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十二
“他不想見我?”阮流君又確認一遍,“他讓你這樣跟我說的?”
阿守為難的點點頭。
陰雲之上悶雷滾滾,越壓越低。
阮流君又無語又有些惱火,這裴迎真是小孩子嗎?又在發什麼脾氣?還玩這種不想見人的把戲。
“許小姐是有什麼急事嗎?要不我再去給你問問?”阿守瞧着快要下雨的天,也不忍心把許嬌往外趕。
阮流君卻道:“不必了。”她也不想管他發什麼脾氣,懶得理他,將懷裏抱着的畫匣子交給阿守,“你將這幅畫給裴迎真,畫是借來的,過兩日就得還回去,讓他妥善保管。”
阿守抱着畫匣子看了看不明白的問道:“畫?什麼畫?給少爺就行了嗎?”
“是,他看了自會明白。”阮流君看了一眼天色,轉身走了。
阿守忙道:“許小姐等一下!我……我去給你拿把傘,一會兒該下雨了。”
“不用了。”阮流君也沒回頭。
阿守看着阮流君嬌嬌弱弱的背影獨自走在悶雷下的陰雲下總覺得不安心,忙抱着畫跑回院子,剛剛跑進屋子大雨就攆着他腳後跟落下,瓢潑一般,他縮了縮脖子扭頭看坐在窗下作畫的裴迎真,他也正望着窗外的大雨。
“少爺,下雨了。”阿守走過去,將畫放在他的書案上道:“這是許小姐給少爺的,說是借來的讓您看看,過兩日就還。”
裴迎真讓阿守打開。
阿守將畫展開來給他看。
他看到那畫上的斜陽瘦馬和下面的落款就皺了眉,這是顧老爺子顧風的親筆畫?顧風愛畫瘦馬?
“她可有說什麼?”裴迎真問。
阿守便將阮流君的話給他學了一遍,“許小姐說您看了就明白,這是什麼意思?許小姐為什麼給您看這幅畫?”阿守不明白。
裴迎真卻是懂了,她這是在告訴他顧老爺子愛瘦馬圖,讓他在這方面下功夫,好在兩日之後的宴會上博得顧老爺子青睞,可她是如何知曉這些的?這畫……又是哪裏借來的?
“少爺外面下雨下的好大。”阿守嘟囔道:“許小姐是一個人來的,也沒有帶傘……”
“她一個人來的?”裴迎真皺緊了眉。
阿守點點頭。
裴迎真抬眼看他道:“你沒有給她拿把傘?”
阿守忙道:“我說了,可許小姐說不用。”
“她說不用你就讓她淋雨回去了?你越來越伺候人了。”裴迎真被雨聲吵的煩躁。
“可是是少爺不讓許小姐……”阿守被裴迎真瞪了一眼,委委屈屈道:“您自己不跟許小姐好了,我按照您的吩咐辦事,這也怪我嗎?”
裴迎真看了一眼窗外幕天席地的大雨,沒有鬆開眉頭問:“她可有問起我不見她的緣故?”
“沒有。”阿守氣鼓鼓道。
裴迎真眉頭便更緊了,“她還真的什麼都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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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阮流君躲在涼亭里,看着廊檐上珠簾似得雨幕留心等着香鈴來,她身上難免濕了一些,貼在身上被風一吹冷的她打哆嗦。
她坐在涼亭里看着不遠處的大雨掃竹林心中有些蕭瑟,她想起庭哥兒來,他總喜歡在雨地里跑,跑的又濕又臟,怕被她罵就偷偷躲在屋外不敢進來。
她那時對庭哥兒嚴厲了一些,母親早逝,庭哥兒打小和她住在一塊,總喜歡膩着她,可他怕謝紹宗,因謝紹宗總想出一些法子將他治的服服帖帖……
“許妹妹?”有人在不遠處忽然喊了她一聲。
她一回頭就瞧見裴子瞻一襲青衫撐傘走了進來,她忙起身,“子瞻少爺,這麼巧?”
“是啊,這般巧,我來同大伯商量些事情本想抄個近路,沒想到就遇到許妹妹在這裏愣神兒了。”裴子瞻笑吟吟的打量她,“許妹妹怎一人在這裏?還淋了雨,你的小丫鬟呢?”
阮流君往後退了退,將外衫拉了拉,“香鈴回去拿傘了,一會兒便來。”
“哦。”裴子瞻笑了笑道:“我一路過來也沒見到那小丫鬟,這雨太涼了,許妹妹坐在這裏容易生病,不如我送許妹妹回去吧?”他晃了晃手中的傘。
自然是不好的,她怎會跟裴子瞻共撐一把傘回去?
