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暗箱
裴泠和裴瑟的相處方式並沒有讓顧遠然感到意外。縱然這個女人再是盛氣凌人,可也是天生就適合活在愛意和甜蜜里的。
唯一動搖他的,只是錯估了自己的心意罷了。
顧遠然平生第一次被一種名為怯意的情緒所影響。他本該若無其事地敲門,若無其事地走進這間病房,再若無其事地開口詢問案件的細節。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自己拒之門外。
顧遠然始終沒有跨出這一步。他不願意看見那個女人在見到他的一瞬間,眼底的親密全變成疏離。
“先生,你不進去嗎?”
顧遠然從房門上的玻璃向里望,裴泠依舊笑靨如花。
這樣就夠了。
他轉頭向詢問的小護士微微一笑:“不必了,我只是來確認病人是否已經蘇醒。這就走。”
病房內,裴泠拉着裴瑟的手撒着嬌:“……那天晚上我差點就從宋昱飛嘴裏把公司里的叛徒給套出來了,真是可惜呢。”
裴瑟一貫溫聲道:“不急,總會有機會的。”
“那天晚上,顧意漣找你過去,沒有把你怎麼樣吧?”
“他只是擔心我中途變卦,所以把我壓過去扣在視線範圍內罷了。”裴瑟笑着說。
“黃警官他們開始追蹤這批貨了?”
“這批貨短期內他們不會輕易出手,但總歸是搭上了一根能徹底攪毀這個販毒組織的線。”
“所以我們是做了好事對不對?”裴泠眼睛璀璨如繁星,“阿瑟,雖然我們的本意不是如此,但能挽救很多人的性命,所以我們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對不對?”
“當然。”裴瑟捏了一把她的笑臉,隨手從床頭柜上撿起手機。
隨機他眉頭一皺。
“Leo說,他剛剛在醫院樓下看見顧遠然了。”
裴泠笑容一僵。
“……阿泠。”裴瑟嘆了口氣,“告訴我,對於他,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你很介意我和他有關係是不是?”
“我當然介意。”裴瑟說道,“沒有誰會不介意自己女人和別的男人走得近。”
裴泠神色很是委屈。
“……那我該怎麼辦嘛?我是真的想要和他徹底劃清界限的,可是……”
裴瑟想嚴厲地開口說什麼,卻又不知為何沉默了下來。
而裴泠永遠不會知道此刻的他到底因何讓步。
“算了。”他說,“現在是非常時期,這次是你運氣好,只是一樁普通的綁架案。下次要是碰上真心想要你命的人,譬如方慕柏……我是無論如何也來不及救你的。”
裴泠瞪大了眼睛,“你是想利用顧遠然來保護我?”
裴瑟冷笑一聲:“我利用他怎麼了?本來就是他父親做的孽,身為刑警卻遲遲不能將逃犯緝拿歸案,這都是他欠我們的。”
“他欠我們的啊……”裴泠聽罷,吶吶苦笑:“曾經,我也是這麼想的。”
“阿瑟,不管你信不信,我覺得他欠我們的已經還清了。其實也不過是我們一廂情願而已,他父親對不起我們,不代表他就要還這筆債。”
裴瑟深深地凝神注視着她。
“你要是早點想通這點多好。”
裴泠甚是摸不着頭腦。
“你……你剛才不是還……”
“一時的氣話罷了。”裴瑟狠狠地揉了把她的頭髮,以示懲戒。“你啊,膽子愈發大得沒邊了。只顧圖着自己一時痛快,這會兒該怎麼辦呢?”
裴泠沒精打采地耷拉着腦袋,“你說,要是我向他道歉,他會接受吧?”
“我看不見得。”
“那天他拉着我去看那個女孩的墓碑。”裴泠喃喃道,“那時候我……真是太難受了。你說,我以前怎麼會那麼狠心。又毒又准地朝別人的心窩子捅呢?”
“現在後悔背着我和Leo搞事情了?”裴瑟又是無奈地一聲嘆,“墓碑上的那女孩,真的和你長得那麼像嗎?”
“像嗎?應該是像得吧。當時我又慌又亂,也沒仔細看。如果不像的話,我也不能唬得住顧遠然這麼久了。”
裴瑟的神情卻格外認真。
“你有沒有想過,他會那麼在意你,與你的長相其實沒有任何關係?”
裴泠瞬間坐卧不安,嗤笑一聲,似是在自嘲:“你覺得我除了這張臉,還有什麼能吸引他的地方嗎?”
