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長安
可惜這世上之事,終究是你越不喜,他便越要來招惹你。
秦威深呼吸了好幾次,才終於開口,道:“今日老師壽宴,席上達官貴人眾人,敬王親信亦有之,小師弟何必非要與我一同回長安?”隨即他唇角微微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說來,小師弟最先要回的,該是北地,而非長安吧?”
秦威雖是面對謝遠一小小孩童,然而他終究是受恩師影響頗深,根本不屑與謝家這等反王出身的皇室為臣子。只奈何他不願出仕,家族卻逼他出仕,秦威無可奈何之下,也只能在大慶朝繼續做一個御史大夫。
不過,也僅僅是如此了。
秦威始終不喜謝家,連帶的,他當然也不喜眼前這個謝家子。即便謝遠還是個七歲稚齡孩童,即便謝遠的確聰穎過人。謝家子便是謝家子,根本不當與他為伍!
謝遠卻是一早就盯上了秦威。
其中原因倒也簡單,一來,秦威乃是世家出身,其家中對其很是看重,因此每每出行,身邊都要放上至少上百侍衛隨性,其中安全,自有保障;二來,秦威畢竟是謝遠的大師兄,且為人雖有些古板不知變通,卻頗有些君子端方之意,就算再不喜謝遠,一旦答應了與謝遠一家同行,就必然不會不照顧他們一家;三來,秦威因不喜謝家皇室,故而也不曾和謝家任何一位皇子、皇孫交好,謝遠一家與他同行,才能避免被其他人算計。
謝遠心中計算多日,又如何能因秦威的些許不喜而放棄這些?
因此只躬身一禮,道:“大師兄乃是御史大夫。”
而御史大夫的責任之一,便是監察百官。
敬王妻子五個,流落蜀地多年,而敬王卻在髮妻未有真正死訊時續娶,在有了嫡長子之後又立繼室所出之子為世子,敬王所作所為,的確該參。
秦威若是不曾見到謝遠倒也罷了,然而今日他分明見到了謝遠,且被謝遠一路從壽宴當場追到了房中,謝遠之事,秦威身為御史大夫,是想管要管,不想管也要管了。
畢竟,監察百官,以身作則,讓那些他分明看到的不合規矩和禮法之事出現在他的奏摺上,本就是他這個御史大夫該做的事情。
更何況,食君之祿,擔君之憂。秦威縱然再怎麼不喜歡如今的元朔帝,不喜歡謝家,可是,他終究是在大慶朝為官。而眼前這個需要他的幫助的小小郎君,正是元朔帝的嫡親孫子。
秦威想到眼前這小小郎君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進入的自己暫時的居所,心中就已然明白,這小郎君今日所求只要不太過分,他便不能不管。
尤其,他還擔著謝遠大師兄的身份。
秦威盯着謝遠神色複雜的看了良久,終於道:“也罷,此事就算我時運不好,竟是這般遇上了你……不過,我且先提醒你一句,今日我雖打算幫你一家去長安。但一旦去了長安,你前程如何,是否會遭遇危險,是否能見到你想要見的人,那些,我卻是不會管的。”
謝遠只再次躬身一禮,道:“如此,多謝師兄。”頓了頓,起身又道,“我欠師兄一次,現下我不能報,也無法報。但將來若有機會……師兄盡可來尋我。”
謝遠說罷,就起身告辭。
秦威一雙眸子瞧見謝遠走遠了,才冷笑一聲,小小孩童,此次去長安是否能安穩的活着還未可知,就算活下來了,聖人現下正要敬王、定王的世子如長安為質,敬王寵愛其世子謝瑾然的事情本就人盡皆知,若是從前沒有謝遠的消息時,敬王說不得也就當真只能舍了謝瑾然去長安為質。可是現在么……秦威目光越發冷了起來,聖人既起了要讓皇太孫做下一個皇帝的打算,那必然不會真心想要教養敬王和定王的兒子。不但不會真心教養,估計要麼想法子讓二人成為皇太孫最忠實的跟班,要麼就是打着乾脆養廢這二人的打算。
他們的那位聖人,有的可不單單是愛子之心。為了江山穩固,那位聖人,是甚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
更何況,那謝遠不是還有一位已經做了王妃的後母和被人稱頌的世子弟弟么?
秦威就不信,那些人能當真看着謝遠進敬王府。
尤其是,謝遠本人還是那麼出色的一個人。
秦威如何做想暫且不提,謝遠回到院中,卻是一眼就看到了在院子門口等着他的阿守。
阿守正鼓着臉,滿臉不高興的坐在謝遠特特讓人改的更舒服一些的輪椅上,喉嚨里發出低低的聲音,兩隻腿和兩隻手臂都綳的緊緊的,彷彿如果再等不到他要等的人,下一刻,他就能不顧小腿上的板子,乾脆自己跑出去尋人了。
謝遠見狀,輕輕笑了一聲,就快走幾步,朝阿守走來。
阿守立刻“嗷嗚”一聲,高高的叫了起來,聲音里霎時歡喜。
玉壺在一旁看了,忙忙上前道:“哎呦,小祖宗啊,你可別亂叫,這裏不是家裏,在這裏亂叫,萬一惹得書院的人去告狀,咱們可就又要給小郎君惹麻煩了。”
可惜阿守根本聽不懂,他現下還只會說幾個字,根本不知該如何用語言表達自己的歡喜。他所會的法子,也就只剩下了狼嚎而已……
好在謝遠很快走了過來,伸手在阿守臉上拍了拍,被阿守抓住,放在臉上蹭了好幾下,才有些不太甘願的鬆開,輕聲“嗷嗚嗷嗚”了起來。
既心喜,又委屈。
謝遠好笑,道:“下午才剛教了你怎麼說話,怎麼現在就忘了?”
阿守瞪大了一雙眼睛,看向謝遠。
謝遠伸出另一隻手,豎起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道:“你不開口說話,今晚就去你自己的房間睡。”
謝遠說完,覺得自己這話說的分明就是有些奇怪。
可是,哪裏奇怪呢?
謝遠看着眼睛瞪得越來越大的阿守,搖了搖腦袋,將那些奇怪的念頭給趕了出去。
阿守卻是着急起來。
他雖然還不會說話,但是之前的兩年裏,謝遠常常上山看他,謝遠忙碌起來,沒空去看他的時候,他也會下山去找謝遠。所以,謝遠的話他還是能聽懂一些,聽不懂的,就看謝遠的神色和語氣,也多少能猜到幾分,見狀就着急起來,“嗷嗚嗷嗚”的又叫了好幾聲,終於自己摸着自己的喉嚨,好半晌,終於發出聲音:“遠,阿遠!”
謝遠立刻就笑了。
雖然一旦去了長安,他們就會面對很多不得不面對的未知的危險,面對或許根本不期待他的存在的父親,面對那位一心想要為自己的太子和皇太孫鋪下一條平坦之路的聖人,面對那些世家新貴們異樣的目光……不過,那又如何呢?
他現下有幾個疼愛他的阿姐,有一位太過看重他的阿娘,有身邊這個有些笨有些纏人的阿守,還有一副真正健康的身體,無論前路如何,他都不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