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迷夢

26.迷夢

……什麼凝重的心情都沒了。阿米莉亞此刻只想把下頭那對青蛙抱對一樣的傢伙裹起來,和旁觀者們一起扔一邊去,順便給那位黑公爵一頓好揍:阿比斯這小朋友本來就學壞得特別快,這下壞得不能更壞了!

“過來一點。”她笑着嘆一口氣,挑起眉對阿比斯勾了勾食指,然後在少年聽話地湊過來時一把圈住了他的脖子,另只手開始擰他的耳朵,“有人該揍了,你說是嗎?我忘了,小阿比斯也快長大了。”她捏着軟骨的指尖用力一轉,在對方又開始發出委屈的哭腔軟軟地說著疼的時候鬆了手,在腦門兒上給了他一個爆栗,“那是‘做|愛’,像字面說的那樣,是當你和一個女孩子彼此喜歡——並彼此都能為在一起的後果負責時可以做的事情。你不能把那當成和打一場架一樣的事情,是需要很認真的。”

阿米莉亞的聲音放得很柔,卻在說的時候,自己也有些小小的心虛——其實並不只是那麼回事,只要追求一時的快樂而享受性是很正常的事情,但至少這個傻孩子需要明白,那不是他看着有趣就能拉着別人一起做的事情。

“咦——我是很認真啊。”阿比斯低下頭捂着被擰的耳朵,委屈地小聲嘟囔道,“我喜歡主人,主人喜歡我,我會一直保護主人,主人會一直和我在一起,難道不是這樣嗎?”

啊,這種話讓人不知道該怎麼接。銀髮赤瞳的少女並未注意到他語速與語氣的改變,只是有點無措地鬆開了圈人的手把他往邊上輕輕推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哥哥呢?”

“什麼嘛。又是哥哥。”阿比斯撇嘴,無精打采地用袖尖擦了擦眼睛,突然就着阿米莉亞收回的手重新湊了回去,用鼻子親昵地在她臉上蹭了一下,方才笑嘻嘻地退回去道,“已經進去了。他說那地方很不好,讓你最好先等他出來……”

阿米莉亞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子。

“我就等一會兒。”她縮回手重新編了自己那頭異常的銀髮,理了理兜帽,用它重新遮住了那顯眼的銀色,這番動作明顯是打算一會兒就去找人了,“這地方確實很不對勁。只有海德一個人在的話,我擔心他會遇到危險。”

“——我在你眼裏總是個孩子,而我哥,他是個你能依靠的男人。”

黑髮黑眸的少年定定地看着她片刻,猛地揮開她的手后挪兩步站了起來,從衣襟里掏出個小小的布袋子扔了給她,不言不語地跳下樹去,一閃身不見了人影。

“阿比斯!”怎麼突然生氣了?少女一急追了下去,也不去觀察來來往往的人里有哪些可疑了,只匆匆往身上再度覆蓋了一層隱身術就投身於他們之中,期望能找到那個負氣跑掉的傢伙的丁點痕迹。遍尋不見之際被掌心的小布袋一膈,於是阿米莉亞打開了它:裏面裝的是她在這一路上哄阿比斯時送他的糖果,各種顏色的都有,那孩子居然並沒全吃掉,而是把它們收起來了大半啊。可這種潮濕的天氣,糖果是放不長的呀……

阿比斯這孩子一樣的性格,讓人又好笑又放不下心。

“這邊!”一對貓一樣的綠眼睛突然浮了出來,綠眼睛的主人一轉,拉住了阿米莉亞的手把她拽進了灌木叢里,漢娜斷斷續續的叫聲正從不遠處傳來。

“哇!我很久沒見到野生的魔女啦……嘿!別燒我!我對你沒有惡意!”綠眼睛的主人辯解着往後爬躥了兩步,一對兒甜美的酒窩笑得很深。隨後他高高舉起雙手,垂涎地看了一眼阿米莉亞手裏那包糖果:“可愛的魔女小姐,鄙名邁亞,是個到處流浪的吟遊詩人。想要我保密么?只要你給我那包糖果……哎喲!”

