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園(一)
?要大戰的消息沒有在朝堂上宣佈。我仍然住在永昌城外的別院靜養,姜卓幾乎每天都來。三斤已經飛得熟門熟路,有時候因為太過頻繁的聯繫,小鴿子也會抗議,看到我讓阿仕去抓它,就會蹦蹦跳跳地撲騰幾步,不怎麼配合。
茗昌很乖,他總是安安靜靜地睡覺,餓了或者是想要被抱,就盯着管事的嬤嬤。久而久之,管事的嬤嬤和隨侍的宮女對他的眼睛都沒有什麼招架能力。他很喜歡抓我,每次都用小手拉我的頭,可他很少笑,他的笑容是專門給他爹看的。有的時候,姜卓沒來,他就會一直盯着門口的地方,嘴裏咕嚕咕嚕地着聲響,我一度懷疑,那喊的是“爹爹”。
夏夏那兒傳來了好消息,但湛鋒更加緊張了,幾乎不讓她出門,偶爾三斤的飛行任務也包括接收夏夏哀怨而又幸福的小紙條,我滿心希望這會是一個女孩兒。聽說真兒偷偷地跑去了龍溪,姜卓也沒有派人去找,我們都明白她對晴暖的執着,也希望晴暖回來的時候,他們能冰釋前嫌。
夜朝夕和姜小魚開始頻繁地往別院跑,而且兩個人大多數時候總是同時出現,有的時候還會捎上好脾氣的蘇天博。夜朝夕是與我商討昊天大典的修訂事宜,而姜小魚則是拿朝堂上一些拿不定主意的事情問我。姜卓忙於備戰,朝政已經移手給了姜小魚,我每次看到小魚越蒼白的臉色,就會有些心疼。
“怎麼不去問6大人?”我用剪子修剪了花枝,而後把太陽花放進了花瓶裏面。窗外陽光明媚,幾處早鶯爭暖樹,我的身體已經好得差不多。
姜小魚淡然地看我一眼,說道,“6大人說,攝政的是我,主政的是您,他很忙,沒工夫分心。”
是泥鰍的風格。我回過頭看他,笑道,“如此,穀物的播種也該問戶部呀。”
姜小魚盯着我的臉,愣了一下,隨即大窘起來,“兒……兒臣冒犯了……母妃是與父王平享王權的統治者,兒……兒臣請母妃做主……”他突然就局促了起來,我卻有些不解,這個時候,夜朝夕抱着茗昌走進來,雲一樣的笑意掛在嘴邊,“二殿下,這個是哥哥。”
茗昌出了疑惑的一聲“咦”,璀璨的藍眼眸直盯着姜小魚看。姜小魚轉過身看他一眼,立刻叫了起來,“跟父王簡直一模一樣!”他幾步奔到茗昌的面前,把他從夜朝夕的懷裏接了過來。說也奇怪,小傢伙看到哥哥,居然“咯咯咯”地笑了起來。這個孩子,果然是喜歡姜家的人,我逗了好久,也沒見給我個好臉色。
看到陽光下的少年,小心翼翼地抱着懷裏的小孩兒,兩張類似的臉都洋溢着燦爛的笑,我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他們兄弟倆不會有兵戎相見的一天吧。無論姜小魚怎麼想,我的兒子決不能做骨肉相殘的事情,我有許多年的時光可以教好他,否則就太對不起庄王后的在天之靈了。
“昌昌,我是哥哥呀。”姜小魚親了親茗昌的臉,還把自己的手指頭給茗昌。茗昌雙手抓住他的手指一下子就送進了嘴裏,他還沒長牙,所以咬起來並不痛,只是糊了很多口水,小嘴不停地動着。姜小魚臉上的笑容溫柔極了。
我的心也跟着柔軟起來,隨即伸出手去,“殿下,把奏摺給我看看吧。”
姜小魚把奏摺恭敬地呈了上來。
我一邊翻看,一邊說,“幼時我在西地躬耕,現那兒的農人幾乎每一季都會有收成,並不是麗都的氣候環境有多好,而是他們因時因地播撒種子。我覺得靠國家制定農令農時只適用於小國,昊天幅員遼闊,打破這些框框條條,對於靠天吃飯的農人才是福音。”我把奏摺遞還給姜小魚,姜小魚俯身接過,臉上的表情很鄭重,“母妃的意思是,國家不再干預農事?”