她便道:“就不偏勞子瞻少爺了,香鈴等會就來了,我便在這裏等一會。”
“許妹妹怎還這般跟我客氣?”裴子瞻笑道:“叫我子瞻大哥便是了。”他看她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又道:“那我陪許妹妹在這裏等一會兒吧。”
“不用了。”阮流君冷冷淡淡道:“子瞻少爺在這裏反而讓我不自在。”
她話講的委實直接,讓裴子瞻笑容冷了一下,隨後抱歉的笑道:“看來許妹妹十分討厭我啊。”他嘆口氣將手中的傘遞給阮流君,“那許妹妹撐我這把傘回去吧,我總不放心留你一人在這裏等。”見阮流君不接他便想將傘塞進阮流君手中。
阮流君還沒待躲開就聽身後有人冷聲冷氣的道:“大哥如此空閑在這裏陪許小姐賞雨?”
阮流君一回頭就瞧見裴迎真撐傘站在幾步之外的大雨中,冷颼颼的看着她。
裴子瞻皺了皺眉道:“我只是路過,看到許妹妹一人在躲雨過來借把傘給她,倒是二弟,身子不好這樣的天氣就少出來走動,又犯了病可不好。”
裴迎真也不惱,撐着傘進了涼亭道:“多謝大哥提醒。”他將傘放在阮流君腳邊清清淡淡的看她一眼,“這把傘借給許小姐用,雨大風寒許小姐早些回去,免得生病讓我大哥和老太太擔心。”又對裴子瞻道:“能否勞煩大哥順路送我回去?”
裴子瞻臉色一僵。
裴迎真又道:“大哥這把傘不會只送許小姐,不送我吧?”
裴子瞻臉色陰沉的看着裴迎真,乾笑道:“怎會?你我可是親兄弟,我怎會忍心看二弟淋雨回去,又病倒了。”撐了傘對阮流君道:“許妹妹早些回去,路上小心。”
“她又不是三歲孩童,這些常識她還是懂的。”裴迎真冷笑道。
裴子瞻一句話也不想同他講,撐着傘往外走,裴迎真就慢悠悠的跟過去,站在了他的傘下,客氣道:“有幸能讓大哥為我撐傘,實在是令我感動。”
裴子瞻不想搭理他,撐着傘快步往前走。
阮流君站在涼亭里看着兩人共撐一把傘離開,不知為何十分想笑,裴子瞻大概心裏膈應死了吧?裴迎真不要臉起來可真是夠氣人的。
她撐着裴迎真拿把傘回院子,半路就遇上匆匆來接她的香鈴。
香鈴看她淋濕了又愧疚又惱火道:“都怪那些婆子和丫鬟們,耽誤了這麼久害我來晚了,小姐冷嗎?可別生病了。”
阮流君說沒事,又問她怎麼回事。
香鈴便抱怨了開,原來是天陰時乳娘就吩咐院裏的那些下人將嫁妝給挪到空屋子裏去,哪知她們粗手笨腳的弄灑了許嬌的一盒首飾,那一盒全是大拇指大的紅寶石,是許家老爺給許嬌做首飾用的,香鈴回去時她們正在撿那些紅寶石,可撿到最後竟然少了六顆。
“院子裏找遍了都沒有,還能掉到哪裏?”香鈴氣道:“定然是那些手腳不幹凈的裴家下人們摸走了!她們還非說我冤枉她們,我要和她們理論,李媽媽不讓,說等小姐回去了再處置,小姐回去定要好好收拾她們!”
阮流君聽了只是一笑,“你確定院子裏都找遍了?”
“當然!我不放心她們,和李媽媽一起找遍了。”香鈴道:“找了好幾遍,這才耽誤了接小姐,我還以為小姐會在裴少爺那裏說會兒,沒想到這麼快就回來了。”
“我跟裴迎真有什麼好說的。”阮流君冷淡道:“紅寶石這件事回去后暫且不要提,等雨停了再找找,若是真找不到,過兩日再處置這件事。”
“還要過兩日?”香鈴氣惱道:“她們都這麼明目張胆的拿小姐的東西了!”
“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讓她們拿,多拿點。”阮流君笑道:“我只怕她們拿少了不好收拾。等顧老爺子來過後再一塊收拾。”
香鈴便不好再說什麼,但心中卻是惱的,只覺得她家小姐太好欺負了,恨不能替小姐去收拾了那些裴家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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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流君回去后的當天夜裏就發了燒,歪在榻上頭昏腦漲的渾身發冷,沒有一點胃口。
香鈴匆匆忙忙去請大夫,開了葯給阮流君喝下。
夜裏大雨未停,悶雷一下響過一下。
阮流君喝了葯在榻上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覺,迷迷糊糊之間聽到窗下有隻貓一直在叫,一聲一聲,凄厲的像小孩兒哭,她被吵得睡不着,睜開眼無力的叫了一聲香鈴。
香鈴忙過來,摸了摸她的額頭問道:“怎麼了小姐?是渴了還是餓了?還難受嗎?”