從樹叢里冒出來的阿比斯頂着一片葉子,氣沖沖地給了邁亞一爪子,然後把阿米莉亞手裏的布袋劈手搶了回來,線條漂亮的鼻子抽動着,又黑又亮的雙眸里滿是怒氣和淚水。

“這是我的!走開,怪——”他大聲嚷嚷着,然後被阿米莉亞捂住了嘴。

邁亞捂住了臉,抖着身體半天不說話,在阿米莉亞的眼神從對他的擔憂和歉意變成了對阿比斯的責怪時,突然放下了手,頂着一臉抓痕爽朗地哈哈笑着搔了搔頭:“可愛的小阿比斯居然不認識我了,真是……好歹是我接生的呀。你哥倒是認出了我嘛。”綠眼睛青年搖搖頭抱怨着,盤着腿用左手支着腦袋對阿米莉亞道,“你是要找這小鬼的哥哥吧?別去別去,他肯定沒事,你就難說了。又有鬼東西想出世呢,你要是去了,搞不好就成了母體啦。”

“母體?”阿米莉亞皺起了眉,“那是什麼意思……”

·

嘉芙蓮身在夢裏。

她看見了自己的童年。在她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她的生活——就連呼吸,都是蜂蜜與黃油混在一起烘烤出的香甜氣味。她擁有一切:富有的家庭,漂亮的裙子,親密的玩伴,乃至每一次遊戲,她都是被選作皇后的那個。國王?國王當然是路德維希家那個漂亮的男孩子啦。不過那個時候,他眼底還沒有兩顆痣,人也特別傻,手那麼短,卻要單手抱着從書房裏偷來的硬殼金邊書在那兒瞎編出些教條和命令,回頭還要偷偷向她抱怨太沉,手指頭都要掉了。然後呢?然後不服他的小男孩就會起着哄把他一下推倒在地,喊着要造|反把“國王”變成了“皇后”,再把淚眼婆娑的“皇后”推倒要親他,嚇得他立馬就哭了。

哦,這個時候,勇士嘉芙蓮就要上場了。她自己也怕得要死地大喊着推開了那些小胖墩們,然後把漂亮的路德維希家小繼承人從蕾絲床罩和桌布里拯救出來,然後被害怕真的打起來的傭人們抱開了。沒過一會兒,漂亮的小男孩就會過來細聲細氣地向她道謝,還對她說“你永遠都會是我的皇后”。

唉,想起來就讓人想發笑啊。怎麼就能那麼傻呢?那時候的他多可愛。只是後來聽人說,路德維希家被亂匪闖入,然後——

“墓園?我怎麼走到這裏來了……”

有着燦爛金髮的美麗女子睜開了雙眼,一手捂着隱隱作痛的腹部,一手扶着冷硬粗糙的石頭,在一片霧蒙蒙中滿心疑惑地停住了無意識地前行着的腳步,想要回過頭去:“宴會還沒完……啊!”她被突然橫在腳底的石台絆倒在地,腦袋磕在墓碑上,鮮紅的血汩汩流下,然後她眼皮一沉,又陷入了昏睡之中。

嘉芙蓮睜開眼。

這一次,再沒有那個當初欺負那漂亮小男孩中其中一人帶來的,讓她愣了好半天都不敢相信的壞消息了。她頓了一會兒,突然撒開腿顛兒顛兒地奔跑起來,在悶熱而潮濕的太陽雨里一邊快活地和夥伴們笑鬧着一邊對照顧自己的人揮舞着手臂,要穿過籬笆跑向玩伴的家裏去找……

等等,去找誰呢?

