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六十八

對視只是一剎那的事。烈帝很快便收回了視線,不動聲色地跟紹太后閑話兩句便離開了。

儘管他什麼也沒有表示,秋清晨還是覺得他已經發現了自己。腦海里翻江倒海,從光頭最初看似無心的行騙,一直聯想到進宮的過程順利得近乎詭異;從烈帝的那雙穿透一切的眼睛,一直想到了當年沙灘上的李明皓……恍然間發覺當初被埋藏在記憶深處的疑團,如今翻出來依然是疑團。絲毫沒有因為時間的流逝而變得條理分明。

秋清晨的神智是被紹太后的一聲尖叫給召回來的。隨聲望過去,母子兩個就像在比賽誰的嗓門大似的,正對着臉尖叫。

封紹頭痛地捂住耳朵大吼了起來:“那還不怪你!誰讓你只知道幫着他,非要把我關在這裏坐牢……”

“又怪我?”紹太后吼得比他更大聲:“你跟侍衛有一腿難道是我的錯?這要是傳出去……傳出去……我的兒媳婦還要不要啦?我孫子還要不要啦?”

秋清晨有點發暈,她原以為老太太會說“這要是傳出去,皇家的臉面還要不要啦……”

封紹眼珠子轉了兩轉:“你真的接受不了?”

紹太后咬牙切齒:“我先打死你算了!”

“那好吧,”封紹嘆了口氣,做出一副妥協的姿態來:“不管怎麼說你總是我的老媽,不要誰也不能不要你。你要是實在容不了這件事,不如……你把她送走吧。人家都說:眼不見心不煩。要是還在我眼皮底下晃,說不定……我就繼續斷袖下去了。”

“啊?”紹太后和秋清晨同時愣住了。紹太后想的是:這孩子果然腦筋不正常了,就算有了一腿,也不一定要人家消失嘛。好好一份很有前途的宮廷侍衛工作,年俸還是滿豐裕的。萬一因為自己兒子的荒淫無道,就此斷送了人家一家人的活路……

那不是作孽嗎?這種事拿腳想也能想到肯定是自己兒子挑的頭。

秋清晨想的是:這小子果然少根筋。烈帝說不定已經注意到自己了,再讓太後送自己出宮——他是生怕自己太低調了沒人來抓么?

封紹慢條斯理地伸出指頭在紹太后的面前晃了晃:“母后,我是真的打算要改過自新,從此洗心革面。但是我又怕見到她會把持不住。等你把她送出宮去,我看不見她,腦筋自然也就清楚了。你也不想見到我在這條非主流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吧?”

紹太后狐疑地望着他。自己的兒子是什麼樣的人自己再清楚不過,他越是說得鄭重其事,就越是在掩飾。問題是:他到底在掩飾什麼呢?

紹太后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繼續往下問了。

不過……這事兒既然沒有那麼簡單,還是讓兒子們自己去煩惱好了。她已經老了,思慮過度可是會長皺紋的。

看到紹太後點頭,封紹立刻鬆了一口氣:“那個……我好歹得跟人家交待一聲……”

紹太后白了他一眼,被宮娥們攙扶着走了出去。

華麗到累贅的金色鳳輦很快便駛到了宜陽殿的宮門外,對於鳳輦後面那頂樸素的小轎子,紹太后連多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從小到大,兒子的爛攤子她不知收拾了多少。說實話,跟以前相比,這一次的事故還算不得如何嚴重。唯一令她頭痛的就是他們的動作一定得快,必須儘快地把人送走,否則等皇帝知道了,事情就不好收場了。

封紹等紹太後進了鳳輦,才小心翼翼地拖出了床帳後面的秋清晨。

“我老哥肯定已經做了手腳,原來的路十有**被他掐斷了。你留在這裏太危險,阿十就在宮外,你讓他送你離開盛州。我一脫身就去找你。”一邊反覆叮嚀,一邊戀戀不捨地在她嘴唇上吻了吻。

秋清晨捧住了他的臉,推離開一個不會讓自己暈眩的距離:“李明皓的事你查過了沒有?有什麼線索?”

“李明皓?”封紹愣了一下:“這小子已經回來了。安京的事有他在裏面搞鬼……”

“光頭沒跟你說?”秋清晨微微有些詫異地挑起了眉頭:“這小子果然欠收拾了。”

封紹又是一愣:“有光頭什麼事?”

