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 10 章
“你想舉報什麼?”
出於長期奮鬥在刑偵一線的職業素養,李愛國從床上騰地一躍而起,嚇了枕邊人一跳。
“幹什麼呀你!”老婆打他一下,覺得他半夜發神經。
“有事,有事。”李愛國捂住手機,對老婆點頭哈腰道了個歉,然後穿上拖鞋舉起電話,出了卧室往陽台走。
李愛國邊走邊警告:“小秦,這種事不能開玩笑。”
“李警官,我是認真的。”
打開陽台的窗,李愛國點了一支煙,銜上:“說吧,怎麼回事。”
“前兩天,有個人找我做兼職,他說做一小時給我1000塊……”深夜的小電話亭里,秦照將自己如何遇見秦日天,如何進入他的會所,進去之後又經歷了什麼,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用最簡潔的語言敘述給李愛國聽。
除了3000塊。
聽到這小子居然生了一把火,斷了大樓電路,李愛國倒吸一口涼氣:“你小子是不是又想進局子?”
“正當防衛。”秦照表示他這是脫身的權宜之計。
李愛國冷哼:“這個不是由你判定。”
“但是我舉報有功的吧。”
喲呵,這小子。
難怪半夜找自己呢。
李愛國琢磨出點味道來。
他搬把椅子,乾脆坐在陽台上,抽上兩口煙提神,慢慢地說:“春日會所的情況你詳細描述一下,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秦照把他在春日會所的所見所聞,詳細地告訴李警官,同時根據對會所男女的觀察,做出一些推測。通常來說,會所涉及的不可能只有性/交易,黃賭毒,不分家。
但是,就秦照目前提供的線索來看,這家會所的老闆非常謹慎小心,不會輕易留下把柄。警方這邊,容易打草驚蛇,而且一旦行動,牽扯麵極廣。
要立案,關鍵在調查取證難。
李愛國抽煙沉思。
秦照說完之後也沉默下來,他在給李警官足夠的時間思考。等他覺得時間差不多的時候,他又再次開口:“另外,我懷疑會所老闆夥同顧客洗黑錢,甚至可能轉移國有資產。”
啥?!
李愛國立即坐直了。
“你小子別給我信口開河,證據呢?”
秦照沉默。
李愛國倒不認為秦照是大晚上報假案,拿自己尋開心。他以為秦照是有心理包袱,怕對方打擊報復,於是捋袖子上陣,滔滔不絕給秦照做思想工作。
他的工作剛做了三分之一,秦照就忍不住打斷他:“不是的,李警官,我就想問問,線人舉報有獎的吧?”
啥?!
李愛國懵圈兩秒,隨即反應過來:“秦照,你小子現在可以嘛!”
“要讓犯罪分子陷於人民群眾的汪洋大海,無所遁形,”秦照認真表示,“人民群眾需要一點來自組織的鼓勵。”
監獄的政治學習課,沒白上啊。李愛國呵呵,逗他一句:“你想要啥組織上的鼓勵啊?”
“那什麼,”秦照說,“我看人家朝陽區群眾,都有……”提供重大情報信息線索的獎勵。
還把朝陽群眾抬出來,李愛國失笑:“行了行了,不逗你。只要情報屬實,對破案確實有幫助,我會走正規程序幫你申請。”
“要快一點。”
這小子,還敢討價還價,是不是忘了當初是誰把他抓進去的?
李愛國問:“證據呢?”
“其實除了幾段現場錄音,我並沒有確鑿證據。”秦照說,為了避免對方發火,他立即補充表示:“但是!根據網絡搜集得來的信息,我列出了重點可疑之處,可以作為調查的突破口。”就算秦日天手下養一幫牛郎,他的收入也很難建起這樣一幢樓。秦照順着這個思路查下去,直到遇到非攻陷不能獲取的信息壁壘,他才收手,將此事轉交官方。
聽完秦照的推測和他的調查路子,李愛國抽一口已經快燃盡的香煙,“唔”了一聲,沒有表態。
“東西呢?”