嘉芙蓮對自己突然從旁觀者變成了夢中之人這事渾然不覺。這個被曬出了一臉雀斑的可愛女孩嘟起嘴,在跑遍了陽光燦爛又十分濕潤的門廊都沒找到要找的人後,她就趴在薔薇架子上聞着泥土和花朵的氣味,像只被雨水沾濕了皮毛的小奶貓那樣眯起了眼,打量着路德維希莊園的花園裏每一個行色匆匆的人,那些就像沒看見自己一般面色沉重地來來往往的僕人和貴族們——啊,也有些人蹲下來摸摸自己的臉蛋,急切地說了些什麼。

嘉芙蓮對此並沒太大感覺,她彷彿天生不能理解那些人試圖塞進她腦子裏的概念。他們都不是她要找的人。不是搖搖晃晃抱着一大捆乾草的男僕,也不是提着一桶牛奶把臉晒成了棕色的農婦。那位走路晃悠悠最近老哭得暈厥過去的嬌滴滴路德維希家大小姐就更加不是了,自己永遠不會和一個看見蝴蝶就要暈厥過去的大小姐有話說的!

小貓一樣毛茸茸的金色小腦袋在花匠愣神的當口兒,哧溜一下鑽進了花叢里,像條躲着鳥兒的毛毛蟲那樣拱呀拱的,等到眼前的景色終於不再是樹葉子,而是一大片翠綠翠綠帶刺的蕁麻和大片漂亮的白色大理石石碑時,她才……

等等。

金髮棕眸的小女孩掃了一眼墓碑上的名字,然後愣愣地抬起頭,被蕁麻的刺扎得指尖迅速起了個大水泡。她看見了一個……穿着黑色衣裙的陌生女孩。

“你是誰?”她把受傷的指頭含進嘴裏,感到又腥又咸,“我從沒見過你。”

黑色衣裙的小女孩並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皺着眉上前按住了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可怕。把她轉了個身推出了墓園,在嘉芙蓮想要回頭的時候按住了她:“不想死的話,別再來了。”那女孩的聲音很稚嫩,眼神和語氣卻很嚴厲,全不似個孩子。

“等等?……,他的名字在上面……”想要說出男孩名字的嘉芙蓮張了張嘴,卻怎麼也找不到所有與此相關的記憶,腦子裏一片混亂,話說起來也前言不搭后語的,“你是誰,他到底怎麼了!好冷……告訴我!嘿!為什麼每個人看起來都這麼怪!”

“回家去吧。”在一直把嘉芙蓮送出了大門之後,黑色衣裙的小女孩才不再強制着不許她回頭,“我叫蘿絲。不要再來了——也這麼告訴你那些朋友。你很喜歡他,是嗎?”

嘉芙蓮邊哭邊點頭。

孩童樣貌的蘿絲眼神哀戚地看着她,伸手溫柔地擦掉了她的眼淚。“從今以後,忘掉這一切吧。”她輕聲道,“也忘掉那份兒時的情誼吧。註定是……不會有結果的……”

不會有結果的。

我告訴過你,不能談感情,也不能有孩子……

不——!這全是無稽之談,我看得出來的,他對我余情未了。嘉芙蓮在內心高聲辯解起來:明明是他對我先伸出手的,不是嗎?明明在我說喜歡他的時候,露出了無法掩飾的掙扎之意不是嗎?我接受別人的求婚的時候,生氣地過來拉走了我的也是他!明明也會在天氣好的時候,像每一個體貼的情人那樣,和我一起騎馬出遊……

不管有什麼苦衷,那都不要緊呀。我已經認命了,我已經走出去了,只是想在最後要一個屬於他的孩子而已。不論付出什麼代價……

“——真的嗎?媽媽,你真的沒有不要我嗎?”

清脆稚嫩的童音穿透迷霧而來。

委頓在地的嘉芙蓮猛地睜眼,她呻|吟一聲坐了起來,看見染上了自己鮮血的墓碑上,有個五官俊俏的小男孩正晃蕩着小腿坐在上面淚眼汪汪地看着自己,一頭俏皮的藍色捲髮翹着,活像一頭軟綿綿的小羊羔。而他所坐的那座墓碑,正是嘉芙蓮夢裏——抑或說,她當年切實所見的那座。

它的做工精緻一如昔年,只是上面的名字被敲掉了。

“我有名字嗎?”那個比起之前稍稍凝實了些的孩童虛影細聲細氣道,“前幾天,他們把我從你身體裏取出來之後,一直在燒我,還管我叫‘那團噁心的怪物’。我想那不是我的名字。你有給我起名字嗎?”

