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有鳳來儀(二)
梁帝上下打量着面前這位白衣女子,她容貌極美,看不出年紀,但卻有幾分年少風流的意思,故而扮作男子也並不讓人覺得有何不對。
“你說你奉命而來?”
梁帝當初派人送信去晉國時,信上說,南喬頑劣不堪,故而想求當年元熙帝姬的師傅來管教一二。眼前這女子太過年輕,實在不可能是元熙帝姬的師傅。
“在下是元熙帝姬的師姐,因着師傅身體不好不適宜長途跋涉,故而派了我來教導南喬帝姬。”白衣女子施施然一笑,“在下姓柳,名初年。”
梁帝聽了她這番解釋,臉色總算好上些許,開始客套地與她交談。
南喬站在一旁,硬生生地把想罵人的衝動忍了下來,一時間恨不得把那個浪費感情的柳初年打成豬頭,一時間又恨不得戳瞎自己的雙眼。
梁帝見她言辭得宜、進退有度,舉手投足間也是姿態萬千,終於將那份不滿消去了。
但在看到旁邊咬牙切齒的南喬時,他方才的怒火又起來了,狠狠地瞪了南喬一眼,轉向柳初年勉強笑道:“南喬頑劣,素來不服管教,你教導她時無需顧忌她的帝姬身份。”
柳初年側頭看了一眼南喬,笑的如同春風拂面:“南喬帝姬尚且年幼,難免有些孩子心性,在下自當好好教導帝姬。”
南喬聽了她這話,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總算沒說什麼大逆不道的話。
梁帝也是深知自己女兒的性子,有些疲憊地嘆了口氣:“南喬,去晉國為你請師傅也是你母親的意思,你年紀也不小了,別再胡鬧了。”
說完,他便起身帶着一眾宮女離開了。
他前腳剛走,南喬望了望天,甩袖進了自己的宮殿。
柳初年背着手站在宮門前,含笑看着門上懸着的匾額,是龍飛鳳舞的“含芳攏翠”四個大字。
她曾見過梁帝的字跡,可以確定眼前這字是出自他手。再加上方才那場興師動眾的責問,南喬帝姬在梁帝心中的地位可以說是不言而喻。
只是南喬帝姬到底是年少,身在福中不知福。
方才一直跪在地上的靜槐一聲不響地站起身來,拍了拍裙擺上的塵土。
柳初年轉頭看着她,只見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柳姑娘,以後煩請您多多教導帝姬了。她性子雖不大好,但心卻是不壞的。”
柳初年對她這用心良苦的話並沒什麼特別的反應,仍是那副風輕雲淡的模樣,不大在意地點了點頭。
她一路風塵僕僕而來,如今又趕上南喬使氣,便也不趕上去討嫌,轉而吩咐了靜槐準備沐浴之物。
待到梳洗過後,靜槐帶着侍女呈上了許多衣裳,是各式各樣的男裝女裝。
她見柳初年身着男裝而來,便以為她偏愛利落的男裝,卻沒想到她最終卻是選了一件頗為繁複的素色女裝。
柳初年拿着衣裳到屏風後面更換,彷彿看出了她心中的詫異一般,笑着搖了搖頭。
等到她換好了衣裳走出屏風,靜槐才算領會了她的意思。
她從晉國而來,路上為了方便故而身着男裝,只是如今在這宮中便不能那麼隨便,不然難免會被人看輕了去。
柳初年對鏡梳理着長發,挽了個中規中矩的髮髻,發間簪了一支古樸的玉簪。
她轉過身來時,與最初那個風流公子已經相差甚遠,已是一個看起來知書達理、溫文爾雅的女先生。
理了理腰上的環佩,她抬頭看着靜槐:“帶我去見南喬帝姬吧。”
此時的南喬帝姬正在花園中悵然,沒精打采地逗着籠子裏的八哥,深感今日時運不濟。
最初在綠猗閣受了齊竹的冷臉,後來知道了元熙帝姬之事,還沒得意多久,便被柳初年打了臉。
想想方才在馬車之上,她還傻乎乎地握着人家的手念叨些有的沒的的事情,她就覺得還不如醉死在綠猗閣算了。
“帝姬看起來心情不大好?”
南喬被這突然響起聲音嚇得一顫,手中逗八哥的杆子差點將那鳥捅下去。她一聽到這略帶沙啞的聲音便知道來者何人,轉過頭去,毫無意外地看到了似笑非笑的柳初年。
她還沒說什麼,便聽到身後的八哥高聲叫着:“美人兒!美人兒!”