“至少我喜歡上你,和你的外貌沒什麼關係。”
“可是他不是你。”裴泠說,“我知道自己在針對他的時候有多麼討人厭,所以你說的這種可能,是完全不存在的。”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甚至不敢直視裴瑟考量的目光。
裴瑟知道她在逃避。至於原因,兩人彼此都心知肚明。
若是單純的挾制利用,裴泠完全可以瀟洒地用任意一種方式還清。可是觸碰到了本性的感情,最難清醒。
………………
離開了醫院之後,顧遠然徑直地開車去了電信局。他給與他們的時限未到,但今日他非得要尋求一個答案不可。
白思思當日聯繫的那個人,無疑就是那股不為人知的勢力想要掩護的真兇了。無論到底是方慕柏,還是另外的妖魔鬼怪,今日他也一定要查出個所以然來。
這次顧遠然沒有大張旗鼓地直搗黃龍,他沿着上次來過的路,靜悄悄地摸到了管理信息的辦公室。
辦公室的門半掩着,裏面隱約傳出些談話聲。
顧遠然這次的行動純屬突發其想,沒有驚動任何人。就連陳亦都不知道他今日的目的地。
他竟漸漸地在談話中,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所以下次他來的時候,你知道該怎麼做吧?”
“是。”另一個略低啞的聲音唯唯諾諾,“我會把事先偽造好的通信記錄給他的。”
“那個號碼確認無誤了吧?”
“我已經動了手腳,他們查過去只會查到一個被人用過的空號。”
“保證顧遠然什麼都不會查到?”
“保證!我保證!”那人急忙說道,“我在這行幹了這麼多年,該怎麼操作心裏還是有分寸的。”
“很好。”指使的那人滿意道,“本來一個電話就夠了,市長不放心,讓我來確認一下。”
“這麼點小事,完全沒必要親自勞煩您的。”那個諂媚的聲音繼續說道,“……只是,這個偽造的通信記錄顧警官是拿去查案的,要是他發現我提供了假證據……”
“他哪是查的什麼案,不過是打着個名頭好方便辦事罷了。”那人不屑道,“要是真是拿去辦案,顧市長會這樣千方百計阻撓他自己的兒子嗎?”
“……是,是,市長要辦的事,自然有他的道理……”
“總之,這件事不許告訴第二個人。”悉悉索索地聲音傳來,那人似是要起身告辭。“好好替市長辦成這件事,今年你們公司的升職少不了你的份。”
“是,您慢走。”
顧遠然連忙閃身躲進一個暗角里。木門開了又合,來人踢踏的皮鞋聲逐漸遠去。
顧遠然忍不住緊緊拽緊胸前的衣襟,背上早已被冷汗滲透。
顧市長。
S市能被尊稱為市長的只有一個人,他姓顧。
顧意漣為什麼要阻撓他查這件案子?
身為一市之長,他為什麼不惜動用勢力也要摧毀能抓住重要命犯的證據?
還是白思思的死亡和他有什麼關係?
不,白思思的身世再清白不過,自命不凡的顧市長是不屑和這樣的小人物扯上什麼聯繫的。
那就是殺死她的人,有什麼緣由是要顧市長親自護着的了。
背脊早已是一片冷汗。顧遠然萬萬沒想到他沒得到想像中的結果,卻另挖掘到了意料之外的線索。
殺死白思思的頭號嫌疑犯,是背負命案無數的方慕柏。
方慕柏曾經在政府里做過司機。
難道是那個時候,顧意漣就與他有了交集嗎?還是那個時候,顧意漣就落了什麼把柄在方慕柏手上;或者從一開始,他們就是狼狽為奸?
這實在是太可怕了。
顧遠然低低地笑出聲,他不願意再憑臆想去影響他的判斷。他臉上掛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推開了辦公室的木門。
戴着圓框眼鏡的矮個男人以為是貴客復返,卻在看清來人的面容嚇得渾身膽顫。
“顧,顧警官……”
“我已經知道你和顧意漣之間的交易了。”顧遠然面上平靜地很,卻無端透出一股狠意。“沒關係,我知曉你的不容易。我也不難為你,真的通信記錄,我要;假的通訊記錄,你也給我。”
男人顫顫巍巍,聲音抖得不行:“顧警官……”
“這是我能做的最大讓步。”顧遠然的微笑似淬了毒,“要是你還是不識相,我不妨在你升職前讓你親身體會下,妨礙警方辦案是個什麼下場。”
男人最終還是畏縮了。他低着頭從抽屜里抽出一摞早已裝訂好的A4紙,這便是那所謂的假記錄了;他又打開電腦,重新打印了一份新的記錄。
他小心翼翼地遞給顧遠然,忍不住開口道:“顧警官……我已經按你的吩咐做了……”
顧遠然冷哼一聲:“放心,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尤其是你的顧市長。”
他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電信局。等回到了車上,他才打開了那份真的通信記錄。
按照記憶中的時間點和號碼,他向對應的通信號碼看去。
白紙無力地從他手裏掙脫。
怎麼可能呢。顧遠然失神地想。
那白紙黑字的,分明是一個他最熟悉不過的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