秋清晨瞥了一眼門外金燦燦的鳳輦,決定還是長話短說:“李明皓就是灣島沙灘上的那個男人。”

封紹的瞳孔驟然一縮。

秋清晨環住了他的腰,在他的背上輕輕拍了拍:“我既然來了,就不打算那麽快離開。李明皓的事,我必須查個清楚。”

封紹沒有說話,默默地收緊了雙臂。她的話令他心裏再一次泛起了酸酸澀澀的感覺。

這個女人,她怎麼這麼傻?怎麼能為了光頭的幾句話就冒着危險跑到這裏來呢?現在可好,留在宮裏兇險無比;出了宮更是兇險無比……尤其是想到她這一走,還不知道會遇到什麼樣的事……

紹太后在鳳輦里不悅地重重咳嗽。

鳳輦旁伺候的宮娥會意地走到了門邊低聲催促:“時辰不早了,請大人上轎。”

封紹戀戀不捨地放開了她,牽着她的手將她送上了轎子。他是不能夠離開宜陽殿的,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這一行人越行越遠。

冬日的陽光,再炫目也是冰冷的。封紹看着腳下黯淡的影子,心裏想的是:既然她就在外面,那我還得繼續忍……不光要忍,還要鬧出些動靜來吸引住那些在躲在暗中窺伺的視線。

此時此刻,這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事了。

聽到後面落轎的聲音,紹太后忍不住掀起了鳳輦的帘子偷偷地向外張望。

鳳輦停在了北華門的門裏,從這裏出去距離街道並不算遠,坐在鳳輦里她幾乎可以聽到外面市集上熙熙攘攘的叫賣聲。

她看到宮娥引着那個侍衛正朝向北華門走過去。從背影看,這侍衛的個頭在御林軍裏面可不算高,身材也有些纖瘦。紹太后暗想:該不會是個文弱書生型的男孩子吧?

正衝著人家的背影琢磨,這侍衛像是察覺了有人在暗中窺伺似的回過了身。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很警覺地望了過來。

紹太后連忙合上了帘子。等了片刻再拉開時,他已經一腳邁出了北華門。卻又在出門的一瞬間不放心地回頭瞥了一眼。只是一瞥,卻於無意中流露出幾分纏綿流麗的韻味來。

紹太后心中一動。待要細看時,他已經轉身走了。

再細細回想他走路的步態……

紹太后一巴掌拍在了坐墊上:“又被這臭小子給耍了!”

不過……這丫頭到底是什麼人呢?

“就是這裏?”秋清晨微微蹙起眉頭,望向阿十的目光中滿是難以置信:“這裏就是他的田莊?他不是丞相么?”

阿十在她的逼視之下渾身都不自在,咳嗽了幾聲才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來:“李相為官清廉,皇上的賞賜大多都被他拿去救濟旁人。在盛州,除了他的官邸,就只有這一處田莊了。”

秋清晨的目光重新落回到了夜色中黑黝黝的莊子上。普普通通的一處莊院,就算把附近的田地、果園都計算在內也只能算一份中等產業。放眼看去,莊院裏一大半都陷在黑暗裏,只有下人居住的幾處廂房裏亮着燭火。冷冷清清的。

沒有燃亮燭火的上房裏空蕩蕩的,東西雖然擺放得很整齊,空氣中卻沒有絲毫的煙火氣。就連女眷的脂粉味道都沒有。幾個下人在偏院裏圍着爐子說閑話,也都是普普通通的樣子。這讓秋清晨多少有些失望。正在想如果從頭再搜索一遍的話,會不會有什麼不一樣的發現,就聽見“咯吱”一聲門響,一個中年男人提着油燈走了出來,另外的一隻手裏還提着一隻簡易的食盒。

秋清晨和阿十對視一眼,悄悄地跟了上去。

中年男人的油燈里晃來晃去,在寂靜無聲的黑暗裏瑟縮出一團發抖似的小小亮光,只夠看清腳下的路。反而襯得無邊夜色格外得深沉。

中年男人繞過了整個庭院,來到了假山的旁邊。他似乎嵌動了什麼機關,假山發出一陣低低的摩擦聲,露出了一個黑糊糊的洞口。

一陣罵罵咧咧的聲音從洞口飄了出來。是男人的聲音,卻聽不清他到底在罵什麼。那種有點混亂的嗚咽和叫嚷,讓偷聽的兩個人同時想到關在這裏的似乎是一個瘋子。

“叫喚個屁!”送飯的中年男人不耐煩地自言自語:“有口飯吃就不錯了,象你這樣的瘋子,真要把你放出去,你還不是得餓死在大街上?”

瘋子的叫聲混亂而悲切。

中年人於是越發地不耐煩:“行了行了,油燈是不能給你留下來的。不過我可以多呆一會兒讓你照着亮吃完飯。”

瘋子的聲音嗚嗚咽咽的,聽起來象是在哭訴。

“快吃吧快吃吧。”還是不耐煩的聲音,卻夾雜着嘆息。

關押瘋子的洞口似乎很深的樣子,從假山的洞口只能看到一截向下延伸,最終消失在拐彎處的狹窄台階。散發出來的濃重的霉臭味兒,即使隔着老遠也可以聞得到。

秋清晨湊到了阿十的耳邊壓低了聲音問道:“這裏面是什麼人?”

阿十一臉茫然:“沒人知道李相的莊子裏還有這麼個地窖啊,也沒聽說過有什麼流言蠻語的。李相在朝中一向是口碑甚好……”

秋清晨沒有再問。聽着黑夜裏那個癲狂的聲音忽高忽低,只覺得一點寒意慢慢地滲進了皮膚里。

“要不要進去看看?”阿十低聲問她。

秋清晨搖了搖頭:“先別打草驚蛇。你回去找人查查看,有沒有什麼線索。”

阿十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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擒情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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