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六十九

兩個人趕回城裏的時候,城門已經關閉了一半。守城的侍衛倒也沒有刻意為難,簡單盤問了幾句就放他們進來了。剛過了亥牌時分,城門附近已經沒有什麼人了。

死人堆里滾得多了,警覺性自然也比別人來得高些。秋清晨隨着阿十走出兩步又貌似無意地回過頭瞥了一眼。黑黢黢的城門上高挑着的巨大燈籠將模糊的暖光灑落下來,高大的城門和城門下的守衛都被籠罩在影影綽綽的光里,怎麼看都透着陰森。

果然透着陰森。

阿十也感覺到了。不自覺地停住了腳步,警覺地四下里望了望。還沒等看出什麼端倪,就覺得左臂一緊,人已被秋清晨拽到了街道的另一側。幾乎與此同時,秋清晨從懷裏摸出了兩枚銅板朝着城門口的燈籠擲了過去。

四周圍驟然一暗。漫天的黑暗裏已經響起了一陣詭異的腳步聲。隨即,一陣疾風夾雜着什麼東西拂過了阿十的耳側,“叮”地一聲釘在腳邊的石板路上,在暗夜裏濺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花。阿十迅速地回過神來,迅速拽回了秋清晨,沒命似的竄進了另外一側的小巷。

夜風如刀,劃過臉頰時火辣辣地痛。秋清晨不認路,盛州的大街小巷在她眼裏看起來都差不多。她只能跟在阿十的身後,不停地繞來繞去。

不知跑出了多遠,阿十帶着她翻過一道圍牆,一頭扎進了圍牆下方黑黢黢的灌木叢里。

抬頭一片茂密的果樹,遠處有鼓樂聲隱隱傳來。秋清晨忍不住悄悄問道:“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啊?”

阿十低聲說:“我聽光頭說你要找含香樓。這裏就是了。”

“含香樓?”秋清晨微微一愣,她還真沒想到阿十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把自己帶到花樓里來。不過轉念一想,他們此刻的處境是前有狼後有虎。除了花樓這種三教九流什麼人都出沒的地方,還真是找不到更理想的藏匿地點了。

秋清晨站起來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轉頭問阿十:“你說……我像不像有錢的大爺?”

“呃……”阿十盯着她袍角上剛才翻牆刮破的一道細長口子,不知道該說真話還是該奉承她一下下。反正以他二十年的人生經歷,他是沒有見過袍子上帶着破口竄到花樓里來消費的有錢大爺。

“你身上有銀子么?”秋清晨又問。

“呃?”阿十愣了下才搖頭:“只有暗器……”

秋清晨皺了皺眉:“你說……要是我說我是王府的人,他們會不會給我賒賬?”

“這個……”阿十咳嗽了兩聲,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好。心想難道趙國的風俗,上這種地方也可以賒賬?怎麼他從來不知道?

秋清晨又問:“這裏的頭牌叫什麼?”

阿十抓了抓頭髮:“這個……我只認識這裏的樂師,叫小玉的……”

秋清晨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你不知道這裏的頭牌,卻認識這裏的樂師?”

阿十咳嗽了兩聲:“走吧,我先帶你去她房裏躲一躲。”

小玉的房間在含香樓最偏僻的角落裏。

不論是樓里的姑娘,還是花錢來找樂子的客人,此時此刻都集中在前面的大廳里。兩個人緊貼着黑黢黢院牆提心弔膽地摸過去,一路上只碰到了兩個出來找茅廁的醉鬼。也算是有驚無險。

小玉的房間沒有鎖門,阿十到了這裏就象回到自己家似的,居然連點心盒子在哪裏都知道。不敢點亮蠟燭,茶水也是涼的。好在含香樓的點心做得很是美味。兩個人風捲殘雲一般掃光了點心盒子,阿十摸着肚子意猶未盡:“等小玉回來,讓她給咱們再找點東西吃。含香樓里的廚子可是很有名的。”

秋清晨靠在躺椅上小口小口地飲着涼茶。

房間裏的火盆雖然熄滅了,但是房門一直緊閉着,也並不覺得太冷。臨窗的擴口花瓶里插着各色菊花,淡淡的芳香縈繞在不大的房間裏,有一種令人放鬆的適宜感覺。

這裏離前樓太遠,再喧囂的鼓樂傳到這裏也只剩下了一點點模糊的韻音。正想着剛才在城門口遭遇攻擊的詭異情景,就聽阿十低低地說道:“大帥,小玉是很好的女子。請你不要看輕了她。”

秋清晨愣了一下,輕聲笑道:“怎麼會?”

黑暗中,阿十似乎鬆了一口氣,語氣也輕快了起來:“她是因為和親戚失散了,迫不得已暫時棲身在花樓賣藝。”

秋清晨反問他:“她在這裏多久了?”

