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身份暴露
正在雲小花發愣之際,衛子晉的輪椅推向前頭去了。
以為有什麼變化,不也就是這個清冷的模樣。
回到院中,綠離驚驚顫顫的守在門外不敢進來。
躺在床頭的雲小花忽然想起一事,前世剛成婚時,第二日要給公婆敬茶,當時還遭那老婦百般刁難,怎麼今個兒卻並不用去敬茶呢?
於是雲小花把綠離招呼進來,她垂首恭敬的站在那兒。雲小花是計較她跑去把衛子晉找了過來,不過現在還有事問她,便也不責備她,只問道:“今個兒我不用去公婆身邊奉新婦茶嗎?”
綠離回答道:“娘子有所不知,姑爺為了把娘子娶進家門,費了不少心思,因為門第關係,家主是不同意的,是姑爺硬要娶的,於是家主放了話,若要娶娘子,就不必上前奉茶了。”
小丫頭說完,忽然臉色一白,捂了嘴。
看樣子是一時嘴快把話說了出來,這個人倒是個心思簡單的,可在衛府,這樣的人不知是禍是福,好在留在了松合院。
“姑爺就這樣應承了?”雲小花有些不可思議的問,他這是要與衛家決裂不成。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綠離只好接着回答,“姑爺不但應承了,還說新婦入門不懂規矩,決定帶去莊子住段時間,請個嬤嬤□□一番,家主也是應承的。”
說到這兒,綠離拍了一下頭,“娘子,你快別躺着了,快起來,今個兒要去別院那邊,得早早起程。”
他居然應承了?還頂風作案要去別院□□,這明顯站在新婦這邊的舉動,衛君言非氣得捶胸不可,衛子晉本就是他前妻唯一留下的兒子,如今那管家的老婦是填房,恐怕拍手叫好,衛子晉娶農家女,又寵媳婦,豈不是個大笑話,往族裏一說,衛子晉哪還有半點威脅,族裏人都不容他。
雲小花心事沉沉,綠離卻是急急忙忙拉起她,為她換上出門的衣裳,又把人扶到菱花鏡前,鬆開那烏黑的發,拿起篦梳悉心的梳起了頭,手中那一梳即到底的墨發,看着讓人妒忌。
“娘子果然不愧是德清縣人士,從小便聽聞德清縣裏出美人,那兒山好水也好,依山傍水堪稱世外桃源,少年娶媳,無不嚮往。”
說起家鄉,雲小花又精神恍惚起來,她有多少年不曾回過家鄉,那裏山好水也好,並不是誇讚,事實本如此,名山之勝,魚米之鄉,絲綢之府,竹茶之地,採茶的姑娘,浣紗的少女,甜美的歌聲,竹筏上的少年,竟是栩栩如生的出現在雲小花眼前。
外間傳來丫鬟的問話,姑爺已經等候多時,派人來催了。
聽到催促聲,綠離手腳快了不少,她見說起德清縣,娘子就露出笑容,於是又道:“娘子怕是不知,我聽玉竹先生說,吳興郡三處莊子,姑爺偏偏選了德清縣的那處,怕是要帶娘子衣錦還鄉。”
衣錦還鄉?那不是上一世她心心念的么,她上一世嫁給他如此明不正言不順,最後落得一個被休的下場,雖然那是她逼着他寫的,可是她再這樣面對一張冷冰冰、一副她欠了他一生的臉,她又總能捱得住呢。
可是聽到能回德清縣,雲小花就來了精神,反而催着綠離快些。
馬車上,衛子晉端坐在首,車廂內鋪有貂皮毯,後背車壁墊了柔軟的靠枕。他手中握書,潔白修長的指尖捏起一頁正要翻動時,車外響起孫玉的聲音:“公子可要去信給丘乙?”
衛子晉抬眸,想了想道:“去信,讓他來德清縣,他知道我的別院。”
孫玉聽後轉身去了,衛子晉捏着一頁的指尖卻許久不曾動,眼前出現一張狼吞虎咽的臉,心裏有些不安。
一人一輛馬車,雲小花緊崩的心思放下,倒也符合他的一慣風格,不喜歡別人太過靠近他,除了玉竹先生,即便是她這個妻子,也只有夜裏摸黑魚水之歡時才敢與他呼吸交融,天一亮他就會離去,只留下一個尚有餘溫的被窩。
往事不願再想,眼前的景物卻是越來越熟悉。
雙子峰是雲家村背後的一座大山,靠山吃山的雲家村裡人,這個百花齊放的季節,最喜歡上山采春筍,背上竹籮子,手裏拿根木棍子,弓着背在地上細尋。
對面山頭放牛的傳來山歌,“喲……”那聲音穿過雲家村,在山頭回蕩,這個時候在山頭勞作的村人必然起身往歌聲那頭看去,眼神兒極好,遠遠的就能認出人來,只道:“又是那個光棍漢子喝山歌喲,想媳婦想了大半輩也不成。”
馬車剛剛進村,雲小花就聽到了山歌,她忍不住掀起車簾,笑道:“又是光棍三叔秀歌喉,不知娶上媳婦了沒有?”