阮流君搖搖頭道:“窗外好像有隻貓兒,你去看看它怎麼了?將它抱去別的屋子裏避避雨吧。”
香鈴輕輕推開窗探頭瞧了一眼,“果然有隻黑貓啊,我去抱它避雨。”香鈴撐了把傘就跑出去。
阮流君靠在榻上聽見她,貓兒貓兒別怕乖乖過來,我們小姐說給你屋子住……是叫了半天,然後抱着貓兒跑去廚房了。
她頭疼的厲害,渾身發冷發虛,圍着被子咳了一聲,窗外忽然一陣冷風吹進來,將窗戶給吹了開,穿堂風吹進來撲地將燈給吹滅了。
屋子裏頓時一片漆黑,阮流君嚇了一跳,忙圍着被子叫了一聲,“香鈴?好了嗎香鈴?屋裏的燈滅了。
窗外是吵雜的雨聲沒有人應她。
她剛想去叫外面伺候的人進來點上燈,忽然一道閃電亮起,轟隆一聲宛若天塌,她嚇的在榻上一縮,就聽見“吱呀”一聲。
門開了。
昏昏暗的夜雨之下,有一道灰撲撲的小人影站在門口,似乎濕漉漉的,吧嗒吧嗒的往下掉着雨水。
“誰?”她心頭突的一跳,“誰在外面?”
那小小的人影就站在門口,細細微微的叫了一聲:“阿姐……”
她渾身一顫,那是……“庭哥兒?”她渾身汗毛聳立,聲音發抖,“庭哥兒是你嗎?你怎麼會……”在這裏?
她匆忙赤着腳下地,剛要跑過去,就聽那小小的人影小貓叫似得道:“阿姐……我疼,我渾身疼的厲害,我一直在流血……我是不是像爹爹一樣死了……”
她就猛地一顫僵在原地,渾身打顫,頭暈目眩,她的弟弟,她的庭哥兒在這鬧鬼的院子裏出現,跟她說他疼,他要死了……
外面大雨轟隆,可她非常清晰的聽到那小小的人影身上落下的水滴聲,她不敢上前,她怕極了,怕看到庭哥兒鮮血淋漓的站在那裏……
“阿姐……阿姐救救我,我好疼……”
“庭哥兒……”她覺得天旋地轉,腳底冷的她走不動,“別怕庭哥兒,怪我,怪阿姐,都是阿姐的錯……你別怕,你不會死不會,阿姐一定會救你……”
“阿姐……他們切斷了我的手指頭……”那小小的人聲音又飄又悲切,“我好疼,要阿姐吹吹……”
是她,都是她的錯,她害死了父親,如今又要害死庭哥兒了。
“庭哥兒別怕,庭哥兒不怕……”她失魂落魄的走過去,門口那小小的身影忽然在悶雷之下,不見了。
“庭哥兒?”她慌了神一般追出去,幾乎是跌跌撞撞絆在門檻衝出迴廊,險些就要摔在潑天的大雨里,有人一把拉住她。
“你在做什麼?”那人托住她的腰將她一把拽回來。
她被大雨淋的頭腦不清,有些發懵,扭頭看見裴迎真一張白白的臉,愣愣道:“庭哥兒……要死了。”
“什麼?”裴迎真看她像是燒糊塗了,渾身抖的厲害,她眼睛紅着,像是哭了。
阮流君失魂落魄的忽然顫巍巍的抓住裴迎真的衣襟,腿一軟就要跪在他眼前,低低微微的哭道:“裴迎真救救我……求你救救庭哥兒,裴迎真你快些翻身好不好?我什麼都願意做……求你救救我……”
裴迎真忙托住她,“許嬌你發燒了,你燒糊塗了。”
“我沒有……我清楚的很,我聽見庭哥兒叫我了,他說疼,他才六歲……”阮流君站不住,哭的發抖,“是我害了他,是我的錯,全是我的錯,我該死,可我很害怕,我怕死了無顏面對父親……我還沒有救出庭哥兒,我有什麼資格去見他……裴迎真你很厲害的是不是,你能救我對不對?”
她抓着裴迎真衣襟的手指發白髮青,她哭的太厲害了,裴迎真彎腰抱起她輕聲道:“對,我會救你,你不要怕,我一定會救你,不要哭了。”
她像是得到安慰,看着裴迎真一頭扎在他懷裏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