阿十想了想:“大概有三四年了吧。”

“哦?”秋清晨若有所思:“那這樓里上上下下的人,她都認識吧?”

阿十摸了摸腦袋:“應該……是吧……”

秋清晨正要追問,就聽外面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停在了房門的外面。門扇輕輕推開,女孩子清亮的聲音試探地喊了一聲:“阿十?”

阿十連忙應了一聲,“你回來了?我帶了朋友過來……”後面的話,就不知道該怎麼說了,帶朋友來看她?那是騙人。逃命逃到這裏躲一躲?又怕會嚇壞了她。正猶豫呢,小玉已經摸索着點亮了房間裏的蠟燭,一回頭正好和秋清晨打了個照面。

柔柔弱弱的女孩子,說她十四五歲也像,說她十七八歲也象。水盈盈的一雙眸子,咕嚕咕嚕地在秋清晨身上轉了幾轉,轉頭對阿十說:“既然有朋友來,總要招待一下的。剛好我才跟廚房裏的陳叔說了讓預備些宵夜的。阿十你去幫我拿來吧。”

阿十連忙答應了一聲,衝著秋清晨笑了笑便走了出去。

門一闔上,小玉的目光便轉向了秋清晨。一眨不眨地緊盯着她。

秋清晨回視着她,神情若有所思。

小玉向前兩步,提着裙角跪了下來:“大帥!”

秋清晨心頭一跳,試探地問道:“舒玉?”

小玉抬起頭,眉梢眼角都帶着驚喜:“大帥還記得我的名字?”

秋清晨將她拉了起來細細端詳。眼前的女子眉目宛然,多少還留着當年的幾分英氣。秋清晨有心要說兩句寬慰的話,又覺得無論什麼話都無法真正地寬慰一個女子多年來在異國他鄉的顛沛流離。

當年瑞帝親自在軍中挑選出來的精英,通過各種渠道分批送入了楚國。連同舒玉在內的這幾個,是秋清晨親自送離邊州的。自然印象深刻。

舒玉卻象是看穿了她的心中所想,微微笑道:“大帥無須多慮。我在楚國挺好的。並沒有吃什麼苦頭。這含香樓雖然不是什麼正經所在,但我不過是一個樂師,也招惹不來什麼麻煩。更何況以我的身手,也沒那麼容易就被人佔了便宜去。”

秋清晨不覺一笑:“青青呢?”

小玉笑道:“青青被朝廷里做史官的趙大人贖出去了。前年趙大人的夫人病逝,把青青扶了正。上個月我還去看過她。又胖了不少。就是……”說到這裏眉目之間微微有些猶疑。

秋清晨卻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既然她在這裏生活的很好。你傳我的話給她,讓她安心過日子吧。”

小玉立刻喜上眉梢。正要說話,就聽咯吱一聲門響,阿十端着托盤走了進來。他看看秋清晨的神色,再看看小玉的神色,不覺有些詫異:“你們好像談得滿投機的。”

“是啊。”秋清晨笑道:“我剛認了小玉做妹子。有朝一日她要出嫁,安京秋府可就是她的娘家了。”

阿十臉色一紅,連忙低下頭開始擺放碗筷。

小玉拉着秋清晨入了座,看看她再看看阿十,忽然就想到了最最重要的問題:“大……姐姐,你到安京來到底有什麼事?又怎麼會碰上他?”

秋清晨放下筷子反問她:“你知道李明皓么?”

小玉點了點頭:“李明皓是汝南李氏的後人,據說從小就很有才名。十八歲高中榜首,自請外放,做了十年的芝麻官。不過他在每個地方都只待兩年。洛平、長洲、撫州、窯郡、浮梁……”

“浮梁?”秋清晨微微一驚:“沒有記錯?”

小玉肯定地點頭:“不會錯。他在浮梁只待了半年便直接調回了盛州。時間雖然短,但千真萬確是待過的。”

阿十望着小玉滿面疑慮,小玉顧不得跟他解釋,只得悄悄眨了眨眼,示意以後再跟他解釋。兩人一起望向秋清晨,卻見她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眼中卻是一片豁然開朗:“如果真的是浮梁,那這一切就都說得通了!難怪我們剛從李相的田莊回來就被人堵在了城門口……”

想到了城門口的事,秋清晨立刻跳了起來:“有沒有辦法現在送我出城?!”

阿十和舒玉對視一眼,一起搖了搖頭。

看到秋清晨面色轉為陰沉,阿十連忙說:“雖然不能出城,不過我可以出去一趟,先安排他們去查查李相莊子裏關着的那個瘋子。”

秋清晨搖搖頭攔住了他:“不用去了,我想……我已經猜到他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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擒情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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