圍着馬車看稀奇的小娃娃們看到一張仙女似的臉,歡呼起來,大點的應了話,“阿娘說還打着光棍呢。”
看到雲小花的容顏,村裏的娃娃們全圍她這邊馬車來了,有年青小伙駐足,看到那張明媚如初陽般的臉,眼睛都移不開了,下意識的說道:“居然是仙雲回來了。”
雲小花算是雲家村的村花,方圓十村就沒有比她好看的,美名傳了出去,後來被人叫為‘仙雲’,莊戶人家沒有多餘的描繪詞彙,讀書郎也少,只道人美如仙便叫她仙雲。
而今十幾年過去,重生歸來的雲小花聽到這個稱呼,不由的往那少年看去,那少年對上她的眼神,臉頰紅透,連鋤頭從肩頭滑落掉在腳背上而不知,大呼痛覺,更是羞臊了整張臉。
雲小花忍不住笑了起來,前面的馬車忽然停住,似乎在吩咐什麼,接着兩位丫鬟領命來到後邊馬車,那年長的丫鬟杏雨溫和的說道:“娘子,外邊風大,還是不要挑簾的好。”接着順手把帘子放下。
雲小花瞪了一眼,老實的坐回車廂內,靠在軟枕上嘟嚷:“還是那幅小氣的模樣。”上一世衛子晉從不帶她出門,偶有一次被雲小花吹了枕邊風,他同意帶她上街,因為高興,挑簾往外看了一眼,就有一位華服少年瞧見了她的容色,便一直跟在馬車後邊跟了半日。
最後衛子晉不高興了,叫人停了車,與那華服少年把酒郊野,談了許久,後來人是走了,但從那以後,衛子晉再也不帶她出門。
想起這事,她就一直後悔,當初若是忍着不要挑簾就好了,沒想這一世一時高興又忘了這差,不知他會不會反悔,明個兒就帶她回衛府去了。
被這群娃娃一直追到莊子的山腳,雲小花高興的要下車時,杏雨上前給她披上狐裘,又從後邊把狐裘的帽子攏上,原本就精巧的小臉被帽子一擋,看不到真容。
前面下車的衛子晉早已經披了狐裘大氅,胸前一條白絨絨的毛領,襯得他越發顯得冰冷孤傲,他回首望了雲小花一眼,原本清冷無波的眼微微一怔,雲小花對上那雙幽深的眼,似乎有灼灼的熱意,再等她仔細去確定時,他已經收回目光。
莫非剛才是她眼花,想想也不可能,他從不曾留意過她。
雲小花被一堆小毛孩給圍住了,一下子轉移了視線,那群孩子雖然一窩鋒的上來,卻在三步之外止步,生怕弄髒了貴人的衣裳。
雲小花摸了摸胸口的五個白面饅頭,很是糾結,要不要給這些孩子們吃,此時身邊的含香上前撒糖粒子,“娘子回鄉高興,來,吃糖嘍。”
莊戶人家的小孩子一年到頭也未必能吃到糖粒子,當即聽到,眼睛都亮了,孩子們平時喜歡玩泥巴,捉泥鰍,全身弄得髒兮兮的,除了一雙圓溜溜的眼睛,身上沒有乾淨的地方,接糖的時候,雙手往泥褲子上一搓,手裏反而弄到不少新泥,一張臉窘迫,怯怯的上前接手。
曾幾何時,雲小花也是混在小子中這般長大的,哪有半分嫌棄,也不顧身上價值千金的狐裘,把糖分到孩子們手中,臉上的笑容越發濃了,似乎被餓死的上輩子只不過是曾經的一個夢而以,再次回到家鄉,才知道自己有多想這兒。
衛子晉的莊子在雙子峰山腰,下了馬車還要坐軟轎上去,勞碌了一日,進了莊子內,就有僕婦安排妥當。
第二日雲小花正狼吞虎咽的吃早點時,衛子晉領着一位身穿儒袍的男子進來,來人四十歲左右,容長臉,面容清雅。
雲小花受驚,看到來人,臉色變了變,還是沒能停下手中動作,那儒袍男子看着雲小花狼吞虎咽吃完碗中的早點皺了眉,
盤子被撤了下去,雲小花眸里慢慢恢復清明,再看那位男子時,不緊不慢的拿帕子擦了嘴,站起來要走。
“站住。”衛子晉不怒自威的聲音響起,雲小花下意識的停了腳步,卻又不甘心,還是要走。
衛子晉擰了擰眉,往左右使了個眼色,雲小花又被人扣住了。
丘乙上前探脈,又望聞問切了半晌,只是答話的卻是衛子晉,雲小花被人扣住動彈不得,只瞪着一雙美眸看他,氣得牙痒痒的,還有磨齒的聲音。
丘乙收手起身,孫玉推着輪椅往外走,雲小花恢復自由剛要起身,就聽到衛子晉在前頭吩咐,“沒有我的命令不準夫人踏出院門半步。”
雲小花氣得胃痛,準備上前理論,卻收到衛子晉一個眼神,那眼神很奇怪,似乎帶着憐惜,她愣在那兒,直到他的輪椅離開自己的視線,最後有些泄氣的坐回軟榻上。
書房內,丘乙坐在下屬座,對剛才的診斷說道:“那是燥食症,得燥食症者多是受餓時久或是諸事不順、臨近崩潰邊沿,只是不知是哪一種?”
哪一種都不是,衛子晉垂下眼帘,他溫養了她四年,原本是一個天真無邪、不曾受過那些難堪與苦楚的小姑娘,卻不曾想,只一夜的功夫,她就像變成了另一個人,那潑辣厲害的性子倒像前一世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