我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院子裏欣欣向榮的植株,心中忽然升起了諸多的感慨。若不是身在帝王家,若能有幾天平凡的生活,跟着他做一對平凡的夫妻多好。可是他是君王,不僅身系社稷,還心繫天下,我這個渺小而又奢侈的願望,怕是怎麼也實現不了了吧?罷了,我還是做好本職,當他的賢內助吧。“殿下,還農於民吧。國家權力高度集中,在頒佈律令的時候有顯著的效果,但於農事卻不是幸事。昊天三十府,南北縱橫,跨越諸多的物候,若想讓更多人吃飽飯,就下放農政吧。權利下放未必不是好事,至少楓彌和無冶就做的很成功。龍溪府辦的幾件事,不是都很漂亮嗎?”
“是,兒臣明白了。”姜小魚立身行禮,拿着奏摺匆匆地離去。
這當兒,茗昌漸漸地睡著了。夜朝夕把孩子放到我的懷抱里,他身上都是濃濃的奶香味兒,手腳都軟軟的,體溫是熱的,我摸了摸他的小腦袋,一種很神奇的東西填滿了心懷。“想爹爹了沒有?娘也想他。”我靠在茗昌的臉上,低低地說。夜朝夕就站在我的身邊,拍了拍我的肩膀,“要準備開戰了,徵兵,遣將,許多的事情,陛下常常快要天亮了才能睡下。殿下和戶部緊急商量錢糧,好在昊天富庶,興侯和楓彌府鼎力支持,你就放心吧。”
“書修得怎麼樣了?我好像只是開了個頭,後面的事情就都丟給你了呢。”我把茗昌交給阿仕帶出去,笑着問夜朝夕。
夜朝夕低頭看我,我總能在他的臉上捕捉到一種常人所沒有的淡泊和寧靜,就像冬日枝頭的梅花,夏日出水的芙蓉,那是一種不受周遭環境所玷污的美麗。“因為你是錦繡王妃,是他深愛的女人,所以我今天才能站在這裏幫你修書。土豆,記得為師說過,只要得到他的愛和認可,你就會擁有很多。時至今日,你對明皇,對當初為師不讓你去找他的心意,可諒解了?”
我輕輕地笑了一下,望向桌上的太陽花,“我兒時,你就教我很多典故,我現在才知道,當初,你教我任牟的故事並不是要讓我學什麼賢臣明君,只是想讓我學會人生的際遇二字。遇到了就是遇到了,驪王和任牟遇到了,相互成就了,那就是種機緣。而我戚璟萱,註定要由蒼王來成就。師傅,我從來沒有怪過你,怨過命,雖然造化弄人,但現在的我,很幸福。”
夜朝夕笑着點頭,我們並立於午後的窗前,三斤在院子裏面練習跳躍,言默抱着一堆的瓶瓶罐罐跑進跑出,阿仕坐在院裏的鞦韆架忙裏偷閑,每一個人的世界,都匯合在同一片藍天下。
夜朝夕走後沒有多久,姜卓就來了。我聽到他來,卻故意裝作沒聽見,還是捧着茶站在窗前,看三斤蹣跚地散步。阿仕很喜歡它,總是餵給它好吃的,但那食物的水平明顯不是一隻鴿子能夠承受的,所以三斤越來越胖了,我不知道要不要讓它改名叫四斤,或許五斤?
“在看什麼?”他從背後環住我,輕輕地問。我順勢靠在他的懷裏,指着靜謐繁盛的院子,嘆了一口氣,“在看生活,安靜的生活。我怕再在這裏住下去,我就不想回王宮了。”
他親了親我的頭,笑道,“你喜歡,就這樣住着,宮裏也沒什麼事情,最多辛苦為夫多跑幾趟。”
我摩挲着他有些乾燥的手背,舉到嘴邊親了親,“這樣,魅力不減的蒼王陛下正好有名目去多找幾個侍妃,是吧?”
