挽留,實則迫不及待,親自將張夫人送到了二門口,長吁了一口氣,同這樣的人多待一天,恨不得能減壽。
程慕天和兩個兒子大概還在送客,沒有回來,小圓帶着蕊娘先回了房,母女二人都是沒有吃飽,對視一笑,忙忙地喚丫頭們重新擺飯。小圓還在納悶飯桌上的事體,夾了一塊紅燒排骨到蕊娘碗裏,奇道:“張昭娘瞧着並不胖呀,為何張夫人不許她吃排骨,難不成吃幾塊肉,能有礙書香門的名聲?”蕊娘道:“娘,張夫人哪裏是不許昭姐姐吃肉,乃是嫌啃排骨的吃相不能好,這還不算甚麼呢,聽昭姐姐說,她在家若是饞嘴排骨和雞塊兒,須得躲到房裏去吃,饒是這樣,如果被張夫人發現,還是一通責備。”
小圓將一塊排骨啃完,覺着還是挺有吃相的,笑道:“不知她家的肉,是不是全切成了丁子。”周圍的丫頭婆子們都笑起來:“少夫人方才定是沒留意,那張夫人可不是只挑肉丁子吃,稍微大一點兒的,只要不能一口吞進去,她都是不碰的。”
程慕天帶着午哥與辰哥進來時,聽到那滿屋子的笑聲,問道:“怎麼,與張夫人甚為投機?人走了還在笑。”
小圓見他們進來,才忍住了笑,經他一問,又樂了起來,看得程慕天莫名其妙。午哥看了看桌上的菜和她們面前的飯碗,奇道:“娘和妹妹怎地還在吃?”蕊娘起身讓座,道:“爹和哥哥們可曾吃飯,要不要再來一碗?”大小三個男人都搖頭,程慕天坐到小圓身旁,接過丫頭遞來的茶吃了一口,道:“我與張山長相談甚歡,你們怎地卻在補餐,難道張夫人不喜歡咱們家菜式,沒有吃飯?”小圓再次笑出了聲:“是,她的確是不喜歡,都要怪我,沒囑咐廚房把肉再切細些。”程慕天聽了她與幾個丫頭七嘴八舌講了原委,也笑了起來:“我看張山長極為豪爽,並不拘泥於小節,真想不到他家夫人卻如此講究。”
午哥獃獃地仰頭望着房梁,不知在想甚麼,沒坐一會子,便起身離去。辰哥見他如此,竟輕輕嘆了口氣,告了個罪,緊跟在他身後出去了。小圓咽下一口飯,指了指門口,用詢問的眼神看程慕天。程慕天礙着小閨女在場,沒有解釋,親自照顧蕊娘吃完飯,送了出去,這才道:“張山長今日盛讚了我們辰哥,稱他照目前這般下去,將來定能升入太學。”
小圓恍然,定是張山長褒辰哥,卻無意傷了午哥,那孩子雖不愛學習,卻極愛面子,大概有些想不開。她講出心中所想,程慕天卻連連搖頭:“你也太小看咱們午哥了,他志不在科舉,怎會為這麼點子小事與兄弟起間隙。”小圓奇道:“不是為了小事,難道有大事?”程慕天尷尬地咳了兩聲兒:“比這個稍微大點兒,聽張山長的意思,有心將閨女許給辰哥。午哥大概是聽了這個,才不高興的。”
小圓也咳了兩聲兒——被飯嗆的——果真好大的大事。
認真說起來,全是八字沒一撇,一群大人瞎忙活,真不知是無事忙,還是可憐天下父母心了。張昭娘比午哥小一歲,比辰哥大一歲,從年紀上來看,配誰都合適,但張家書香門,張山長與張夫人齊齊看上有望進入南宋高等學府的辰哥,而忽視了後進生午哥,實屬正常。
程慕天見小圓默不作聲,還以為她心裏有疙瘩,忙道:“午哥不比辰哥差呢,張家不會看人罷了。”小圓知他誤會,笑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張家不論看上哪個,我都只有高興的,怎會拿兒子們來比較。”說著說著,她突然想起那隻菊花粉盒,忙起身去蕊娘房裏問了一問,回來向程慕天嘆道:“午哥與張昭娘,相互都有些意思呢,若張家真來向辰哥提親,這事兒極為棘手。”
這粉盒的主意,就是程慕天出的,因此非常感興趣,纏着小圓講了始末,好生自誇了一番,大手一揮:“我看沒甚麼難的,即刻尋媒人來,先下手為強。”小圓唬了一跳:“午哥實歲十一,算虛歲也才十二,這年歲就定親,不嫌早了些?萬一過得兩年,他變了心意,怎生是好?”
程慕天也是嫌早,但聽張山長的意思,是想遲早把孩子們的事定下來,若張家搶先來向辰哥把親提了,他們再去為午哥提親,傳出去可就不好聽了。
午哥比辰哥還大兩歲,小圓猶嫌定親太早,難道張家就不嫌早?程慕天帶着幾分得意和自豪解釋道:“像咱們辰哥這般好兒郎,滿臨安尋得出幾個?張家怕是下手遲了,被別人家搶了去。”
“下手?”這話怎麼聽怎麼怪異,小圓摟着肩誇張地抖了一抖,“那你放話出去,就說辰哥沒考進太學之前,概不外售。”
“外售?”程慕天瞪大了眼,欲反駁幾句,卻撐不住笑起來,“好主意,我這就出門嚷嚷去。”他說干不幹,還真不含糊,起身朝外走,說要找幾個大嘴巴的朋友上正店坐坐。小圓隨着他一道走出房門,叮囑了幾句少吃酒,轉身朝兒子們住的院子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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