金髮棕眸的美麗女子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手臂無力地拖着自己的身體,往後爬坐了兩步。

“你是什麼?”她聽見了自己在顫抖地發著問,“我不知道……”

嘉芙蓮並不知道自己的失蹤在埃莉諾夫人和黑公爵之間,引爆了一場短而快的爭吵。男人指責女人不該在那東西沒被徹底銷毀之前離開墓園,女人指責男人沒能控制好自己的下半身也沒能斬草除根,還讓外人進來燒了房子。

“你現在見鬼的跟我說這些有什麼用?要說的話我的人難道能夠防住女巫嗎?這簡直太荒謬了,人不見了,我們卻不能去把她找回來,只能在這被那些個小火苗牽制着!”一身黑色的青年低吼着,眼角淚痣宛如活着的詛咒,“別管這些東西了,跟我進去找她!蘿絲,你曾跟我再三強調過,那東西一旦找到機會誕生了,我們誰都扛不住——”

“哦我的天啊你閉嘴!我設下的禁制一旦完了,結果只會比那個更糟!”黑色衣裙的清瘦女人頭髮散亂,眼淚都快從眼眶裏掉出來了,“你想要解決方法,是嗎?為什麼不去找那個主教!別告訴我是你那可憐的自尊心在作祟,因為你想放在眼皮子底下監視的小姑娘拒絕了你,卻選擇了他……給我滾出去!我不能分心。”

黑公爵氣極,臉色發青地伸手指着她,最終只是一甩華麗的黑色長披風,摔門出去了。

埃莉諾夫人擦了擦淚水,虛弱地忍受着接近魔火之處異乎尋常地高的溫度,繼續放出魔力小心地把已經被控制成極小一團的魔火包裹了起來,嘗試着一點點把它從已被燒得通紅的大理石地面上拔除。

一切都亂了。她努力鎮守了好幾百年,要是……

一身黑色袍服的魔女小聲地哭着,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那樣無助地重複着手上的工作。

而兩人口中那個能幫忙的主教——瑟希亞,此刻正面無表情地在側廳角落裏的椅子上坐着。

他看着自己所帶來的從屬們陷入了一種近乎可笑的迷障中,圍着一小片空地滿是溢美之詞地吹捧着,搖搖晃晃地帶着一臉酒氣傻笑着舉了杯——他們喝醉了。但那些沒喝醉的,也一樣跟醉了似的相互攬着肩膀胡言亂語着,就好似他們還在那金碧輝煌的大廳中飲宴着,什麼意外都不曾發生一般。

看起來真是愚蠢透了,不過他喜歡這種愚蠢——應該說,無論是貴族還是神職人員,位置爬得越高,越喜歡觀賞這種聰明的愚蠢、好拿捏的愚蠢。

“你的墳墓真醜陋。”金髮碧眼的俊美神官在身側有人坐下時,毫無表情地輕哂道,“放下你手中那杯酒,那對我沒用。”

“啊,我該預料到的。”路德維希從之如流,把那杯液體隨意遞給了路過的“夢”中人讓他一飲而盡,那雙綴着淚痣的黑眸此刻已看不到半分爭執過後的狂躁,只是饒有興味地審視着正襟危坐的神官,“你看出來了,這很有趣。斯凱普特家族總是能出一些有趣的人,像你,像你那可憐的小表妹。她第一次見我的時候,厭惡簡直能從眼睛裏淌出來了——雖然我想那個時候的她,自己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瑟希亞垂下眼眸,眼角餘光是小姐太太們在燭火之下旋轉而過的繁複裙擺:她們在笑,笑得像那些被雕琢了很多個月才成型的畫作,典雅,浪蕩,鮮活,死氣沉沉——隨你喜歡用什麼形容詞——總而言之,一切都是恰到好處的,恰到好處地不會被記得,也不值得被記得。

“來找我,就是說這些廢話來了?”瑟希亞冷淡地撫摸了一下十指上的珠寶,“我沒什麼耐心,路德維希。”

“哦,當然不是。”黑公爵不帶分毫笑意地笑了起來,“我是來請求您的幫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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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逼你黑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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