它不愧是南喬教出來的鳥,那腔調學的十分相像,南喬那一瞬間差點想把那死鳥扔出去喂貓。
南喬狠狠地瞪了那蠢鳥一眼,隨後看着柳初年冷笑:“我心情不是不大好,是很不好。”
柳初年站在不遠處看着她,也沒介意她話中的厭惡,涼涼地開口:“早就聽說南喬帝姬年紀尚小,頑劣的很……”
她將這音拖長許多,果不其然地看到南喬變了臉色。
“南喬帝姬覺得不服氣?覺得我也是那種聽信傳言的迂腐的女先生?”柳初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惋惜道,“可帝姬你不也是這種人嗎?”
南喬聽出她的意思,有些尷尬地望了望天,但仍嘴硬:“你們這些女先生不都是這樣嗎,除了會拿元熙帝姬來當例子來對我指手畫腳,還會什麼?”
柳初年像是沒想到她會這麼回答,愣了片刻后突然笑了出來:“你居然這麼想,這我可是真沒想到。”
她笑了許久,直到南喬的臉上都有些掛不住了,她才有些無奈地開口:“別人也就罷了,可我是元熙的師姐。若你與元熙同窗多年,你還會拿她來教導自己的弟子嗎?”
南喬試想了一下,若自己與元熙帝姬師出同門,被師父拿元熙為準則教育十幾年……那她沒對元熙動手已經是好的了,怎麼會再想提她。
想通了這點,她看向柳初年的目光多了一些同情,居然也有了幾分惺惺相惜之感。
柳初年不動聲色地注意着她的反應,當即便看出了她情緒的轉變,輕輕地撫了撫自己的袖口:“南喬帝姬,你想學些什麼?或者說,你志在何處?”
南喬以己度人,深感自己先前誤會了她,聲音也放柔了許多,弔兒郎當地答:“我素來胸無大志,只想高高興興過自己的日子,鬥雞走馬、眠花宿柳,這就不用旁人教了吧。”
出乎意料南喬的意料,聽了她這番有些“大逆不道”的話,柳初年也沒有任何意外的神色。
“你有這想法也沒什麼大問題,只是有一點我不大認同……”柳初年頓了頓,一本正經地開口,“誰說鬥雞走馬、眠花宿柳不需旁人來教?”
“啊?”南喬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柳初年偏頭一笑,意味深長地看着南喬:“南梁的綠猗閣聲名遠揚,我心嚮往之,帝姬可願一同前去?”
南喬一臉茫然,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這種精神恍惚的狀態一直持續到兩人來到綠猗閣門口,南喬面無表情地看着柳初年將發上的玉簪抽出,從拿出一根赤紅的髮帶將滿頭青絲紮起。
她容貌本就極好,如今在艷紅的髮帶的映襯下,平添了几絲嫵媚,眼角眉梢儘是風流。
南喬被她這巨大的變化震驚到原地,十分服氣她這一天中變換了三種風格。
她看着爽快前行的柳初年,有些懷疑她就是為了綠猗閣而來的南梁,什麼領命而來都是借口託辭。
亦步亦趨地隨着她進了綠猗閣,南喬注意到她輕車熟路的模樣,愈加肯定了這位不是什麼正經人。
柳初年並未理會南喬的那些小心思,她勾了勾手指將小廝喚來:“告訴你們齊竹公子,就說,故人來訪。”
“你認識齊竹?”南喬詫異道,“你是晉國人,怎麼會認識他?”
柳初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我與所有的美人都是舊識,大抵是前世見過吧。”
聽了她這理所當然的回答,南喬覺得,是自己輸了。
但又思及齊竹那副幾年如一日的高冷模樣,南喬又覺得,只怕她要碰壁了。
兩人懶懶散散地坐在房中,南喬因着先前已經同思安郡主喝了不少酒,便老老實實地坐在那裏看柳初年自斟自飲。
大抵是喝了幾杯酒的緣故,柳初年的眼角微微有些泛紅,愈發顯得眼帶桃花,一顰一笑都勾人的很。
南喬也說不出為什麼,只覺得有些移不開眼。
隨着細微的聲音傳來,齊竹推門而入。
南喬有些幸災樂禍地看着兩人,只等齊竹甩柳初年一個冷臉。
卻沒想到,齊竹看到持着酒杯的柳初年時居然愣在了那裏,臉上浮現了悲喜交加的神色。
南喬年紀尚小,素來不知何謂深情,來秦樓楚館也不過就是一時好奇。可她看着齊竹的眼神,卻莫名覺得溫柔的很,讓她想起倒映着柔和月光的清澈湖泊。
齊竹定定地看了許久,終於一笑:“我與姑娘,似乎在哪裏見過?”
南喬目瞪口呆,眼神在兩人之間轉了幾輪,終於定在了柳初年身上,誠懇地看着她:“師傅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