他把我轉過來,午後的暖陽都映在他的眼睛裏。他低下頭來吻我,聲音從胸腔裏面了出來,“不許胡說。”這是個綿長的吻,就像一場春雨,繁花盛開,我們對彼此還有最初的那種渴望。
他的額頭緊貼着我的,摸了摸我紅透的臉,問道,“我兒子呢?”
“睡著了。你不許吵他,他只要看到你,就鬧得沒完沒了,我都要吃醋了。這個沒良心的小傢伙,辛辛苦苦把他生下來的是我也。”我生氣地嘟起嘴,姜卓大笑了起來,“哪有親娘跟孩子的爹吃醋的道理,茗昌喜歡我,不好嗎?”
“你兒子太壞了,我費盡心思逗他笑,他連理都不理我,一看到你跟姜小魚,不用哄都會笑,真是氣死我了!”我泄般地捶他的胸膛,他握住我的手放到嘴邊,輕柔地注視着我,“那好,我跟我兒子溝通一下,讓他常常笑給你看。”
“我不稀罕,我非得再生一個喜歡我的不成!”我幾乎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而話一說完,我們兩個都愣了一下,我的臉變成滾燙的了,“我我我……我不是……哎呀,羞死了!”我一頭撞進他的懷裏,緊緊地抱着他,怎麼也不肯再把頭抬起來。
“阿寶,我們不生了,要一個就好。”他用臉頰輕輕地磨我的額頭,那種舒緩的觸感,有一種柔軟的疏懶。“可是,可是我我……”我緊緊地揪着他的衣服,咬着牙怎麼也不能把心中的意思完整地表達出來。
“不行,我還要一個!要是你們父子將來聯合起來欺負我怎麼辦!”我抓着他的手臂,義正詞嚴地說。他看着我,伸手推了下我的腦袋(.),“都是做娘的了,腦袋瓜裏面怎麼還是這麼孩子氣的想法?”
我還想再說什麼,言默卻突然進來,伸手指了指門外,姜卓點了下頭,放開我,匆匆地離去。
此後連着好幾天,他都沒有出現過,我讓三斤給他送去的便條,他也只是寥寥數語地回復。晚上阿仕給我整理床鋪,猶豫着開了口,“王妃,您看我們是不是該返回王宮了?管事的嬤嬤說,您離宮實在太久了。”
我盯着銅鏡中的臉,彷彿沒有聽到她說話,“阿仕,我是不是變醜了?”
“怎麼會?您越來越美麗了,就像泰雅雪山上的璟萱花一樣。”阿仕過來給我梳頭,眉間有些憂色。
“他為什麼不讓我給他生孩子了?他是不是厭倦我了?連着幾天都沒有出現……阿仕,你說他會不會變心了?”我越想越憂心,抓着阿仕的手,緊張地問。
阿仕寬慰地笑了笑,“您千萬不要多想,陛下只是這段時間忙,連朝政都交給大殿下了不是?”
這時,窗台上傳來響動,三斤的降落技術越來越拙劣,不知道是不是體重的原因,它一腦袋撞在窗欞上,搖搖晃晃了幾步,“碰”的一聲,癱在了窗台上。阿仕笑着拍了拍它的肥翅膀,把它腳上竹筒里的紙條取了下來。
“咦,什麼味道?”阿仕把紙條放到鼻子邊嗅了嗅,“怎麼好像是脂粉……”
我一把把紙條奪了過來,這個味道我也在哪裏聞到過,葉妃,童妃?匆匆地打開紙條,上面只有一句話,“接下來幾日很忙,無法過去看你,也別讓三斤送信了。”
我憤怒地把紙條揉成團,一下子扔在了地上,吼道,“叫言總管準備馬車,我要馬上回宮一趟!”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系列章完,本卷也將宣告結束,本卷的番外還在設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