“已經發到你的工作郵箱,哦,不對,十分鐘之後你才會收到。”秦照低頭看一眼諾基亞老人機的屏幕時間。
“嗯,好,這件事我會向……艹,等一下!”李愛國彈開煙屁股,突然爆了一句粗口:“秦照,你他/媽的怎麼會知道我的郵箱地址?”
秦照沉默。
李警官突然又意識到一件事,他跳將起來:“卧槽,我的手機號你是怎麼知道的?”這可是非工作手機!
秦照持續沉默。
想起這小子十多年前是因為什麼被逮住的,李愛國無力地重新坐下:“你,你,你給我老實點。小兔崽子,涉及我私人的,我可以不追究。但是,你應該很清楚,如果……”
李警官的語氣一點點沉下去,他在警告秦照,別過那條線。
“謝謝李警官。”
李愛國哼了一聲。他打算髮發善心,再對這小子做做法治教育工作,結果他剛起了一個頭,又被秦照打斷:“李警官,別忘了我的獎勵。”
去你/媽的!就記得獎勵,還能不能講點思想覺悟了!
李愛國一氣之下掛斷電話。獨自呆坐片刻,他突然想起秦照用的公用電話,自己還沒問他的私人聯繫方式。李愛國鬱悶了一會,然後起身開電腦,等着查收那封已經抵達的郵件。
而電話的另一頭,聽見“嘟嘟嘟”的掛斷聲,秦照也掛掉了電話。完成任務的他,心滿意足地走出電話亭,在心裏祈禱李警官的行動快點。
這個時間點,這條路上已經沒有公交車。秦照揣着新掙到的毛爺爺,一邊沿着路走,一邊在糾結是不是能夠奢侈一回,打一輛的士。
不等他糾結出結果,他就看到前面不遠處的路邊,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秦照揉了揉眼睛,他以為是自己太睏倦,以致於產生幻覺。
那個人站在一輛打雙閃燈的甲殼蟲邊,腦袋縮進圍巾里,卡其色的呢大衣被風吹起。她把手揣進口袋,不停跳腳,偶爾四處張望。
不是幻覺。
何、何、何醫生!
她怎麼會在這裏?!
秦照驚呆在原地。
要不要上去打個招呼?
可是,如果她問自己怎麼會這麼晚出現在這裏,他要怎麼回答?
但是,如果留她一個人獨自在大街上,更加不安全吧?
他這樣給自己找借口。其實無論怎樣,只要她在那裏,他就會靠近。
秦照小心翼翼地向何蘅安走過去。
何蘅安正背對着他。
走進了,秦照才發現何蘅安戴着耳機,正在打電話:“做人講點良心好不好,要不是幫你看房,哪裏會有釘子扎我的車胎!現在半路拋錨,這裏還禁止停車,我大半夜站路邊等4S店的人過來,我要是出了事,你負責!”
何蘅安的口氣聽起來惡狠狠的。
秦照愣在原地,居然不敢過去了。
他從來沒聽過何醫生用這樣霸道的語氣和人說話。她看似在指責對方的不是,其實是因為和對方的關係很好,所以才會這樣無所顧忌吧。
秦照羨慕電話那頭的人,更嫉妒。
他站在原地,獃獃望着何蘅安的背影,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過去打斷她和朋友的聊天。他擔心自己唐突,她會不高興。
然而,不等他作出決定,突然間,何蘅安猛然轉過身,幾乎與此同時,她從口袋裏迅速掏出一個噴霧瓶子,對着——
“誒?”看清站在自己身後不遠處的人是誰,何蘅安愣了一下:“秦照?”
“何、何醫生。”差點被當做壞人的秦照,尷尬地對何蘅安揮揮手:“晚、晚上好。”
“你……”今天晚上髮型不錯。何蘅安收回她的武器,準備對他說什麼,不過耳機那頭的人似乎正在講話,所以她優先回答手機那頭的人的問題:“沒事,是一個認識的人。這麼晚你該睡了,明天還要上班,我再打個電話催催4S店的人,嗯,好,放心,回去給你短訊。”
何蘅安很快掛掉電話,打給4S店的人:“5分鐘?好,好,我知道了。”
她打完兩個電話,轉頭便見秦照正在脫夾克,嚇一跳:“你要幹嘛?”
秦照看她:“天氣冷,你穿得少,會感冒。”他剛學到的,對女孩子要體貼、要溫柔。
我穿得少?何蘅安低頭瞅瞅自己厚實的雙面絨呢大衣,再瞅瞅對面快遞小哥單薄的夾克外套,失笑:“我看會感冒的是你吧。”她把自己的羊絨圍巾解下來,上前,往秦照脖子上一套。
秦照一驚,下意識要躲。
“別動!”何蘅安說,把圍巾在他脖子上打了個結,然後問他:“暖和點了沒?”
秦照拚命點頭。
他舌頭僵住了。
他已經不會說話了。
他感覺自己要窒息了!
她給自己系圍巾!
她問自己暖和一點沒有!
這、這好像和范大媽教的不一樣!
圍巾帶着她的體溫!貼過她的皮膚!好香!他不是在做夢吧?現在他該怎麼辦秦照徹底暈了。
他覺得自己幸福得可以在這一刻死掉。
看快遞小哥呆若木雞的表情,何蘅安覺得很好玩。她笑,隨口問:“這麼晚還不回去?”
“哦,那個,做、做兼職。”賺了3000塊,還有一筆在路上。
這個回答並不意外,畢竟在何蘅安的認知中,眼前這位神一樣的快遞小哥堪稱打工小王子。
“別太拚命,出來掙錢,身體最重要。”她說。
“哦。”秦照悶悶應了一聲,忍不住拿眼睛去看她,他在想少了那條圍巾,她的脖子會不會冷。他真想就這麼上去抱住她,那樣做肯定會讓她感覺很暖和,他也會很暖和。
他更想在她纖細的脖頸上親一親。
她對他好,他卻心存卑劣。
秦照低下頭來。
他有賊心沒賊膽,什麼也沒做,干立在原地,陪何蘅安在寒風中站了幾分鐘。直到4S店的人把她的甲殼蟲拖走。
長舒一口氣的何蘅安,回頭對秦照說:“秦照,謝謝你啊。”
秦照不明所以:“謝我……什麼?”
“謝謝你陪我等這麼久,”何蘅安朝他笑笑,“一個人大半夜站街邊還真有點害怕,而且今天我……”她欲言又止,下意識往四處張望了一下,雖然並沒有看到任何可疑人物。
在遇見他之前,她一邊打電話一邊時不時會張望四周。這一刻,秦照忽然意識到她可能並不是在看4S店的人來了沒有。
秦照立即往壞方向想:“有人跟蹤你?”
何蘅安居然沒有立即否定他,她的眉頭微微皺起,過了好一會才遲疑地搖頭:“可能是錯覺,今天下班的時候總感覺有人看我,不過上車之後那種感覺就消失了。我因為……所以比較敏感,偶爾會有這種錯覺。”“因為”之後的原因被何蘅安吞了進去,秦照無從知曉,但是他並不會武斷地認為何蘅安的感覺是錯覺。
在下班的地方嗎?
要去查查看才清楚。
“何醫生,我送你回家吧。”秦照很嚴肅地主動請纓。
何蘅安詫異地看他。
她揚了揚眉,笑了:“不用,這裏離嘉心苑不遠。我打個車,很快。”說著,她便招手攔了一輛路過的夜間的士。
萍水相逢,不過幾次見面的交情,怎麼好意思讓人護送自己回去。
“今天謝謝你,”何蘅安上車,關門,朝他揮揮手,“你也早點回家吧,再見。”
她就要走了
她不要我送她。
如果是電話里的那個朋友,她肯定不會拒絕吧。
秦照失落地朝她揮手。的士發動,引擎聲起,這時候,他突然想起:“何醫生,你的圍巾!”她的圍巾還在他脖子上!
“送你。”何蘅安的聲音飛揚在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